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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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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世安色变。

“咚——”

半黑牢狱中,身上一个木盒朝他砸来,乔世安慌张躲避,文人身骨却被木盒砸得差点吐出血。他惶恐震怒,心想什么疯子,他根本不认识这个疯子……

江鹭道:“你妹妹的尸骨你也不接吗?”

乔世安一个觳觫,伸手去捧那要摔出去的木盒。木盒被砸开,一截少女沾着血的指骨骨碌碌从中滚出……

江鹭和简简交过手,他记得简简的食指如何模样。他又能轻易弄来刚死去的人的手指,在画师的相助下,指骨可以假乱真。再加上乔世安被“神仙醉”蒙蔽……

江鹭为了今夜这场对峙,做足准备。

数管其下,乔世安捧着这截鲜血淋淋的指骨,脸色煞白。他朦胧的记忆和现实所见分明不同,他妹妹在外面玩耍,又本事厉害,不可能、不可能……

乔世安哑声笑:“你骗我。”

江鹭:“那你现在身在何处呢?”

乔世安迷瞪间张望四周,看着陌生的森然的牢狱。他根本不认识开封府的牢狱,可他却在这里。眼前这个人,开着牢门坐在里面,又没有穿官服……

乔世安头隐隐作痛。

他道:“都是假的。”

他握着指骨的手发抖,而下一刻,他听到江鹭淡漠:“简简是我杀的。”

乔世安倏地抬头,锐利眼睛怒盯此人。他又神经质一般地笑:“这是梦……简简等我回家呢……”

江鹭:“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杀了简简的吗?”

他身形一晃,瞬间挪到这个文弱书生面前,一掌扣住了乔世安的肩。乔世安神智恍惚,但他根本不觉得痛,他便更心安理得觉得这只是一个恐怖的梦。

江鹭轻笑:“简简没有认真地跟人学过武功,全靠街市上跟人打架打出的经验,又偷看寺中人习武。积善寺你还记得吗?简简经常去那里……你因为简简,和积善寺的和尚熟悉,和买卖房舍的牙人也熟悉。”

江鹭想着深巷中藏着的那个小寺。

他微微笑,当日,叶白出现在那里,捉拿江湖人士。叶白当真是凑巧于那里捉拿江湖人士呢,还是叶白来监督江鹭,刺探江鹭查真相查到了哪一步呢?

江鹭:“简简是个迟钝的孩子。她想偷学我的武功,可我师从名家,如你们这种出身的人恐怕不明白,我的武学只能师门传授,他人窥探,只能受死。”

乔世安肌肉绷住。

江鹭低垂着眼:“于是,我捏断她的手骨……”

乔世安听到“咔擦”声,他感觉不到痛,但他跟着这位陌生郎君的视线,看到自己手腕被他扣住,无力地垂下。

江鹭:“我一根根挑断她的筋脉,打碎她的牙,击中她的胸膛,震碎她的骨头……”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

烛火照下,江鹭面白唇红,几分阴柔,如同白骨精一样。乔世安好像真的产生幻痛,他看到自己的手

指头在发抖,那截指骨从他手里脱落……

他爬起来去找,夜风袭来,烛火熄灭,他半天摸不到。身边好像突然没有了人声,又在下一刻,那鬼魅一样的郎君捏住他肩膀:“简简脖颈,有一颗小痣吧?”

乔世安嘶吼:你混蛋!”

他趔趄扑撞,一拳挥出。他打不中江鹭,江鹭膝盖一抵,根本没有碰到他,他就好像平地摔一样跌倒,撞在墙上,撞得满口牙齿渗血。

乔世安喘着气。

他身子战栗,喃喃自语:“假的……都是假的……”

他的头被人从后拽住:“你是不是以为,写出名满天下的文章,就能带简简离开你父母,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了?如果我告诉你,正是你的文章,将你和简简带到世人面前,正是你害死了简简呢?”

乔世安喘着粗气。

江鹭低笑:“你真的以为简简只是偷看我的武功,我就杀她吗?我是报仇啊……曹生,你不记得你害死了多少人。但是你的妹妹会为此得到报应。

“你真的以为你把简简送去姜循身边,得到未来太子妃的庇佑,她就安全了吗?”

太子妃!

