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模糊姜循视线。
有一瞬间,姜循不敢相信是江鹭来了——
怎么回事?叶白和她不是商量好了吗?叶白不是告诉她,江鹭一直在查“神仙醉”,江鹭那里有关于“神仙醉”的很多证据?
江鹭此时应该去东宫威胁太子。退一万步,江鹭已和太子谈成交易,此时拿着旨意来叫停这场荒唐事的人,也应该是东宫,而不是江鹭啊。
事情和她预料的有了出入。
脸颊染血的持匕美人,怔看着江鹭。江鹭眼神猛变:“当心——”
马匹未停,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朝姜循的方向掠来。但他仍晚了一步,人群包围着姜循,那些保护姜循的卫士因震惊而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流民中钻出一个小孩。小孩手里握着一个棱角锋利的石子,高高砸向姜循。
小孩恶毒尖锐:“坏女人!”
石子砸到姜循脸上,姜循趔趄退两步,过嫩的肌肤瞬间被石子划出一道血痕。她茫然地捂住半张脸,看得江鹭心急如焚、目中瞬红。
小孩还要砸石子,卫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把小孩提了起来。
孩子父母尖叫:“不要杀我儿子,我儿子只是不懂事……”
玲珑在此时终于挤进了人群,她甫一看到姜循被人用石子砸,当即奔来拿帕子捂自家娘子的脸,再也忍不住气怒:“你们这帮混蛋,你们这群刁民。你们知不知道保护你们的是谁,知不知道谁为善谁为恶?你们被人当棋子利用还觉得自己满腹委屈,朝真正护你们的人投石子,我家娘子就不该帮你们……”
这话说得那些流民委屈、迷惘又愤怒。
尤其是,姜循被砸时,捂着脸,幽黑冷泠的瞳眸紧紧盯着那被卫士扣下的小孩。小孩父母想挤过去,卫士也不放行。
姜循的眼神幽邃森然,让小孩一个激灵,想到了鬼故事中吃人的女妖怪。小孩哇地一声,姜循:“捂住他嘴。”
吵闹的哭声根本没响起来,江鹭终于压抑好情绪,大踏步朝这边走来。
江鹭逼着自己目光离开姜循,望向那站在所有人后方的贺明:“拿下他——”
所有人措手不及。
雨声哗哗声震如潮,皇城司卫士纷纷下马,一部分人围住这片地,一部分人听长官令,直接来拿贺明。贺明身边有卫士保护,皇城司的人刚在城门前经历一场恶战,身上热血尚未冷下,当即拔刀。
玲珑看到皇城司的人拔刀,当机立断,抓住姜循的手臂,朝着角落躲。玲珑抓的力道很重,生怕姜循再次挣脱,再去闹出什么事。
其实她不必担忧。
因为姜循正和所有人一样,困惑地看着江鹭。
流民中也传来窃窃私语声。
刚刚死了一人,那汉子尸骨未寒,流民们见到再次有人拔刀,不禁心生惧意。牵头闹事者死了,人人见到官府真的会杀人,便不敢强出此头。
贺明直到自己真的被皇城司的卫士扣住,才意识
到局面转坏。
贺明被两个卫士扣压,他仍昂起头颅,威武不屈:“小世子这是做什么?”
江鹭身如松石,声如清玉:“这里没有南康小世子,来缉拿你的,是提点皇城司。皇城司专事君命,不受东西二府辖制。”
贺明面色变来变去。
贺明努力挣扎,站得端正:“以何罪拿我?”
江鹭:“你草菅人命,难道不够?”
一声之下,众声哗然。
拉着自家娘子安全地躲在角落里的玲珑茫然:“小世子这是做什么?他不知道贺明是太子的人吗,他不知道这会得罪太子吗?”
姜循:“嘘。”
姜循轻声:“我也看不明白,再看看。”
姜循用帕子捂着半张脸,用最潦草的手法止着脸上血。她睫毛沾血又染尘,她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鹭。
正如这里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鹭和贺明的对峙——
贺明仗着自己身后有太子,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敢与太子为敌。权势之威何其大,贺明领教过不止一次,凭什么江鹭不怕?
贺明镇定道:“我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江鹭走向他:“那么,‘神仙醉’,你应当听过吧?”
贺明脸上肌肉微扭。
贺明嘲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城司纵要抓人,也有王法在上。世子可有官家口谕,有官家圣旨?没有这些,你仗着官家宠信便如野狗般四处乱吠,败官家名声,我回头就要参你一本,参南康王府一本!”
