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见到贺兰昭,扶玉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也没转身就走,大大方方走了进来。
贺兰昭见她进来眼睛弯了弯,看起来像是在笑。
扶玉并不管他笑不笑。
她根本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
她一进来就开始寻找那日万物生手中的魂灯,所谓琴桑的魂灯,在归还之后,理应继续供奉在这里。
那盏魂灯已经灭了,在满室光辉中应该不难寻找。
但扶玉转了一圈,是发现了几盏不亮的魂灯,可没一盏是她的。
“你在找这个吗?”
贺兰昭的声音很温和,语气熟稔,让扶玉有一刹以为回到了在岚州与兰荷朝夕相处的时候。
那时候他帮她,也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
扶玉转过头来,看到贺兰昭仍然坐在那里,一手放在膝上,另一手托着一盏魂灯。
啊,在那里。
莲花灯乍一看和其他的魂灯没什么区别,但熄灭的灯芯颜色和那日万物生拿的一样。
记忆里琴桑的魂灯灯芯确实是偏紫色的,这盏魂灯给其他人看,都会觉得是真的。
琴桑本人来了就不一样了。
扶玉走到贺兰昭面前,直接将魂灯拿过来,贺兰昭不但不阻拦,还往前递了递,交接时两人手指不可避免地有接触,他蜷缩了一下手指,放下手仰头看她。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角度看她,眼神有些痴迷。
扶玉检查过魂灯就去看他的眼睛,他失神片刻,拉回神思:“看出什么了?”
看出什么了?
这还用问吗?
“真的在哪里?”扶玉问得比做得更直接。
贺兰昭笑起来。
他的笑一点繁杂情绪都没有,只有发自内心的愉悦,令人如沐春风。
他终于站起来,慢慢说道:“我以为你用这张脸进来,是想继续扮做谢氏子弟的。”
扶玉回想起自己的易容还没卸掉,随手也就卸掉了。
看着她变回本来样貌,贺兰昭又开始有些走神。
扶玉淡淡道:“谢清霄帮我易容费了些功夫,但最后除了不熟悉的人外,一个都没骗过。”
贺兰昭道:“能骗过那些人已经足够,省了很多麻烦。”
扶玉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我与贺兰道君之间,能这样心平气和颇为熟悉的闲聊了。”
“这魂灯虽然是假的,但你就这样直接给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扶玉望着他,“你想干什么?真的魂灯又到底在哪里?”
贺兰昭直视她:“我想帮你,我若这样说,你相信吗?”
“不信。”扶玉想都不想道。
贺兰昭又开始失神,过了一会才道:“我原来也不相信的,但我现在确实在做这样的事。”
扶玉蹙眉,懒得和他浪费时间,谢清霄那边也不知是不是快好
了,她还是办完事快点离开。
既然贺兰昭不打算直说,那她就自己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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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人在这里,还怕找不到真正的魂灯?
扶玉双手结印,法力在指间流动,贺兰昭见到,也明白她要做什么。
“你还是这样的性子。”他幽幽地说了一句话,让扶玉无法再行动。
她倏地望向他的脸,贺兰昭面露涩然:“我会说这样的话,你没想到过吗?”
“想到了。”扶玉冷淡地说,“但还是会有些感觉。”
至于是什么感觉,激动还是愤怒,从她的表情已经看出来了。
她很不高兴。
如果他当年真的是死在岚州那该多好。
至少白月光永远是白月光,不会染上污泥,变得不堪。
贺兰昭垂下眼睫低声说:“我好像不该为自己解释,但在那日万丈渊见到你之前,我确实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是真的忘了还是假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扶玉继续结印,打算拿了魂灯就走,贺兰昭并不阻拦,却有话要继续说。
“离开万丈渊我就去调查了你,我去了岚州,虽然不记得所有,但绮霞胡同的宅子,你的点心铺子,阿紫和未央她们,每一个人看到我都很惊讶,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熟悉。”
扶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直接化出剑刃指向他。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旧事重提,还着重提到这两个人,贺兰昭绝对居心不良。
她眼底的怀疑和警惕让贺兰昭眼眶泛红,嘴角笑意自嘲而酸涩。
“我对她们做了什么?若向她们解释我并未出事,当年都是误会,你如今在京城安好,我们会尽快回去——这样也算是坏事的话,那你确实该如此戒备我。”
扶玉手中剑已经逼近他的喉咙,贺兰昭明明有实力与扶玉一战,却好像被定在原地了一样,完全不知道反抗。
“你要杀我吗,阿玉。”
已经很多人叫过她阿玉。
凌苍,谢清霄,现在的贺兰昭。
但没有一个人像从前的兰荷。
扶玉因这个音调而眯了眯眼,贺兰昭便伸手抓住她的剑刃。
血从他掌心流出来,他直接用剑刃划破自己的喉咙,扶玉没有后退,也没拒绝他自残的行为,他确实该受这一剑,自己动手也好。
“如此可解气些吗?”贺兰昭眼睛通红,“若能早些想起来,你是不是就不用遇见谢清霄,我们也不必走到今日这种刀剑相向的地步。”
扶玉扫过自己剑上的血,有些可惜污了剑,收回来用法术精心清理。
贺兰昭失神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那日分别,你说要和我真的在一起,现在是不是不作数了。”
扶玉擦剑的动作顿了顿,还不曾回应,就有别人替她回答。
“自然不能作数。”
谢清霄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扶
玉观察了他一下,确认他没有受伤才去看他身后,没有看到琴玄。
“我将他关了起来,待你处理完这里的事,便一起前往大荒。”
听到大荒一字,贺兰昭眉目一动,谢清霄最讨厌就是他这个样子。
“贺兰昭。”谢清霄道,“你竟还能道貌岸然地问出那个问题,是真当她还会被你蒙骗吗?”