乔世安记忆如一团混乱泥浆,他在里面匍匐,挣扎艰难。他对江鹭说的话毫无印象,可是这人的话又模模糊糊冲击着他的某段记忆,让他恐惧。

他冷汗淋淋,听江鹭轻声:“我一根根拔掉简简的指甲,一根根手指那么砍下去。她哭得真是惨……”

乔世安喘着粗气,他幻痛中,感觉到自己手指也在抖;江鹭说到哪里,他跟着痛到哪里。他眼神涣散,在一团漆黑中怕到极致。他在“神仙醉”的迷幻作用下,甚至发现不了江鹭其实根本没有碰他一根手指头。

全是他的幻想。

他的幻想在击倒他。

乔世安双腿发软地倒下,江鹭掐着他脖子,轻语:“就像现在这样,我也那么捏着你妹妹的脖子。我可以一下子掐断她脖子,但我不那么做,我要她呼救,要她喘不上气,要她五感失灵……”

乔世安大怒:“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恶鬼低下脸,眼睫像用墨画出的一样,厉鬼索命:“你真的不认识我吗?你那名满天下的文章是给谁写的,你的笔要杀死谁,你在为谁做事,你卷入了谁的阴谋中……你全然不知吗?

“你以为攀上太子,攀上姜循,你以为你当替罪羊,一切都结束了吗?

“你不在乎他人性命是不是?你的文章害死多少人你不去看,简简死了,你也想不起来吗?”

乔世安:“简简、简简……你骗我……”

江鹭:“那些都是即将发生的事,你不想避开吗?你害死的人太多了啊,简简要为此付出代价。”

江鹭道:“简简从小买药的药铺查柜,因为认识你们,被弄死了。他的尸骨没人问没人在乎。东京何其太平,尚有人因你而死,而凉城被你一篇文章害死的人更多。”

“神仙醉”真是过于奇特的药。

江鹭这一次,从旁观的角度,看到这药如何腐蚀人的心志,迷幻人的意识。

乔世安不可能感觉到痛,但是乔世安呼吸困难得如同真的在被他掐住脖颈一般。他在乔世安耳边说故人如何死的,乔世安神智迟钝,面露恐慌,脸色煞白。乔世安既不相信,却又因为过于真实的描述场面而怀疑自己的记忆……

乔世安抱住自己的头惨叫。

他的记忆如风暴,他像在暴风雨中前行。孤舟难行,一重重巨浪袭来,每一次都要吞没孤舟。

乔世安因记忆的错乱而打颤,因一些没见过的事而泪流满面。不同的记忆在他脑中打架:“假的……都是假的……”

他又突然怒吼:“我没有害人!我没有杀人!”

他脸上神色狰狞:“别动简简!”

江鹭微笑:“这些都还没有发生……如果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我就放过简简。”

乔世安在这种恐惧中好像看到什么,张牙舞爪地朝自己的幻觉扑过去。江鹭揪住他的肩一甩之下,乔世安跌在稻草堆中。

他的记忆被堵住了。

他伸手敲打自己的头,又掐着自己的脖颈急促咳嗽起来。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愤怒地用头去撞墙,因感觉不到痛,墙头被他撞出血印子。

不会有狱卒发现。

今夜狂风大作,星月不存。江鹭已来开封府几次,他轻车熟路,知道隔着厚重的机关门,此夜这里发生的事,外面都不会发现。

他有一整夜的时间。

江鹭不断用语言挑起乔世安的畏惧,用简简的生死来诱导乔世安。

江鹭:“都怪你写了那篇文章,都怪你名满天下,都怪你发现了户部账簿上的问题。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简简就不会死。我给你机会让你重新回到当年,你还会那么做吗?”

乔世安趴在稻草堆上,浑浑噩噩地抬起头。

江鹭:“简简要死了。”

乔世安愣愣看他。

江鹭:“我要挑她指甲了。”

江鹭如魅影一般,乔世安根本碰不到。乔世安战栗着,听到那声音又出现在他身后:“挑断筋骨,她再不能习武了;掐断手腕脚腕,她这辈子生计都困难;脖子断了,胸膛碎了……”

狱中烛火不知何时又被点亮,乔世安慌慌张张,看到江鹭站在墙边油灯前,眼中的笑带着万分戏谑与寒意: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三,二,一。”

乔世安没反应,江鹭收了面上的笑,掉头便走。乔世安陷入一团幽黑中,他的畏惧吞没了他,他真的生怕这人要去杀简简,他当真被此人说服。

不不不!

乔世安朝前扑去,惨叫:“不——”

牢狱中,他像无头苍蝇一样打转,他打翻了烛火,他看不到江鹭在哪里。他感觉江鹭出现在四面八方,每一次扭头,他都感觉到身后有冷气吹拂。

那人是恶鬼:“说。”

那人掐住他脖颈:“说!”