江鹭:“你尽管参。”
江鹭从怀中,取出一本账簿。这账簿有些潮,又跟着江鹭历了一场恶战,难免生皱。然而这本账簿何其眼熟,电光划亮一方天宇,寒光打在江鹭面上、手上。
所有人都看着江鹭手中的账簿。
江鹭:“关乎‘神仙醉’的制药记录,就在这里。程大夫如今在我府中,他亦是人证。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明愤怒地盯着江鹭,明白了所有:原来追查药田、让自己慌不择道的人,就是江鹭。
贺明:“我为太子办事,为太子赈灾,你敢拿我?”
江鹭:“你纵是为天皇老子办事,我今日也拿你!”
贺明:“你无手谕。”
江鹭:“我先斩后奏。”
贺明:“御史定要参你!”
江鹭:“我无谓被参。”
贺明:“你一为南康小世子,二为提点皇城司,不管哪一个身份,你都无权越过中书、越过开封府、越过大理寺,来审我。我是否有罪,当由朝廷定夺,而不是你来定——”
江鹭:“轮不到我来定,今日你遇到的人也是我。后续诸事繁琐那也是事后的事,此时贺郎君无法自辩,便是害死五十二人的罪人。这里众目睽睽,你又说得出你是无辜的吗?”
流民交谈声更多——
“什么五十二人?”
“说的
是我们吗?”
“我……”
流民中,最早死了父亲的那家人,姐姐领着几个弟妹站在人后。他们本跟着来领粮食,饥肠辘辘饿了半天。但是姜娘子之前帮过他们,他们没有跟着流民闹事。此时他们听到来自都城的大人物说什么“五十二人”,才迟钝地抬起头。
江鹭声音压过了沉闷的雨声:“这些日子死去的流民,外人道是饿死,累死,吓死……各种荒唐的死法,背后原因,难道贺郎君不知道?难道贺郎君用‘神仙醉’掺杂粮食的时候,不知道‘神仙醉’的功效吗?”
贺明怔怔看着江鹭。
流民们迷惘地看着江鹭。
贺明咬牙坚持:“我不知情。”
江鹭一声笑,直接抬手下令:“去粮库开粮。”
江鹭目光紧盯着贺明:“煮一锅热粥,喂给咱们这位贺郎君。让贺郎君亲自尝尝‘神仙醉’的滋味,让贺郎君自己看看自己送出去的都是什么粮。”
到此,贺明终于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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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后的角落,玲珑喃声:“他私开公审。”
跟着姜循,玲珑学到了不少朝堂事务的常识。她知道江鹭这审案,绝不是皇城司职务。正如贺明所说,皇城司拿着圣谕,可以把贺明押入大牢,却无权公审贺明——还是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
这是公审私用。
这是越俎代庖。
这是……要在这里定死贺明的罪,要用天下悠悠之口来逼朝堂认输,要朝堂正视贺明之恶,要暮逊无法保住贺明。
暮逊一向喜欢披着一层“为天下子民”的皮,在权势争斗中获得民心。而江鹭便用暮逊惯用的招术,来反逼暮逊。
暮逊若保贺明,太子便要承认自己知道“神仙醉”,太子名望受损;暮逊不保贺明,贺明便要为“神仙醉”担责,太子纵是做出不知情之状,也一样伤筋动骨。
江鹭要剥开太子那一层兽皮,让他狰狞伪善的面目在世人面前暴露。
玲珑:“可是赈灾是贺郎君和娘子你一起做的。娘子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子你……”
姜循依然:“嘘。”
玲珑:“娘子看得懂此局?”
姜循看不懂,但是:“我想看下去。”
她的眼中映着江鹭背影。
从她和玲珑所站的角落,她只能看清江鹭的衣角。江鹭所为和她计划完全不同,甚至会牵制到她,可她依然为此而目光灼灼——
雨连千里。
他身上有光,像雪色濛濛。那动人的神韵,集天地间的秀雅高邈于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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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跪在地上,旁边的大锅熄了大半日,此时汩汩煮起了热粥。
人声私语和江鹭的神色,皆让贺明额上渗汗,手指发抖。
眼看那热粥要熬好,贺明终是扛不住:“神仙醉不是毒,不是害人的。粮食中掺那么一点,只要不服用过量,就不会死人。因为有了神仙醉,饱腹感
会远超普通稻米,百姓还会觉得香甜。
“世子你是站在浮屠塔雪尖上的人,你不知道民生艰难。只要有粮可吃,只有不影响日常生计,掺一点‘神仙醉’是没关系的。若是一点不掺,就算我家缠万贯,我也抗不过这十日赈灾……”
他仍有分寸,不肯攀咬太子,他不断为自己辩解:“怪只怪有人不知节制,有人生了贪婪。我发粮时一直说,每人一碗,不可多食。可是偏偏有人偷奸耍滑……他们的贪欲害了自己,和我有什么关系?”
