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太大了,打斗至近至远。姜循湿漉漉地跌撞往前走,混不关心周边情形,围着她的打斗便不停歇。
江鹭惊怒十分。
简简绝不是他这种各方名师教出来的南康世子的对手,若是光明磊落比试,简简绝对奈何不了他。但是此时问题是,姜循过于不配合——
姜循像是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急切地让她躲开,她仍朝着简简的剑撞去。他试着推开她,她趔趄退后几步后,仍朝前走。
她一直在走,两眼空茫。她要走到哪里去?!
“噗——”
兵器砍中肩头,江鹭抵肩运气,抓着简简的剑借力跳起。他半身在空中斜飞,一脚将简简踹飞出去。同时间,江鹭终于趁简简脱战的功夫,将姜循朝自己身后拽。
她是行尸走肉也罢,她无所谓简简的寻仇也罢,江鹭都救定她了!
寒雨如飞针,小世子凛冽又强势,如破冰宝剑般,挡住简简的所有攻势。风雨之下,江鹭眼眸漆黑:“杀乔世安的人是我,你要寻仇的对象应当是我——”
雷声轰下。
被他强力拖在身后的姜循,睫毛微微颤抖。她涣散的心神好像回到现实中了一些,隔着水雾,她此时才看清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简简心神一震,被击得飞出去三丈远,跌摔在了泥泞水洼中。简简剧烈咳嗽起来,她从地上爬起,喘着气,盯着雨帘后的江鹭。
而在这时,车马声追入这条巷中。
玲珑急促的声音追过来:“拦住简简,把简简扣起来!”
巷口行来一辆马车,姜循那个侍女玲珑身子半湿,从马车中跳下,朝这边跑来。同时,马蹄声跃入此巷,几个卫士一同下马跃来,向简简掠去。
玲珑匆匆向世子俯身行礼:“世子能否先带我们娘子回琼林苑?我们这里出了些事……”
她要看住简简,关住简简。她还要配合姜芜,封锁姜夫人的死因,拖延姜夫人的死期。虽然姜循可能不在意,但是玲珑不想世人将“弑母”的罪名加诸姜循身上……姜芜要拖住生疑心的张寂,玲珑要关好简简。
而姜循如今状态……
若非万不得已,玲珑其实害怕小世子和自家娘子走得太近。只是如今、如今……
江鹭点了头,玲珑大松口气。她含着泪匆匆拜世子一礼,指挥卫士带走简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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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从没像此时这样安静,这样没有生机。江鹭猜姜家应该发生了些不利于姜循的事,此时他应当带姜循回琼林苑,配合玲珑遮掩真相。
至于他和姜循的事……今日显然是不适合说的。
江鹭回头看姜循,他手稍微松一下,她便仍朝着雨中走。江鹭忙将她拽回来,他左右环视,看到一家关门的成衣铺,拖着姜循朝铺中奔去。
姜循如同一个裂了缝的瓷娃娃,满身脏污,衣衫尽湿,由他人随意涂抹,缝缝补补。
成衣铺老板娘看到
二人闯进来,那清隽郎君抱着美人,二人看着貌美又狼狈,不知怎么淋雨淋成这样。
江鹭将姜循推了过来:“帮她换身这里最贵重的衣物,若有钗饰,也一并帮她打扮了。”
这可是一笔大钱!
