临近破晓,宁州城城门外已经陆陆续续支起了卖早餐地摊子,架着小笼包的蒸笼烟雾萦绕,旁边一口热锅热气氤氲,老板站在摊子后面将早早包好的馄饨下锅,很快锅里的热汤便沸腾起来,光闻着便惹得路人纷纷驻足。
老板和摊子前的一位书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您来宁州做什么?”
“这不是宁州开办县学嘛?这种年头,会读书的也就在宁州才能找到些活计了。”
“我听说城主要招女夫子?”
那书生面露窘迫,虽有些不忿,但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城主自己就是女人,自然要帮女人说话了……”书生又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大多都是什么些男女大防之类的,听得摊主频频蹙眉,心中不由得暗暗讽刺道:你若真是如此清高,大不了就别来宁州城找活,来了又满腹牢骚。
但这摊主显然是个生意人,还是满脸堆笑地附和了几句。
待到那名书生走后,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妇人便站在摊子前,她很瘦,黑发被蓝布包起,四方脸,丹凤眼,眼睛周围有些许的细纹,身上的衣服虽然被洗得发白,但是收拾得很整洁、干净。
她笑了笑:“老板,麻烦来一笼笼包、两碗馄饨。”
“好嘞。夫人,你有点儿面生,刚来宁州?”
“嗯。从冀州来,来找些活计。”
“这年头活计可不好找。”老板一边与她寒暄,一边将餐食递给她,“您慢用。”
妇人点了点头,又状似无意地问道:“您方才说城主要招女夫子是什么意思?”
“哦,您问这事啊?前段时间郡主不是说让小孩子都去读书嘛,我们城主觉得都是男夫子教书,对女孩子不好,所以才要招女夫子。您有兴趣?”
妇人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多谢您。”
说完,她便拎着早餐往一条小巷走去。还没走到,便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孩倚着大门,见到她出现:“娘!”
“小影,你怎么出来了?”妇人快步走过去,将自己的女儿拉进院子里,秀眉微蹙,眉眼之间是遮掩不住的担忧,“我不是说了嘛,我们刚来这里,还不大了解情况,你……”
“娘,我想你了嘛。”
女孩抱住自己的母亲撒娇道,妇人一副拿她毫无办法的样子,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心中满是疼惜。
这位妇人是冀州人士,名叫阚雅宁,她和自己的丈夫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是大燕征兵,新婚燕尔不过一年,便传来死讯,这样一来,她便成了寡妇。所幸膝下有一个女儿,取名苏鸿影,照顾一个古灵精怪又活泼可爱的女儿自然谈不上轻松,但母女俩相依为命,也算是个照应。
冀州是朔军和大燕对战的战场,这些年局势越发紧张。再加上阚雅宁听说宁州推行男女同学的县学之策,便起了心思。
苏鸿影年岁渐长,阚雅宁便想着要给她开蒙。
阚雅宁的父亲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书童,读过不少书,因而阚雅宁也跟着学了不少,能识文断字,但是如今她成了家里唯一一个能做活计的,照料家庭和外出谋生已经几乎占去了她的大半时间,又哪有什么工夫亲自给自己女儿开蒙呢?
如今得知宁州城主招女夫子的消息,阚雅宁不由得心中一喜,要是能成为宁州城的女夫子,于她而言自然是一桩大好事,一来多了生计的来源,二来女儿也有了去处。
想到这里,阚雅宁望着吃着早饭的女儿,忍不住笑了。
……
宁州县衙外人山人海,来应征夫子的人数竟然不少。
自大燕开朝以来,大户人家并不信奉“女子无才”那一套,大富人家之中识文断字的姑娘不在少数,因着战乱,这些姑娘有的家道中落,想着谋生,有的则想着结识权贵,为自己和家族谋新的生路,因此,人并不在少数。
但除此之外,这也与宁州县衙招收夫子的条例有关。
纪黎思前想后,与李木远探讨多日后,以为如今于宁州而言最紧要之事绝非经纶之才,而是实干之才,不论经算、工匠、农桑之道均缺少人才。因此,纪黎便据此对以往县学之制进行了更改,决定以九岁为界,六至九岁孩童以识字为主,辅以经算、工匠、农桑、健体之类的课程,九至十二岁择其优势方面进一步学习,或继续钻研学问之道,或学习实业以谋生计。
这样一来,来应聘者更是众多。
不过虽是如此,其中可用之人却并不多。因为若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恐怕早就去自谋前程了,何必在县学之中谋生计?但毕竟只是为着给孩童开蒙,若是那等惊艳才绝之人,纪黎恐怕还舍不得留着给孩童开蒙呢。
因此几番筛选之下,还是选出了三十余人等,进入终试。
终试以三人为考官,一是李木远,因其本就是科举出身,故主考经纶,以六书五经为主,二是纪黎,主考各类实业,纪黎幼年在家中做过不少活计,于各类实业均有涉猎,三则是程瑾,主考演兵之道。
因此,三人齐聚中堂,来确定最后入选名目。
相比较于纠结的李木远,程瑾却是豁达得很,演兵之道,成王败寇,很容易便分出胜负,将名目交予纪黎便拱手告退,一旁的李木远却还在写写画画,眉头紧蹙。
纪黎问:“李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这……”李木远嗫喏半晌,最后还是长叹一口,将自己的忧虑和盘托出。
原来此番比试之中阚雅宁的文章为上乘之作,只是李木远见她是个寡妇,害怕惹人话柄,故而纠结。
“下官以为,阚姑娘文采卓越,然其为寡妇,任此职务,恐怕惹人话柄,被天下读书人攻讦。此事事小,但是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以此攻讦主上实在不妥。可若下官以此为由,不能公平以待,也不免令人心寒。故此下官有些踌躇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