人群中有人尖叫:“你胡说!”
有人要义愤填膺地冲出来,被卫士阻拦。但没关系,站在他们身前的江鹭,代他们说出了心声:
“贺明我问你,父母怜爱子女,把自己的粥让给子女,叫贪婪吗?子女舍不得父母之苦,说自己人卑胃小,把米粥让出去,叫贪婪吗?夫妻谦让是贪婪,好友护助是贪婪?是不是你眼中的百姓皆愚民,愚民不堪教化,你救他们,又瞧不起他们?”
脸色蜡黄、饥肠辘辘的流民们如木偶般,一半站在草棚下,一半在草棚外淋雨。
有人发痴,有人抹泪。有人开始明白什么,有人始终浑噩不解。
这么大的雨。
他们听到世子声音铿锵忍怒,如金玉相撞:“那私下在黑市中交易的‘神仙醉’粮食是什么?你日日在药田上操的那些心是什么?
“你说你掺杂‘神仙醉’,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不,你不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你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为了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官位,为了你的名利前程!”
贺明仰头戾笑:“谁不为名利前程奔波?谁全然无私全然付出?那是虚假的圣人,那是人间的傻子——”
江鹭亲手端过一碗粥,走到贺明面前,扣住贺明的下巴,俯身将这碗粥喂入他嘴里。
江鹭侧过脸看向身后的流民,半怒半怜:“你们亲眼看看,看‘神仙醉’到底是什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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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醉”发作得何其快。
贺明知道此药功效,拼命挣扎。没有人帮他,江鹭卸了他的下巴,直接将一碗热粥灌入。那热粥滚烫,烧人口舌,贺明痛得发抖。可是渐渐的,贺明不抖了,他囫囵吞着这碗粥,像品着什么人间至味。
一碗粥下肚,江鹭半只袖子被粥水打湿。他朝后退开,看到贺明睁开了眼。
这个文秀的出自商户的年轻郎君,茫然地看着在场所有人:“你们是……?”
此场数百人,上千人,无一人发声。
死一样的沉静笼着这里。
贺明沉浸在美好的幻象中,彬彬有礼地撩袍起身行礼,斟酌华丽词句向江鹭问候。他又看到人群后角落里的姜循,目光微微发亮,露出笑容:“这位小娘子……”
江鹭轻声:“再喂一碗。”
贺明被放倒在地,被迫吃第二碗粥。他更加混沌,不知今夕何夕,嘴里念念有词,说要去读书,要参加科考,要成为贺家的栋梁。
江鹭哑声:“再喂。”
第二碗下肚,贺明神智开始不清,说些什么好饿,还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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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厉道:“再喂!”
第四碗下肚,已不需要江鹭强迫这位郎君吃粥。这位郎君贪婪地奔到那冒着烟火的大锅前,自己主动舀粥。想他平时文质彬彬高高在上,他此时贪如饕餮,看着那普通至极的粥,眼神如看着人间美味。
此场景荒唐而吓人,在场诸人无一人说得出话。
他们全都仰望着江鹭,看着世子苍白的脸、微茫的眼眸。世子衣袂半湿,立在这草棚中,垂着脸看向他们。
他如神祇,他们如草叶无根。草叶被一阵风便能吹散,风一停,万物息声,天地空旷浩大,却什么也不会为他们留驻。可他们不卑贱,他们背井离乡只为求生,他们是被神看到的芸芸众生。
流民们或羞愧,或无言,或捂嘴大哭,一个个扑通跪地,悲怆难言:“世子救命——”
马蹄声在雨中清晰传来:“圣旨到——”
江鹭抬头,看向草棚外的雨丝。
一袭小将落马携剑,跪于世子面前,朗声道:“官家口谕,着世子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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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前的战斗,在那袭捧着尚方宝剑的小将从城门前疾驰过后,僵凝住了。
张寂淋在雨中,衣袍湿漉,静静看着对面卫士一个个面露空茫。
对面卫士喃喃自语:“结束了……”
圣旨自宫中来。官家知道一切了,官家把尚方宝剑给了江鹭……他们没必要打下去了。
这世上的罪恶阻拦不住,正如这世间的人心所向,亦无法用暴力强力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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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铭和怔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雨帘。
他必要报复杜家,可他断不可能像杜嫣容说的那样大开杀戒。