老板娘乐得眉开眼笑:“那郎君你……”
江鹭:“不用管我。”
他如此疏离,又一看便是贵族小郎君。再是好皮相,老板娘也是不敢招惹的。老板娘悻悻然带着姜循进里间,小半个时辰后,江鹭进入里间,见那老板娘已经为姜循换了一身衣装——
金云月冠,郁金长裙,香缨珠鞋。
她发鬓潮湿,睫毛沾雨。老板娘无法弄干她的长发,只好将这仍然半湿的貌美娘子还给郎君,让郎君自去处理。
而江鹭确实有法子处理。
帘子落下,里间只有二人,又偶听到铺外眼角潺潺雨声如溪流。
方寸之间,姜循坐在榻上,江鹭立在她面前。他一手捧着她散而湿的秀发,用内力为她驱潮;另一手点着粉末,极为快速地帮她上妆,又为她涂抹胭脂,遮掩她脸上的疲态。
他不太会为女子上妆,但姜循这样的美人其实也不需要多少妆容。
江鹭警告:“……你再继续这副样子,一定会被太子他们察觉的。”
他冰凉的手指落在她颊上。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暗的光线,老板娘还舍不得给铺中点蜡烛。晦暗光线下,姜循被江鹭托着下巴抬头,她闻到他身上的寒气、潮气,以及那丝丝缕缕如烟一般的兰香。
她看到他浓长的低垂的睫毛像卷翘屋檐一样,淋着水,落着雨,眸心一派清润。
姜循听他说了一通教她如何掩饰的话,就像没听到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蹙着眉:“姜循,你听到我说话了。”
姜循:“我如何,干你何事?”
他手中的眉笔一颤,距她脸不到一寸。
姜循道:“救我做什么?”
她讥嘲道:“你难道不想看我死吗?我对你那么坏,骗得你团团转,遭你厌恶得你怨恨,你不是恨不得杀了我吗?”
江鹭在幽黑中盯着她。
他半晌道:“你的大业不做了?”
姜循的睫毛颤一下。
他又咬牙:“你和太子那扑朔迷离的恩怨,你不再过问了?”
姜循眼中波光微动,宛如一池幽水生雾,被风徐吹,涟漪渐生。
江鹭心中气恨连连,偏又不能看着她这样下去。他说不清缘故,可他方才看到雨中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神空白,他毫不犹豫地出手。
这是他想了三年的小娘子。哪怕是恨,是怨,是恼……那也是生生想了三年的。
自重逢,他无数次去想该怎么办。他一时恨一时颓,一时进一时退……可无论如何,她都不应像今天这样。
她应该牙尖嘴利,应该将他气得半死。她应该野心勃勃,应该时刻准备
哄骗他。她应该和他针锋相对,应该在他的怒火下死不悔改?_[(,在他的匕首下张牙舞爪……
无论如何,她不应该这样奄奄一息。
江鹭手指蹭着她颊畔,他用力之下,她颊畔有些痛。可她痛也不说……江鹭便又收了力。
他手指轻轻擦过她脸颊:“你骗我那么多,说补偿我也没有补偿,你哪能这么便宜地死?”
姜循与他清澈的眼睛四目相对。
她又见他咬牙片刻,憋出一句:“还有叶白……叶白如今风风光光进入中书省,你们的合作应该不止于此吧?你那么在乎他,就这样不管了?”
其实姜循哪里在乎叶白。
真到绝望之际……她谁也不在乎的。所有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呢,真到谷底,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离开……然而,江鹭低下头,他身上的潮气与兰香一同笼住她。
他轻声:“姜循,振作起来。”
姜循鼻尖发酸,人却不语。
但她终究不再是木偶傀儡,不再浑浑噩噩了。
江鹭托那成衣铺老板娘雇了一辆马车,将姜循送上马车。又和她隔了段时间,二人先后入了琼林苑。
姜循的马车进入琼林苑的时候,正值姜太傅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地离开琼林苑,赶回家中。双方擦肩,姜太傅不知道这陌生马车中坐着的是谁;姜循也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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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终于入了琼林宴。
未来太子妃孤身赴宴,众人猜忌不断。姜循今日精神低靡,坐入席间,便默不作声。姜循如此低调,让人不解。
但今日这琼林宴,本就不是所有人都兴高采烈。
还有一位沉着脸的人——一身黑衣、年过半百的章夫人,章淞之妻。
章夫人夫君死了没多久,前几日开封府说她夫君是被青州刺史杀的。那青州刺史在多方压力下,认下了罪。此时席间众人恭喜章夫人大仇得报,章夫人却皮笑肉不笑。
章夫人道:“张子夜开棺剖尸,却还稳稳在朝。这叫什么大仇得报?”