那人将他摔在墙上,一掌扇他面孔:“说——”

乔世安泪流满面,无边无际的记忆之海在此撞开一个罅隙,如海浪呼啸一般席卷他:“不要伤害简简、不要杀简简!”

“是赵铭和!是赵宰相!”

--

曹生有一个赌鬼爹,继母娘。

赌鬼每天不沾家,继母每天都在打骂。他自小文弱,继母每次打他们,都是妹妹冲在前头,挡在他前面。他与妹妹相依为命,小时躲着打骂,长大愁着财钱。

从小到大,曹生的愿望都是带着妹妹离开家。简简喜欢武功,他要挣取功名,要让简简终有一日去做她想做的事。

他写出名满天下的《古今将军论》,只要再熬几日,等他入了朝当了官,他就当真能带走简简。只差那么几天,他的赌鬼爹和继母,就把简简卖了出去。

对方在东京甚至只是有些钱财,没有功名,可是碾压曹生这样的人家,不需要功名。吃儿女血肉的父母连卖身契都签好了,曹生绝望之下,根本无法带走妹妹。

是赵铭和,在这时候找到了曹生。赵宰相不光帮曹生告赢御状,还帮曹生杀了那被流放的一家,帮曹生杀了曹生父母。那些趴在曹生肩上吸血的混蛋们死了,曹生才能真正喘过气,才能不用被逼迫。

曹生才能专心为赵宰相做事。

曹生改头换面,用了新名字乔世安,帮赵宰相在户部办差。

大魏和阿鲁国之间的仗,让国库亏空太多。赵宰相和太子之间,谁先填上这个口子,谁便能在朝堂上占据最多的话语权。乔世安感激赵宰相,他兢兢业业运用自己的所有才能,去帮宰相。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在这时,孔家的贪污,被乔世安查了出来。乔世安顺着这条线索一直查,发现了朝中大半臣子和豪强之间隐秘遮掩的关系,他们借豪强之势来圈地。就连乔世安敬重的赵宰相,也在其中。

乔世安越查越心惊,他纠结数日后,放弃了追查。他宁可当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愿意攀咬恩人。然而,他几次与积善寺典座、牙人的联络,被赵宰相发现了。

乔世安这样的蝼蚁,被人碾压何其容易。他没有挣扎的机会,除非有人在此向他伸出援手……朝他伸出援手的,是开封府尹——当朝太子,暮逊。

乔世安知道简简去了未来的太子妃姜循身边。姜循是他遍观东京权贵,挑出的最适合简简的去处——

简简过于单纯,不能去那些心机深沉者的门下。简简曾被他父母卖过,所以也不能去那些人面兽心的贵族郎君身边。简简喜欢习武,不能去那些重文轻武者身边。在乔世安死后,简简要凭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

未来的太子妃,是最好的人选。

乔世安曾远远见过那贵女几次,那贵女凶悍不吃亏,足以保护身边人。乔世安听说那贵女不是真正的姜家女,可她能打败真正的姜氏女成为太子妃……简简需要这样的主人。

乔世安逼着简简发誓,逼着简简忘掉自己,逼着简简重新生活。

简简是他唯一的牵挂,简简离开后,乔世安做好以身殉道的准备。

他既不想攀咬赵宰相,又必须报答太子。他将孔家的贪污告知太子,他本以为孔家是太子的人,太子会保孔家,没想到太子毫不犹豫去抄了孔家。

乔世安却再也不肯给出更多的证据——他不想供出赵铭和,但赵铭和的人在朝中定了他的死罪。太子想要他更多的证据,但太子怕他咬出自己这一方的人。

乔世安想报答的恩人,其实从来不相信他,不相信他会守住账簿的秘密。

--

牢狱中,乔世安卧在地上,神神叨叨。

他被“神仙醉”压制的记忆裹挟,前言不搭后语。他手抓着草屑往嘴里嚼:

“简简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一个人杀的。简简那么小,就会挡在我面前,保护我。是我没照顾好她,是我看错了那对狗男女……竟然敢卖简简!卖简简!”

