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随着康志杰一声话落,他的两个小厮就开始动手砸东西。
一桌子的菜最先遭了殃。
碗筷、碟壶全然被摔在了地上。
方庆遥听见这一声声碎裂声,心肝都颤了颤!
方才康志杰出门而去,他以为这座瘟神总算肯走了,毕竟那日晚上,康志杰也只是派了人来,说是同他们“商讨”上康府下聘一事。
他当时就支吾过去了。
今日虽是康志杰自己亲自来了,可这天底下,总没有强行要人下聘的道理。
哪里想到,这康志杰竟然这般蛮不讲理。
他不答应,竟命人砸他们店里的东西!
平日里伙计们要是不小心打碎一个碗碟他都心疼,勿论是这一桌子的碗碟,还有这一桌子的菜!
“康少,康少,您这是做什么?”
“别砸,别砸——”
“这位小兄弟,别砸,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见康志杰的两个小厮砸了这一桌的碗碟不够,还动手捧起包间里的花瓶、摆件,方庆遥连忙走上前,抓住其中一个小厮的手臂,求对方有话好说,可千万别再动手了。
然而,康志杰那两个小厮,又岂会听他的?
“嘭——”
先是他的身后响起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方庆遥被他抱住手臂的这位小厮给粗鲁地推开,“滚开!”
“别砸了……”
“别砸了……”
方庆遥被推至地上,好半天没能起来,只能红着眼睛,沙哑着嗓子。
不过眨眼的功夫,包间里的东西已然被砸了个七七八八。
“掌柜的——”
“掌柜的——”
店里头的伙计们听见动静,跑上楼。
瞧见包间里的一片狼藉,均是愣了愣。
几个伙计瞧见门口站着的康志杰这个瘟神,知道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得,只得忍着怒气。
大力忙跑进去扶起掌柜的,小声地问:“掌柜的,要不要紧?”
方庆遥揉着发疼的腰身,眼眶湿润,“别,别管我。让他们别砸了。别砸了!”
伙计们瞧着全是陶瓷碎片的包间,既愤怒又难过。
其实,房间里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砸?
能砸的早就在他们赶来之前就都已经被摔了个粉碎。
康志杰站在门口,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露出满意的神色。
仔细端详了片刻,朝着方庆遥冷冷一笑,“我们走。”
“嘭——”地一声,其中一个小厮将脚边的凳子给踹到。
主仆三人,扬长而去。
…
“欺人太甚!”
“实在是欺人太甚!”
账房柯先生方才在楼下招呼客人,没能及时上楼看个究竟。
听其他客
人说包间里出了事,就连方掌柜都被推倒在地,忙托了楼下伙计照看,由后厨乔师傅扶着他一起上楼,来到包间。
伙计们已经将被踹倒的凳子给扶起,在收拾狼藉,可地上还是有许多碎片尚未打扫干净,包间里还是乱得不成样子。
柯先生瞧着被糟践得不成样子的包间,气得脸都涨红了。
乔德福见满桌子的菜都被糟蹋了,便是连掌柜的都被推倒在地,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康少也太过分了!亏得前朝已经完犊子了,这要是还是他们满人的天下,是不是直接放火烧店了!”
方庆遥由伙计扶着,靠在椅子的软垫上,手扶在腰间,只是叹气,“能有什么法子?康家再落魄,那也是咱们得罪不起的。”
忽地想起什么,抬起头,对屋子里的柯先生、乔师傅以及其他人道:“方才发生的事情,回头等阿笙回店里帮忙,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
方庆遥话声未落,包间门被推开。
阿笙苍白着脸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
包间里的人,瞧见阿笙,均是一愣。
尤其是方庆遥,下意识地便想要从位置上起来。
当爹的不想阿笙担心,更不想阿笙愧疚,脸上勉强扬起笑:“阿笙?你,你怎么过来了?”
见阿笙进包间后,神色慌张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景状,方庆遥试图解释道:就是有个人醉酒,不小心打碎了包间里的一些东西。
不值几个钱。你看,伙计们都在收拾呢。你别太担心,啊。”
阿笙绷起小脸,比划着,“我都听楼下客人说了!康少来过是不是?”
方庆遥微张着嘴,这回是真没想好要怎么“圆。”
阿笙留意到爹爹放在是靠在椅子上,手似乎还扶在腰间,便又急切地“问”道:“爹爹可有受伤?”