身边人惊疑:“正是张子夜开棺,才查明死因……”
章夫人隐怒:“我夫君如何死的讯报,是开封府给出的!开封府可没有去开棺!我问那张子夜,张子夜不说话,显然开封府找到的确实是真凶。那么张子夜开棺做什么?我夫年过六旬,死后还受此羞辱,是看不起我章家吗?”
章夫人冷笑:“张子夜不过是仗着他老师和太子的护佑,才无所顾忌。但他又能嚣张到几时?一介武官而已,随时可被取代。他辱我夫君尸身,我章家没这么好说话。”
周围人讷讷不敢言。
章夫人还要再说,忽而一盏水泼到了她脸上。她正要发怒,抬头便见那十几岁的小娘子,姜循手端一杯空了的琉璃盏,立在她面前,睥睨着她。
姜循说:“夫人喝醉了,我帮夫人醒醒酒。”
章夫人涨红脸:“你——”
姜循瞥她:“我怎么?夫人辱我
师兄,背后嚼舌根。我信夫人年过半百,必然不会做那无礼之事,想来方才是喝醉了酒,我帮夫人醒酒,如何不好?”
章夫人面容扭曲。
她还没被人这样当面羞辱,而姜循分明找事。姜循眼中的笑意冰凉,章夫人被身边人扶住,才想起这小娘子的疯狂——
在东京年轻贵女圈中,确实没人压得住这种行事肆无忌惮的人。
可恨这种人居然是未来太子妃。
……官家和太子真是瞎了眼。
在周围人讪讪的劝解下,章夫人绷着脸认栽。姜循见没有架吵,便意兴阑珊,回去坐着。她此时不断走神,想念起杜嫣容来。
可惜了,杜家闭门谢客,杜嫣容不来参与这琼林宴。
没有人是姜循的对手,没有人能和姜循吵起来,让姜循痛快地发泄……
正这时,他们听到通报声:“太子到——”
姜循拧身回头。
黄昏暮雨,一行人簇拥着几人朝宴中走来。
那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走在最前,自然是暮逊。暮逊不是独身来的,有一位异族少女不情不愿地被他牵着,跟着他步入此席。他们身后,跟着今年的主考官,叶白。
众学子纷纷起身,拜见太子和叶白——顺便不情不愿地让那卑贱的异族少女也受了他们一拜。
有人小声说风凉话,自是那气不顺的章夫人:“太子殿下好疼爱那黄鹂鸟,这种场合都带着人。不知未来东宫的女主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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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返回前,段枫正坐在席间,和周围学子交际。
他年轻俊朗,虽有病容,但实则性格开朗。他很快与周围人打成一片,探听了许多有用消息。旁人打听段枫的出身,段枫都用“南康世子的门客”来搪塞。
众人便敬佩:“不愧是南康王府。一介门客便这样厉害。段郎君如此大才,前途无量。”
段枫哈哈笑。
他笑着笑着便咳嗽起来,连忙喝水掩饰。在这时,那前去“上坟”的江小世子回来了。
段枫弯眸:“二郎把话说清楚了吗?”