乔世安咬牙切齿,又低低笑:“他们都要帮我照顾简简……我不能把简简给他们,他们都是混蛋……”

他脸上浮现古怪的、似哭似笑的神色。

他神智已经涣散,口出涎水,哈哈大笑,笑得咳嗽起来,口鼻慢慢渗血。

“神仙醉”比江鹭以为的还要可怕。

江鹭蹲在他身边,扣他下巴让他抬头:“你话中有不详之处。你在户部为赵宰相办事,为什么会被太子注意到?你和太子身边人有交情?你根本没有考上过功名,太子身边人怎么注意到你?太子怎么知道你在为谁做事?”

乔世安蜷缩起来,梦呓一般:“因为……他是观文殿大学士啊。”

江鹭:“谁?”

乔世安:“他是观文殿大学士,是太子太傅,是国子监博士……他在国子监照顾我,教我写文章……”

江鹭一震。

乔世安说得混乱,但江鹭脑海如被紫电击中:“你说的是姜明潮?!太子太傅姜明潮,未来太子妃姜循的父亲?

“你说清楚——《古今将军论》是他教你写出来的?!因为他早就和你有旧,他早就认识你,他在赵铭和之前就被你视为恩师。所以你在户部……才会被他注意到,被太子注意到,是不是?!”

江鹭手指用力,发抖得苍白:“真正要写《古今将军论》的人,是姜太傅。是姜太傅要边将陷入舆情困扰,姜太傅要在太子面前出头,借用你的笔,要朝堂上‘和’声高过‘战’声!”

乔世安双目呆滞,趴在潮湿的草屑上。

江鹭僵立,满心震怒并凄惶。

他想到那些黄沙与鲜血,想到段老将军,想到程家的儿郎们,想到段枫坐在灯烛下看着书本出神的模样,想到关山玉门外,千里尸骨寒!

江鹭倏地松开乔世安,跌撞站起来,浑浑噩噩朝牢门外走。

他脑海中一时是白骨浴红血,一时是姜循靠在医馆书架边,怀

抱白鸟,朝他仰起脸,发丝拂面,眼眸明亮……

她爹写了《古今将军论》。

她爹用舆情,去杀害边将们……

章淞是大皇子的人,章淞在大皇子的授意下,在凉城火灾后,写折子证实程段二家的无为与阴险,要他们被满门抄斩;姜明潮借曹生的笔,写《古今将军论》,让武将们陷入被动;赵铭和想杀了知道一切的曹生……

江鹭站在牢门前,抬手无力,手肘抵在木栏上,袖中手指又开始病态地颤抖敲击:雪崩之下,无一无辜。

他倏地回头,双目赤红,看向那趴在稻草上奄奄一息的乔世安。

江鹭:“其实你早明白了吧,从一开始,你就陷入权势之间的斗争。”

乔世安迷惘发着呆,眼睛看着江鹭,人却不知道有没有听江鹭在说什么。

江鹭凝望着虚空,有一种难言的平静与哀伤:“你妹妹被你爹娘卖给流放那家,有可能是姜明潮或者赵铭和,授意那家找上你父母……这世上的赌鬼与继母,是最好骗的。

“你一个无功名的人,如此才能见到宰相,太傅,太子。赵铭和本就想弹劾孔家,因为孔家投靠了太子。但你手里掌握着更多的证据,他怕骨头连着肉,伤到自己,所以赵铭和和太子达成了协议——

“只用牺牲一个孔家就好了。他们一起用简简来威胁你,带走简简,说保护简简。回过头,他们在你面前做戏,让你心甘情愿把那些名单藏好。他们早已协议好,今年秋,一定要你问斩。

“你以为你在报恩,可你的恩人们,联手要你的性命。”

江鹭低声,声音轻缓而沙哑:“你被裹在权势之间的交易中。你的牺牲毫无意义……乔世安,曹生,你知道凉城死了多少人,知道东京死了多少人吗?

“你说你写《古今将军论》,本意是停战,是和谈,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但恰恰是你的文章,杀死了更多的人。我相信你守着秘密,是想要保护简简,想不连累更多的人……姜循说你的账簿可以弹劾百官,你是否觉得那也是在杀人?杀千人而活千万人,活千人而死千万人,你如何想?”

乔世安:“我写文章,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

江鹭厉声:“可是权势争斗,和民生有何关系?!”

乔世安呆呆看着江鹭,发了一阵抖。两行泪水,从他肮脏浑浊的眼中流淌而出,沿着青灰脸庞,滴到稻草尘土中。

乔世安卧在牢狱角落的阴影里。

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他头疼得撞地,他笑声冷漠而平静,教人听了汗毛直竖:“……君主已背弃……哈哈……君主已背弃……君主已背弃!”