蒙骗。
扶玉捕捉到这个词也没什么意外。
贺兰昭做出一副因为调查过她,去了熟悉的环境,才找回了丢失记忆的模样,乍一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可不饶恕之罪。
可她没忘记那盏假的魂灯。
他绝对不是被魔族追杀意外受伤失忆,流落凡间被她所救。
假魂灯已经暴露了他的伪装。
“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的。”扶玉想了想道,“我在岚州几年从未做过什么梦,是你走之后才开始。”
“我搬进绮霞胡同也是因为你选了那里。”
现在回忆起来全都是破绽。
“你早就发现了我,寻了借口瞒过仙盟,亲自试探我到底是真是假,最后选择脱身,应该是安排好了一切。”
贺兰昭想过一切计划被揭露的局面,但全都没有这些真正发生时更让他难以接受。
谢清霄都来了,为何不让他来说破这一切。
不该扶玉自己说的。
要她来说,那还不如他自己坦白。
贺兰昭站稳了身子,平复情绪,慢慢说道:“第一个发现你的人的确是我,但我离开你确实是迫不得已。”
“我对你动了真心,这在计划之外。”贺兰昭直视扶玉,“我甚至想为你改变计划,这可能会导致我这些年的苦心孤诣毁于一旦,底下的人不愿见此,故而骗我喝下了忘情散。”
扶玉闭了闭眼,觉得头有点疼。
谢清霄注意到她皱眉,往前一步想看看她怎么了,贺兰昭也和他同一时间动作。
谢清霄瞥向他,他什么都没说,但贺兰昭还是感觉到了讽刺。
明明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贺兰昭自己,他怎么还有脸靠近她。
这个眼神让贺兰昭内心翻涌,无法再迈动一步。
于是他就看见谢清霄扶住了扶玉,问她:“头疼?”
扶玉摇了摇头:“我没事。”
贺兰昭不知道扶玉是不是真的没事,但他很有事。
他眼睛颜色变得有些不正常,看起来就不像是神仙该有的,也不像魔族。
是妖。
扶玉拂开谢清霄的手,静静看着贺兰昭脸上出现花瓣一样的斑纹。
“你是花妖。”
她突然想起万丈渊的小花妖。
“可以这么说。”贺兰昭已经什么都不想隐瞒,“你在万丈渊养的花妖就是我的分身之一。我是个半妖,修行多年才将妖体与仙体分开,不然早被那些位高权重的所谓上神看出问题。”
这也解释为何谢清
霄当时看不出他有问题。
扶玉一言不发,谢清霄也不开口,贺兰昭看他们站在一起共同沉默,眼睛疼得不行。
“阿玉,你过来。”
他伸手道,“到我身边来。”
他虽然说了,却也知道不可能的,她不可能过来了。
数百年来,他费尽心机,吃尽苦头,为达目的,他都可以忍耐。
但今日看着扶玉如此,他觉得自己忍耐不了。
“你会做梦确实是我做的。”他承认自己所有的错误,“我那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便继续着最开始的计划。”
因为没了与扶玉在一起后想要改变计划的记忆,贺兰昭在得到下属的信息后,便如最初一样继续他的安排。
不但梦是他所为,谢清霄被引过去也是他所为,他要的就是仙盟大乱,谢清霄和琴玄反目成仇。琴桑的叛族都没将琴玄拉下马,只是让他损失几条灵脉,这怎么可以?
琴桑只是神姬的时候,贺兰昭与她不过点头之交,琴桑也不喜欢父亲这个总是一张笑脸的心腹。
是意外的凡间相遇改变了所有。
“殿下!”
殿门外冲进来许多人,谢清霄带着扶玉躲开,扶玉看到了明显的妖族姿态。
都是妖族。
其中一个还生了一双狐狸耳朵,扶玉想到琴玄的认亲仪式,难不成这个就是涂山氏?
“涂山隐。”
谢清霄替扶玉解了惑,这狐妖真是涂山氏。
他才是妖王,为何要叫贺兰昭殿下?
扶玉脸上表情终于有些变化,却只是对情势的好奇,没有半分因为贺兰昭解释的回转。
这一方面让贺兰昭面色惨白,一方面让谢清霄扬眉吐气。
“他话太多了,你若不想听,直接杀了他离开这里便是。”
“……不至于不至于。”
怎么又开始打打杀杀了,谢氏子弟果然对妖族充满杀心,贺兰昭不亮明身份还好,暴露妖身后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我想要的已经拿到了。”扶玉道,“离开这里吧。”
谢清霄不甘心:“为何不杀了他,他那样算计你。”
算计是算计了,但刚才他也已经自残过了。
他这次说不记得肯定是真的,没有撒谎,那么算计一个没感情的人好像是情有可原?
扶玉不是什么大方的人,但她确实也对贺兰昭没那么在意了。
“不在意了。”她如实道,“我好像不怎么生气了,真的不太在意这些了。”
因为不在乎,没放在心上,才会不报复,不生气。
会追究,会报复,说明心中还割舍不下。
谢清霄想到扶玉问他时那句“若她要追究你”,越发扬眉吐气了一些。
就连不斩妖都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好。”他应下,“那出发。”
他们作势要走,贺兰昭自然拦不住。
但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放扶玉离开。
他总觉得扶玉这次走了就是真的走了,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阿玉。”贺兰昭唤道,“你不能这样就走。便是杀了我也好,总之你不能这样离开。”
“殿下。”涂山隐忍不住道,“殿下,琴桑她是灭族仇人之女,琴玄如今还生死不明,琴桑也该死于您的手下斩草除根才对,您怎可求她别走!”
……她听见了什么?
灭族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