江鹭知道他调侃自己,江鹭此时心中有事,也不多说,只简单道:“……还没。”
他坐在段枫身边,却抬起眼不动声色地张望。他分明是在看那边的贵女席,在贵女那边寻找某人的身影。他看到姜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怕她出事……
段枫正要笑世子,忽听内宦唱“太子到”,他便跟着席间人一同起身,向太子拜去。他无意识抬眼一看,却如被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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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白文质彬彬,青年才俊,进退有度。这样的人物,是这一届的春闱主持者。
人人知此人曾是科考廷魁,又兼今年科考频频出事,朝廷派这样年轻的人当主考官,无可厚非。段枫早早知道“叶白”之名,早早从江鹭那里听说过“叶白”,但是段枫第一次见到叶白。
段枫盯着这年轻郎君,心神俱震——
在很多年前,程家有一个“麒麟子”。
边关凉城程家的孩子,武学必然是一等一的出色。那麒麟子最让人惊疑的是,他不光有程家人的武学天赋,他同时才华横溢,文采出众。
那样的麒麟子,连东京都听闻了。
在那孩子很小的时候,皇帝甚至有和程家联姻的想法,想将程家这个孩子,指为驸马,送入东京。后来不知程家如何操作,也不知东京那边为什么打消了主意,小麒麟没有被指为什么驸马,依然待在家中胡作非为。
那孩子许是太聪明了。太聪明的孩子不服管教,过于调皮。
在小麒麟十来岁的时候,小麒麟离家出走,多年未归。之后程家的灭门,段家的灭门,凉城的归属……都和小麒麟没有了干系。
可是段枫记得程伯母天天骂小表弟,程伯父提起小儿子便心烦,程家哥哥姐姐们也将小表弟挂在嘴上。
程家人心大,一直乐观:“他总会回家的。等他在外面玩够了……找他?我程家的孩子,需要找吗?被拐?我程家的孩子要是被拐,那便是他无能,更不用找。”
小表弟始终没回家。
程伯父程伯母死前,都没见到小表弟一面。
连段枫有时候都要忘了小表弟。他偶尔想起程家伯父伯母,便学着伯父伯母的语气,骂一声表弟贪玩。他偶尔想起表弟,便庆幸表弟离家出走,没有卷入凉城事件。他偶尔想起那些故人,便祈祷无论天涯海角,表弟都平安健康,让程段二家能留下一脉血脉。
他是活不成了。可是他还有一个离家出走的表弟啊……
而今,而今!
段枫盯着那太子身后的叶白,全身僵硬眼中忍泪,拼尽全力去忍耐,去说服自己——
也许只是相似。
也许只是形似。
那孩子离家时那么小,段枫早就不记得那孩子长什么样了。
可他为何此时心有泪意?为何他要拼力忍耐呢?
而且、而且——
段枫看到了另一人,看到了太子身畔的歌女阿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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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族少女阿娅怯怯地跟在太子身边,低头揪着自己的卷发,湖蓝色的眼眸躲过旁人的嫌恶神色。
段枫听到周围人的私语——
“太子的小黄鹂。”
“太子带着玩物来琼林宴,是打姜娘子的脸啊。未来太子妃与太子生隙,这可不是好事。”
段枫看着阿娅,他脑海里有与眼前少女怯懦神态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安娅骑马长行,飞纱舞扬,回头间,眉飞色舞:“小段将军,你追不上我的。”
安娅与他在沙漠中拼刀,与他在草原上抢粮。安娅把匕首插入靴裤中,朝他扮鬼脸:“这批货,是我的了!不过小段将军要是来阿鲁国做客,这些货给你也无妨啊。”
安娅坐在沙丘上,声音婉转地唱着小曲。月光沐浴其身,她圣洁又自由。
安娅笑吟
吟:“我才不嫁过去,我要小段将军嫁过来——小段将军?_[(,凉城我去过了,你却没去过西域吧?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去呢?”
异族公主在草原间潇洒肆意;异族歌女在东京格格不入。
异族公主在夕阳下朝他挥手;异族歌女在筵席上眼睛掠过贵族男女,不认识任何一人。
公主的声音被火海吞没,在段枫的梦境中消散,在记忆中撕心裂肺——
“小段将军!小段将军——”
她在梦中落泪;她在现实中流露天真的笑容。
她在火海中消失;她在现实中跟在太子身边,懵懂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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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枫感觉到喉间滚烫,血意上涌。腥甜涌上咽喉,而他周身无力。
不能发作,不能发作!