一阵干咳堵住乔世安的嗓子。

这里笼罩着死一般的沉静与凄然。

江鹭感觉到无端悲怆袭来,无数风刀霜剑隔着时光,摧枯拉朽。他站立原地,忽有一瞬喘不上气,头晕目眩。

江鹭掉头要离开,听到乔世安带着哽咽的沙哑询问:“你到底是谁?”

江鹭回头:“正和二十年凉城未亡魂,南康王世子江鹭,向你索命。”

--

天亮时,江鹭按照乔世安最终说的话,在一处山后的树根下,挖出了乔世安藏着的账簿。那账簿上密密麻麻的尽是朝臣和豪强的勾结,人数过多,交易过大,乔世安没有把握,这些账簿可以让那些朝臣们倒台。

乔世安本就没打算说,但他为此而落到今天这一步。

乔世安将选择交到了江鹭手中。江鹭挖出账簿的同时,乔世安在牢中身亡。

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仵作便会发现乔世安的尸体,会得出结论:墙上有血印,乔世安四肢枯槁,额头高肿,肤色灰白。他乃撞墙自尽。

临死前,乔世安做了一个梦——

犹记得春和景明,金花映日。

他与简简一同要出远门,简简戴着帷帽,兴致勃勃。他跟在简简身后,好像忘记了她的长相,又好像怎么也追不上她。

曹生追着她:“我们去哪里?”

破蔽不堪的屋子在后化为灰烬,燃烧于火海中。曹生站在大火中,看到骑上马的少女回头,一本正经:“我们去凉城,还债。”

--

“自古将帅严饬边备,宾服夷狄,造社稷之福。然兵草田赋之累,征役敛财之厚,日积累月,固宜邦而生民之困。武夫经营四方,吾民困于兵戈,百姓失所,恶民起,豪猾横,国不举……臣一介草茅,学术疏浅,不识忌讳,唯忧将以夷狄养兵,傍锋镝之劳,溢卫所之员。其所贪者利禄,所附者权势,所恃者军功。故战少,民幸;将不幸。战火煌煌,将幸;民不幸。”

文字本应无情。

操纵文字的刽子手,化无情为刀剑。

人这一生,生死存亡,昨日已逝;困缚虚名,囹圄恩怨,壮志空负。

--

天亮时,姜循伏在窗边假寐。

桌上放着一空置鸟笼,笼中白鸟早已飞走。姜循趴在窗下桌边浑噩一夜,半睡半醒中,听到猎猎风声,哐当撞击着什么。

天光未完全亮,光仍昏昏的,有风从四面吹来,吹乱桌上的书本。

明窗静几,锦帐文茵。姜循掩袖打哈欠,忽而眨眸——

天光晦暗,未尽烛火被摇得浮动不已。

一重六曲山水屏风后,年轻郎君开窗入室,沿着屏风行走。门窗与屏风交错,他身形笼在昏光中,诡谲幽晦。

狂风大作,光影游弋,郎君袍袖若飞,像暗流下破刃的冰河。很难去形容这样的美男子,足够阴鸷,又足够冶艳——

江鹭沿着屏风,盯着那挽发倚桌的佳人:“你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得了什么病,才需要每月中旬用药压制?

“外界传你和姜芜不睦,你是否是因为她少时待过建康府,见过我,她长大后害你离家,你便去建康府,想得到我从而报复她?

“你跟我说简简是孤儿,是否不实,是否骗我?你知道简简和乔世安的关系吗?”

寒风拂面,衣袂卷飞。

姜循被他勾住神魂一样起身,她沿着屏风行走,在一重绚烂模糊的山水屏风的缝隙间,她与江鹭在周旋间远离又靠近。

她的声音,在未明的清晨,如梦一般虚幻缥缈——

“我早告诉过你的,我有心疾……我在建康府的那段时间,你难道不知我病弱吗?那本就是真的。

“我和姜芜起初不睦。因为姜芜待过建康府,姜芜少时慕你,我心中不甘,想抢走她得不到的少年郎。我确实曾为此快意。

“我不知道简简的身份。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告诉我说,自己是孤儿。怎么,简简和乔世安有关系?你查到证据了吗?我们的合作有结果了吗?”

腰间衿带轻扬,美人一声惊呼。

江鹭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屏风后拖拽到身前。风吹动二人的衣裳与乱发,屏风光影落在二人身上,在极端扭曲的沉静与暧、昧中,江鹭睫羽微垂,姜循秀目上撩:

“以上三个答案,只有一个答案是真话。阿鹭,你猜是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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