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如何?”
裴景衍一身宝蓝色银丝团花锦袍,腰束同色宽腰带,黑发高高束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噙着一抹玩味的嗤笑。
他倚在窗边,抬眸凝望悬在夜幕中的那轮残月,长指捏着茶盏抿了一口。
“禀少将军,男丁皆于今日午时斩首,女眷暂押地牢。”立于他身后紧袖黑衣的贴身侍卫左申垂首行礼。
裴景衍将未喝完的茶洒在窗外,沉声道:“站错了队,就该料到这后果。”
“她呢?看起来如何?”
左申接过空茶盏,心知将军问的是哪个她,“慕二小姐还算镇定,不哭不闹。”
“哦……她倒是不傻,我本以为以她的性子又要惹祸上身。”裴景衍闻言缓缓转身,扯唇冷冷一笑。
左申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说那件事。
忽听一声喝斥:“说!”
“入夜时有消息传来,二小姐的丫鬟小桃被几个衙役轮番糟蹋,血流不止。”左申自幼跟着裴景衍,见过小桃几次,十二岁怯生生的小姑娘遭此大难,他不免心生怜意,“要不要打个招呼……”
裴景衍径直走向左申,顺手抄起放置在四方桌上的长剑,拔剑出鞘搭在他心口处,“哼,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既已行了恶事,就收起你那几分可笑的恻隐之心!”
“属下知错。”
*
肮脏的地牢,长期不见天日,滋生了许多恶心的老鼠,虫子,甚至是蛆。
墙壁上布满了霉斑,阴冷潮湿。
纵使慕卿欢早已设想过千次万次,此时也如坠地狱。
“小、小姐……”
小桃醒了,婴儿肥的小脸满是伤痕,她披着慕卿欢的外衫,虚弱地躺在干草上,身下一大摊血迹。
她被送回牢房时,衣衫全碎,下体血肉模糊。
慕卿欢拉下脸子求过衙役,根本没人踩她。
她从小便知世人多是捧高踩低,父亲贪墨赈灾银被皇上下旨抄家,而父亲默属三皇子一派,太子与三皇子向来不睦,如今三皇子失势被皇上禁足,太子势大,又有哪个会管慕家的闲事。
这群女眷怕是也无人敢来赎买,下场比小桃好不了多少。
沦为官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此刻她说不出什么好话哄小桃,只抬手抚顺她的乱发。
忽听三四人的脚步声朝牢房走来,女眷们哭喊着抱头挤在角落。
几个被拖走糟蹋过的丫鬟衣不蔽体躺在干草堆上瑟瑟发抖。
慕卿欢闭着眸,咬唇不语,手指紧紧捏着裙裾。
开锁的声音,牢门被打开的声音,脚步声在她身前戛然而止。
她慌了一瞬,心知躲不过,缓缓睁开一双杏眼,冷冷地睨着来人。
入目是一位身着青衣,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那大夫看着小桃,状似不忍地摇了摇头,蹲下去号脉。
“大夫……”慕卿欢怕影响到他,匆匆噤声。
几息后,大夫起身,“无性命之忧,喝几副药,养半月……”顿住,叹了口气再道:“先养几日吧。”
慕卿欢苦笑,养半月吗?
可真难如登天。
很快,有人送来熬好的药,慕卿欢给小桃喂下,她从没伺候过人,弄得满身药汁。
小桃流着泪,“小姐,你别管奴婢了。”
女眷中有人讥讽道:“你们倒是主仆情深。”
出声的人是慕斯月,她是相府嫡女,向来和慕卿欢这个没娘养的庶女不对盘。
可惜父亲总护着慕卿欢,她不仅讨不到便宜,还被整得够呛。
如今父亲,大哥……全都死了。
慕斯月不由悲从中来,抱着母亲哀哀哭泣:“母亲,我想父亲,想大哥……呜呜呜……”
她这一哭,女眷们全都忍不住了。
慕卿欢亦是落下两行清泪,父亲这几年,对她真真挺好的。
地牢不知晨昏,慕卿欢囫囵睡了一觉。
“小姐,救我。”小桃凄厉的哭喊将她惊醒。
两个衙役正将小桃往牢门拖,慕卿欢不做多想,扑过去拽住一个衙役。
“小桃还病着,放了她。”
那衙役上下打量着她,淫笑几声,“这些丫鬟都被卖到下等窑子去了,怎么?小姐也想跟着去?放心,若无人来赎,明日我便给小姐安排个好去处。”
慕卿欢陡然没了力气,行尸走肉般坐回原来的地方,哭喊声越来越远……
只剩一日了,千帆,你会来吗?