他此时若是露出异常,必引起猜忌。他此时但凡做错一步,故人魂魄便再难归。
段枫咬着舌,强力忍着一切。他甚至怕旁边的江鹭发现他的异常,怕江鹭担心,他连呼吸都要忍着。
段枫跟着众人一同坐下,他坐在黑暗中,用内力压抑下所有痕迹。他不能多用内力,不能多动武。他早该在两年前死了,他如今的命,是世子用昂贵药材吊着的。他每一次动武,都在消耗性命,都在离死近一步。
可他没办法。
他理智尚存,他要用理智压下情感,他只能用内力冲洗周身,让周身的筋脉又一次断裂,心肺又一次承受巨大压力……
段枫保持着笑容,甚至在江鹭侧头看他时,还对江鹭眨了下眼。
段枫快压不住喉头的血腥了,他眼前阵阵发黑,已经看不清江鹭的脸。他必须支开江鹭——
段枫啧啧:“姜娘子真可怜。”
他的心在泣血。
他面上在笑:“原来这就是小黄鹂……太子在挑衅姜娘子啊。”
--
段枫也曾是一代强将。他若全力压制,江鹭很难发现他的异常。何况今夜,江鹭坐立不安,确实一眼眼朝姜循看。
他担心姜循的状态,担心姜循撑不住。
他到凉城的日子太短了。他既不认识阿鲁国公主,也没见过程家的麒麟子。他不认识段枫那些故人,他不知段枫此时的心间剧痛。
他听到了席间诸人对姜循的低声嘲笑,他看到姜循坐在灯火后,连太子来了,她也没起身相迎。
她和太子的矛盾显而易见,太子刻意冷落她,江鹭生出焦躁:他竟然放着未来妻子不管不问,让人嘲笑未来妻子,只和爱宠同进同出。
旁边段枫还在笑:“你这样会被人发现的,小世子。”
丝竹管弦声下,太子带着阿娅入座,叶白与臣子们入座。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间,江鹭思考片刻后起身,到筵席司令那里,说了几句话。
司令惊讶地看眼江鹭,派人去告诉殿下。于是一会儿,司令唱道:“诸位静静——南康世子要舞剑。”
众人惊住:南康世子!
众人喝彩,连暮逊都拍掌大笑:“那就让夜白尽兴吧,孤一会儿也舞剑可否?”
郎君们纷纷应和,娘子们捂帕吃笑,席间气氛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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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听到“舞剑”,便在失神中抬起头,朝那灯火通明处看去。
贵族郎君兴致盎然时舞剑不算稀奇,但南康世子舞剑,少之又少。贵女与郎君们跟着太子,一同前去围观,为世子助兴。
姜循没有去,她和那脸色不虞的章夫人一同静坐席间。如此距离遥远,前方又人头攒动,姜循看不清楚人群中江鹭的英姿,但偶尔也可以看见——
游龙矫行,飞鸿雪爪,惊涛拍岸。
夜中灯笼围绕一圈,雨声连绵,众人为看清世子,也不撑伞,陪世子一同淋在雨中。
世子身形瘦劲,腰肢细窄。平时看不太明显,此时江鹭袍袖飞扬时,帛带飞雨,腰肢斜拧,贵女们纷纷面颊绯红。
贵女们不甘心地打听:“杜家娘子既不出门,也不是世子未婚妻。我们许是还有机会?”
“南康王府想和东京联姻,东京又不是只有杜家。我、我家里伯父以前和南康王一同喝过酒……”
“我爷爷也认识南康王的。可恨,我爷爷从来没跟我说过小世子啊。”
“说过又怎样?就你那卖草鞋的出身,世子看不上你。”
“我家卖草鞋卖出了一个爵位,你是不是嫉妒死啦?”