乔师傅道:“掌柜的被康志杰的一个小厮推了一把。估计腰可能扭到了。阿笙你回头陪掌柜的是去一趟济和堂,让马大夫给仔细瞧瞧。”
阿笙听说爹爹被推倒过,便要去看爹爹腰上的伤。
“没事,没事,爹爹真的没事——哎哟——”
方庆遥也不知道自己扭到哪儿了,只觉生疼生疼。
阿笙红了眼眶,小心地扶爹爹到边上坐着。
…
“阿笙啊,你……你怎么忽然来店里来了?”
阿笙是一连两日早早就出了门,去槐南路了半晌,均没有那天晚上的好运气,一无所获。
想着好些天没来店里了,便绕了远路,来店里一趟。
从小到大,阿笙还从来没有同长庆楼分开这么多日过。
在街上,他就听路人说起了康志杰来店里闹事的事情,赶忙跑向店里。
到了店里,果然发现平时座无虚席的大堂,今日格外地冷情。
得知爹爹在楼上包间,阿笙便气息都没喘匀,匆忙上了楼。
…
阿笙见爹爹坐下都费劲,小脸满是担忧,比划着手势,“爹爹,我现在背您去济和堂,去给马大夫瞧瞧。”
“没事,没事,爹爹缓一缓便好了。现在店里应当最是忙的时候吧?柯先生,乔师傅,你们怎么都上楼来了?你们先去忙你们的,我没事。”
大力在扫着地上的碎片,小声地说了一句,“那康少下楼的时候……还,还让他那两名小厮掀了桌子,在吃饭的客人都给吓跑了。现在大堂里用餐的客人没几个。”
方庆遥听说康志杰下楼的时候,还让他两名小厮闹事,气得骂了脏话,“他娘的康志杰!”
柯先生道:“我看那康志杰不会就这样算了。要我说,庆遥,反正你早有让阿笙娶妻之意,不若趁着这个时候,觅得合适人家的女儿,早早订了亲。
如此便是那康志杰再过来闹,也没有让他家妹妹做小妾的道理。我那天晚上就同你说过,康家现在财务状况不好,康志杰是要讹上你了,你只是不信。”
那日康志杰晚上派人来,柯先生恰巧也在。
柯先生身为账房先生,自是不只替长庆楼这一家管理账目,也有别的个人家请他,帮忙管理账目。
再一个,也有朋友在其他像是钱庄、绸缎铺店铺之类的给人当账房先生。
要说符城现在各家的经济状况,账房先生们不说门儿清,多多少少得到些消息。
康志杰嗜赌成性,是个大窟窿。
康小姐这事,康志杰摆明了是要讹上阿笙,不见兔子不撒鹰。
没有要到彩礼,只怕后头还会来闹。
乔德福听说了柯先生的提议,竖起大拇指:“柯先生这个法子好!阿笙如今都十七了,在乡下,十七可是能当爹的年纪了!”
方庆遥原先是打算这这事儿过去了,再给阿笙说亲。
听见柯先生同乔师傅两人都建议他不妨让阿笙提前娶亲,便也动了心思。
只是……
方庆遥犯愁:“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家?”
“也是……这婚姻大事,也不是儿戏。”乔德福转过头,问柯先生:“柯先生您人脉广,认识的人也多,可认识哪个人家的女儿既贤惠又能持家的?”
柯先生道:“回头我打听打听?”
方庆遥连连点头,赞同地道:“行。行。我是早早便打算让阿笙娶亲的,这事就劳烦柯先生多多上心了。要是柯先生能了却我一桩心事,回头我可得好好谢谢柯先生。”
柯先生抬手捻着长长的胡须,笑了,“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等事成了再谢也不迟。”
大力插了一嘴:“掌柜的,那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当真能喝到少东家的喜酒啦?”
乔德福笑着道:“那必须,阿笙的喜酒哪能少得了咱们的份!”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倒是冲散了由康志杰带来的阴霾。
唯有阿笙手扶在爹爹肩上,咬着唇。
他不要娶亲!
不行,他一定要查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
康志杰前去长庆楼闹事的事,传得街头巷尾皆知。
便是康家内院,也得了消息。
“哥哥当真亲自去长庆楼闹事了?”
康沛娴倚在床上,靠着软枕,脸色蜡黄,一张唇瓣毫无水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乌眸透着女孩儿家少有的坚毅。
此时,那双眼睛被怒火所取代。
梅香小声地回话道:“是,小姐。听说是砸了一个包间,还有吓唬走了大堂的几桌客人。”
一个包间,几桌客人?
人家长庆楼做的就是门店生意,这又是砸,又是赶的,对人家一连几天的生意怕是都会有影响!