杜家赌他无法残暴行事,赌他在今日得不到好的局面……这一切,在赵铭和得知尚方宝剑离开皇宫时,便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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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的草棚间,江鹭接过这柄宝剑。
雨幕漫漫,千里弥烟。
他握着这把剑,遥望向皇城内东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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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中,暮逊静看着跪在地上朝自己汇报事务进展的卫士。
暮逊比他们都更早知道尚方宝剑离开皇宫。
暮逊就坐在这书阁中,看着眼前这盘下得斑驳草草的棋局。黑白棋子在他的棋局上厮杀,棋盘纵横落子交错,后起的白棋异军突起,在半路中忽然露出野心,朝黑子吞噬而来。
煌煌野火,煊赫燎原。
整盘棋局被烧得奉头鼠窜,丢盔卸甲,真是难看啊。
暮逊抬起脸,透过那扇窗,目光穿越雨帘,似要穿过无数宫墙城楼,看向那此时应在外城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江鹭。
这盘棋上的烟雾散了。
所有的心机恶意暴露,所有的城池都掩了痕迹。整盘棋局如残
局烂摊,暮逊站在这一头⒄_[(,遥望着江鹭站在另一头。
二人隔着万千城池山水,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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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草棚间的江鹭,在死静中,一点点推开剑鞘,让这把宝剑光华烂烂。那剑光中,似乎映着东宫太子沉郁的脸。
二人隔着这把剑对视——
在和叶白谈话后,江鹭出城捉人,吸引走东京诸方势力的注意。他做掩护,便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卫士得他命令,悄然入宫,将此事禀报给了官家。
江鹭确定老皇帝一定会给自己缉拿之权。
从老皇帝第一次见江鹭,江鹭便知道,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一个南康世子,都是皇帝在这盘错乱棋局上扔出的棋子、障碍。
欲行君道,先斩旧臣。
皇帝用赵铭和磨练暮逊,自然也会用江鹭磨练暮逊。最近赵铭和“养病”,太子在朝上过于风光。江鹭既有牵制太子之意,皇帝便会默许,扶持江鹭坐大,和太子对阵。
自古以来,主君与少君的关系一向如此扭曲,充满了严父之爱和君主之厉。
无论江鹭多么恶心这盘棋,他都要执白子入局——
权势者越高,便离百姓越远。贪欲让人坐在云端,野心让人蔑视众生。而必要有人,为那些被压得喘不上气的百姓说句话。
风猎雨大,袍衫洌冽沾身,江鹭推开剑鞘,拔出宝剑。
天光骤亮,轰鸣雷声中,剑光落在江鹭的眉目间——“缉拿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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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骤亮,轰鸣雷声中,有寥寥牛车在风雨中,艰难地踏上田垄间的小道。
为首的卫士站在最前方那装满粮食的牛车上,声音嘹亮沙哑,遥遥地朝此方叩拜:“娘子,我们接到粮食了——”
流民落落地让开道,被挤在最角落的姜循,迎着风雨,朝外步出。青衣雪肤,脸颊渗血,无损贵女之艳。
江鹭站在草棚边角,侧头朝姜循看去。
姜循没有看他,没有看在场所有人。她凝望着走向此间的一辆辆牛车——
在发现贺明阴谋后,她便悄悄派卫士去城外支援那些商人。贺明要和她打赌,姜循口上说不赌,但她依然留在这里,拖着贺明,拖延时间。
拖的时间越久,既可能利贺明,也可能利姜循。端看双方手段,端看双方到底出了多少暗棋。
姜循在棋局上押注一切,非生即死,非死则胜。这局棋,她到底撑到了最后。
姜循睥睨向那些流民。
流民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和姜循对视。他们先前那样对姜循,此时才知姜循这些天在保护谁,又在为谁争取生存。哪怕姜循此时用嘲弄傲然的眼神俯视他们,他们仍无话可说。
姜循慢条斯理:“我的粮食,本是免费给你们。可你们不识抬举,骂我‘恶毒’,那我便不做善事,做做你们口中的恶女——
“我运来的粮食,依然可以日日供给你们,直到朝堂赈灾议程批下,朝堂官员来接管此事。
但你们吃了我的粮,全都要画押签字,日后给我连利偿还。”
众人无言。
姜循听到人群中抽泣哭声,扭过头,看到那个先前用石子打她的小孩,终于被父母抱在了怀里。
姜循目如雪霜,指着那小孩:“而你,得不到我发的粮食。”
她眼尾带笑,面孔纤尘不染。小孩被吓得嚎啕大哭,父母连忙轻哄。众人和孩子父母一道用复杂眼神看着姜循——
姜娘子这是何必?