他们吵吵嚷嚷,眼睛却灼灼发光。寒夜清寂,世子如夜中白鹭,那只白鹭翩然盘旋,羽翼丰盈洁白,世间难求。
姜循坐在烛火昏昏处,隔着人流,看着那其实看不太清楚的剑舞。
有个时候,她在医馆病得神志不清,记忆混乱。她暗示江鹭说想看他剑舞,他如同没听到。
姜循想看啊。
她在建康府那半年中,就想看。她早就听南康王妃和郡主说过,江鹭剑舞英气,却因他性情内敛,少于见人。
在建康府做侍女的阿宁,心中乐观非常:如果江鹭做了她的夫君,她日日都可看到。等他们成亲了,她就要把小白鸟关起来,只剑舞给她一人看。
此时此刻,姜循静望着雨夜,静望着江鹭。
她忽然捂住脸,难以忍受此景。
她忽然明白她的失魂难过,明白江鹭的愤怒,忽然明白世间加诸于她身的惩罚——
她确实付出了代价。
她失去了江鹭。
她曾经不觉得那是代价,她不在意那些过往,她今日才明白她的欺骗之下,大厦已塌,繁华已灭。
她本可以忍受一切,可江鹭却出现了——
姜循不堪重负,咬着腮,眼中噙泪,走得仓促。一旁的章夫人怔了一怔,只以为她是嫉妒太子和阿娅的亲昵,心觉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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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在半途回到琼林苑,找到了姜循。她想陪姜循说话,想告诉姜循此时姜家情形,但姜循坐在竹帘后的角落廊角,虚弱得像一道烟。
一会儿,玲珑听到迟疑脚步声。她茫然抬头,看到打开帘子的人,眉目清正,暗蕴雨水,是江鹭。
玲珑知道自己应该留在这里,她不应让世子和娘子继续亲昵下去。娘子行事过于无羁,会酿成大祸。而玲珑通过一月观察,已看出小世子对娘子的吸引力……
可是姜循今夜这样难过。
玲珑朝世子行了一礼,掀开帘子出去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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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落落靠着廊柱,出神地看着池中未开的荷花。雨丝落在湖面上,凉风习习,她在这里吹风很久。
清而凉的男声说:“你没看到吗?”
姜循静了一会儿,才迟钝抬起脸。清爽凉气扑面,郎君站在她身前。
姜循默不作声。
她一声不吭的时候,总是过于寡淡。她不笑的时候有些凶戾,既冷漠,又苍白……没人会喜欢这样子的姜循。
江鹭却许久不动。
他坚持:“方才的剑舞,你没看吗?”
姜循靠着廊柱,看到他鬓角的湿意,袍袖的沉甸。他低着眼看她,睫毛长翘,如蛾翼一样扑翅。那蛾翼张开翅膀,在昏昏灯笼光下,飞上姜循的心头。
蛾翼栖息在她的心尖上,微微地扇着翅膀。
姜循心想:原来他的剑舞,真的是给她的啊。
姜循看江鹭垂着眼在说话,他说了很多,可她走神走得厉害,一句话也没听到。
江鹭大约发现了她的魂不守舍,他大约以为她还在简简的事伤心。他没见过她这样的模样,便踟蹰片刻后,低下头,弯下腰。
他身上的兰香又拂到了姜循鼻端。
他在黑暗中轻声:“就这么难受吗?这不像你啊,姜循。”
是啊。
这不像姜循。
可什么才像姜循呢?
姜循仰起颈,盯着他的脸。她缓缓开口:“阿鹭。”
他眉心微微荡起,垂眸聆听她想说什么。
雨丝连连,空气潮湿。远方喧嚣沸腾,近处灯影落湖。湖波灯影照着美人,美人凝望着他,静静道:“叶白……”
发音相同。
但是江鹭知道她说的是“叶白”,而不是“夜白”。
他温润的面色瞬僵,他眼中隐有怒意,他半俯的动作顿住。他起身便想走,但他还是听到了凉风细雨中,姜循很哑的声音:
“……是你的替身。”
他怔忡看她。
她面无表情:“你不可能是任何人的替身。”
她苍白疲惫,眼中潮湿,似有泪意,又似只是湖光映照:“……我以后试着不骗你。你、你……”
——能不能把她的白鹭鸟还给她呢?
灯影湖色,雨丝飞斜。水雾在她眼中倒映着,波光如银。
江鹭垂眸静看着她。
她在他的注视下说不下去,她侧过脸想遮掩难堪,却忽而,挡视野的光影又摇晃了一下。
江鹭俯下身。
一片晦暗晕光中,灯笼打在竹帘上。外头玲珑紧张守着,远处太子大笑着。有人在强忍,有人在生气……
而江鹭一手揽住姜循后颈,一手扣住姜循的下巴。他在黑暗中侧过脸,吻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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