苍白的脸色染上红晕,是被气的,康沛娴咬着唇,“哥哥做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咳,咳咳咳——”
“小姐,您别激动。大夫说了,您的身子得好好将养。小姐,您稍微等会儿,我去给您倒茶。”
梅香忙起身,转过屏风,去给小姐倒茶。
胸口咳得生疼,气息也极难喘过来,她知晓,是自己身体尚未养好,气血不畅之故,康沛娴一只手揪住领口衣服,“我只是觉着,对不起阿笙。当初如果不是我,故意……”
“咳,咳——”
梅香轻咳了两声,小声地提醒,“小姐,谢二爷来了。”
康沛娴一愣。
一连几日,她都收到了来自春行馆的煲汤,每回都未曾重样过。
南倾还来探望过她几次。
只是每回来之前,都是正式下了拜帖,也都会通传一声。
今日怎的……
这般突然?
“梅香见谢过二爷。”
梅香放下手中的茶,忙给谢二爷行了个礼。
谢放没有走近内室,只是站在花厅,“你家小姐今日可有好一些?”
梅香:“多谢二爷记挂。小姐还是老样子……只要情绪稍稍激动,便容易咳。二爷稍等,奴婢先伺候小姐喝茶。”
谢放颔首。
康沛娴却是严厉地道:“我没事。梅香你是怎么回事?岂有让客人等候的道理?咳咳,还不赶紧给二爷奉茶?咳咳咳——”
“小姐,小姐……”
顾不得会被小姐斥责,没想手里端着茶水,快速绕过屏风,伺候小姐喝茶。
康沛娴喝了茶,胸口不再闷得那般厉害,声音微微沙哑地道:“对不住,我近日身体欠佳,让南倾笑话了。”
谢放隔着屏风,“伤筋动骨尚且一百天,况且沛娴是剜肉之疼,自是需要时间调理,南倾又岂会笑话。”
自小产以来,康沛娴刻意不让自己去想腹中胎儿之事。
梅香自是也不会在她面前提及。
这会儿冷不防被谢放这么一提,只觉剜心地疼,却也知晓,这不是南倾本意。
忍着悲痛,康沛娴低声问道:“不知道南倾此番
来,所谓何事?”
…
我知道,是你设的局。?[(”
谢放甫一开口,便令康沛娴因咳嗽而涨红的面颊,血色再次褪尽。
梅香端着茶杯的手在抖,发出簌簌的声音。
二,二爷什么都知道了?
康沛娴握住梅香的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我原先……只是想着,逼他表个态。”
阿笙喜欢她这件事,符城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她便带着赌气,也是为了逼得那人吃醋,故而几次三番,均点了长庆楼的外送。
她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将阿笙牵累至此。
那日南倾是怎么带走的阿笙,事后康沛娴自是也听说了,也知道了如今阿笙是南倾面前的“红人”,“对不起……”
谢放:“我认为,这声抱歉,沛娴最好还是当着阿笙的面说为宜,沛娴以为呢?”
这件事,是她做错了。
是她不该将阿笙牵累进来。
既是她做错了的事情,她愿意一己承担。
康沛娴出声问道:“南倾希望我怎么配合?”
“沛娴是个聪明人。”
康沛娴只是苦笑,她低垂着眉眼,“不,我是个糊涂蛋。”
她如果当真聪明,又岂会被一两句山盟海誓,哄得团团转,陷入如今这样的境地。
“糊涂一时罢了。”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么?
南倾倒是会安慰人。
康沛娴心里头的郁结稍稍好了一些。
“沛娴有一事不知。”
谢放:“请说。"
康沛娴看向屏风那头:“我原先以为,你这般尽心竭力地帮我,是你心善,又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可……如今,我倒是瞧不懂了。
南倾你这般费尽心思,究竟是为何?”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帮她,便不会揭破她当日设局一事,瞧着,倒像是有些要为阿笙做主的意思。只是这又说不通。
南倾这个人,看似对谁都情深款款,实则便是一片落花也不沾身。总不至于,为了一个阿笙,才这般费劲心力。
谢放笑了笑:“沛娴你百般瞒着,是为了什么?”
“自是为了……”
还能是为了什么?
自是对那人还抱有幻想,不想他身败名裂,也还存着舍念,想着对方会回心转意。
只是这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可笑。
等等。
她是为了自己错付了的那个人。
那南倾……
屏风那头,康沛娴倏地乌眸瞪圆,“南倾你——”
谢放却是淡淡地道:“我同你一样,亦是为我心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