那父母得到粮食,自然会分给小孩。这样的威胁除了能让小孩哭几声,又哪里称得上威胁?
姜娘子真是……
姜循走过他们,听到父母一家的道歉声,她如同没听到一般,看也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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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棚下缉拿犯人,贺明和他的卫士全被拿下,要带去皇城。
江鹭在忙碌此事,而姜循的那些卫士则帮忙卸粮,帮忙熬粥。这一次,流民们老老实实排队,不远不近看戏的村民边说边叹,二二两两相携离开。
姜循撑了一整日,滴水未进,此时也要撑不住了。她不愿意在此看那些方才还打她骂她的流民嘴脸,便坐上马车,返回内城。
众人为姜娘子让道,对姜娘子小声道谢,可姜循并不在乎他们谢不谢。
靠在马车车壁上,姜循闭着眼,心跳起伏不定,脑海中满是方才的江鹭——
他立在风雨前,指责贺明时疾言厉色,望向流民时目有隐痛。
在他眼中,人就是人。不是畜生,不是工具,不是玩物。他站在那些百姓前,为他们挡去酸风苦雨,风刀霜剑,贪婪诋毁,恶意伤戮。
姜芜见过建康府中不在军中只在民间的江鹭,姜循同样在昔日跟着江鹭走过一片片赡养寺,教养坊,看他一次次朝百姓伸手。
在南康王眼中,江鹭不是合心意的世子。
在姜循和姜芜眼中,江鹭是天下最好的小世子。
……虽然此次计划和姜循设想不同,虽然江鹭也许给姜循惹了些小麻烦,没有顾忌到姜循和太子的关系,姜循却依然出神,依然心跳越来越快。
马车上,姜循闭着眼,听玲珑在旁忧心絮叨他们的钱财,他们如何与太子周旋。
姜循脑海中勾勒出一道修影。他立在她心间的天地间,像一滴清泠泠的墨水,溅在人间浊画上。
玲珑:“太子会气疯了。太子会保贺明吗?太子会质问娘子你吧。”
姜循脑海中的江鹭衣袂翩然,风雨不催,英俊万分。
玲珑:“回头得找主人了。主人那边许多学生,正好用笔刀压住贺明,让贺郎君翻不起浪。”
姜循心跳越来越快,她心间小人朝那幻影伸出手:他肩宽腰健,身材挺拔,侧脸回望。他身上有一重光,真好看。
玲珑依然在絮絮叨叨。
姜循手指发麻:好看,想要。
玲珑不停说话,姜循心跳越来越快,指尖的酥麻顺着沸腾血液传遍全身:
想要,就要得到。
姜循忽地睁开眼,将玲珑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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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不许人跟,她仓促在车上换了一身衣,打散了一半长发。她没有耐心收拾妥当,便跳下马车,迎着风雨,走了回头路。
起初是走,然后是提裙在雨中跑了起来。
她避着人走,尽量不让人看到。好在风雨甚大,村民们刚看了一场热闹已经回家去回味,流民们安静地排着队,没人注意到她折返。
姜循迫不及待地飞奔在雨中,雨丝贴颊,唇瓣嫣红。风雨让她视线模糊,她看不清前路,但她依然固执地看向那草棚,看向草棚下的郎君。
江鹭站在众人中,看卫士们捆绑住犯人,理清“神仙醉”的数量。他忽然抬头,朝雨中望去。
漫漫烟雨,浩瀚如烟,有女舜华,玄色氅衣下白裙沉重贴身,又被风吹起。
江鹭心跳猛地加快。
他嘱咐一声,便在卫士们反应过来前,出了草棚。世子武功高超,人一出草棚,没入雨中,便没了踪迹。
姜循朝着草棚跑,在路过那堆粮食的粮仓时,忽有手伸来,搂她腰捂她嘴,将她拖入了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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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着那堆如草的一袋袋粮食,姜循喘着气,看到抱自己的人,果然是江鹭。
江鹭的心跳何其快,捂着她的手又滚烫无比。他浓睫长如银鱼尾,勾出动人弧度,流露出温柔怜惜的神色。
四目相对,江鹭缓缓放下手,姜循颤声:“我知道不合时宜,可我忍不住。”
她在晦暗光中扑入他怀中。
水雾后,她面容洁白,乱发沾唇,一道被石子划破的伤痕落在江鹭眼中。他颤颤伸手抚摸她脸,想抹去那伤痕,又怕她吃痛。
姜循在他怀中仰着脸,眼如冰琢,如墨氲,泠泠眨动:
“阿鹭,亲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