*
晨曦初露。
来人玉冠束发,手持折扇,月白色宽袍,腰间扣着玉带。
慕卿欢心下一凉,脊背发寒。
“裴景衍,怎么是你?”
衙役说有人赎她,她以为是千帆,万分没料到竟会是他。
裴景衍捏着下颚,目光嫌弃的上下扫了她几眼,“啧啧啧,慕二小姐风采不再啊,这副德行怕是连街边的乞丐都瞧不上你。”
慕卿欢鬓发散乱,清澈的杏眼染上薄怒,白皙的脸蛋脏得快辨不出原本的样貌。
她轻笑,嘴角勾出一双浅浅的梨涡,“正好,本小姐也瞧不上乞丐。”
裴景衍轻摇折扇,缓步走近她,将扇面抵在鼻尖处,满眼的轻蔑之色,“慕二小姐向来眼高于顶,如今落到这种境地,浑身恶臭堪比粪坑,嘴上还是吃不了一点亏。”
慕卿欢早知他嘴毒,往日二人唇枪舌剑谁都占不了上风。
但裴景衍好像只对她这样,只因瞧不起她庶女的身份?
还是因为别的?
她细细想来却想不起仇怨的源头是何事。
慕卿欢收回思绪,冷冷掀起眼睑,“我不会跟你走的,裴少将军贵人事忙,这便离开吧。”
“慕二小姐可想好了?”
裴景衍合拢折扇指着她。
慕卿欢冷笑一声,“你又岂会是好心,不过十七层地狱和十八层地狱的微末区别而已。”
裴景衍挑眉,歪头道:“诚然。”
慕卿欢夺过他手中折扇,缓缓打开,扇面是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她道:“画得不错。”
侧眸望向他,“慕家之事涉及朝堂,裴少将军买了我,不怕惹祸上身?”
裴景衍无所谓地耸耸肩,“呵呵,京城之人皆知你我有仇,我总不会赎你回家当少将军夫人吧。”
少将军夫人?
慕卿欢反唇相讥:“裴少将军放心,在本小姐这儿,你比乞丐更不堪。”
“你!”裴景衍顿时黑脸,眉眼越发锐利。
顿了一瞬话锋一转,“哼,往后在将军府,我劝你识时务些,若侍奉好了小爷收你做个通房,侍奉不好便将你送给京城里的乞丐玩儿。”
“无耻。”
慕卿欢气得脑门子缺氧,当下就将那幅山水扇面一分为二,扔在地上。
“这扇面乃当世名家所绘,你可知它能买你几次?”裴景衍朝她摊开手,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不跟我走?那就赔钱吧!”
慕卿欢眸扯起嘴角,讥笑道:“裴景衍,你别忘了,我和你一样也拜在南丞子门下学过一年画技。”
“当世名家?真不要脸,明明就是你自己画的。”
裴景衍眼中涌出异色,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她小巧的下巴,“此扇面一无落款,二无印章。你怎知是我画的?”
这把折扇是新的,他此前从未用过。
除非她认得出他的画风……
可自他成年,画风与幼时天差地别,她怎会认得?
“猜的。”慕卿欢冷冷与他对视,抬手拉下他的手臂,随即往地牢的方向走。
忽然后颈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