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跑出了大殿,心跳得快要飞出嗓子眼。
谢清霄亲了她。
不止表达心意,甚至还亲了她。
明明都说了不喜欢他却还要这样做,如果这就是他要的亏欠,她似乎还占了便宜?
毕竟被亲一下脸不痛不痒,就和被猫舔了一下一样,远比造仙根、铸仙剑来得轻松。
可是不行。
她觉得很亏。
她为何觉得很亏?
六神无主地往前走,忽然被簌簌落下的花瓣淹没,扶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树神分支之下。
满树繁花娇艳夺目,茂盛得好像要将一生开尽在今日。
扶玉仰头,花瓣如雨落下,“雨点”密集地砸在她身上,再次提醒她那个人的感情如何的真实不作伪。
她心情复杂地回眸,看到谢清霄站在大殿门口那里,也望见了这一树的花。
他一点要处理的意思都没有,似乎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羞耻,甚至挑了挑嘴角,笑得轻松平和。
扶玉也算见过他几次笑,但这次的笑比之前每一次都自在肆意,牵出无尽的豁达来。
一阵风吹过,花瓣雨下得范围更大了,连谢清霄都被笼罩其中。
扶玉撇开头不理会他,决定找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
她朝身侧一看,谢清霄给她的剑在她跑出来的时候,跟着来到了她身边。
明明还没认主,但它好像已经把她当做了主人。
扶玉伸手握住剑柄,轻轻挥动剑刃,坠落的花瓣被整齐地一剑斩断,切面平滑锋利。
按理说,她的仙根是谢清霄造的,又修习凌虚弟子心法,挥剑的模样该像谢清霄的。
可是完全不同,扶玉见过谢清霄动手,绝不是她这个模样。
她皱了一下眉,完全不需要谢清霄真的教导什么,自己摸索着就能练下来一套剑招。
这太奇怪了,就算是琴桑也是不用剑的,这剑招也和九天仙盟没有任何关系。
扶玉不得不回眸去看谢清霄,他的表情也有些复杂。
“你可认得出这是什么剑法?”
剑招来历问谢清霄最合适,天底下不会有人比他更精通了。
谢清霄半晌才道:“不是凌虚剑法。但仙界之中,剑术精妙以凌虚为首,凌虚之后少有仙宗再以剑法立派,造不出如此玄妙精湛的剑招。”
之后?
“那之前呢?”
“之前——大荒之中曾盛行剑术,但一千年前,大荒剑道巅峰檀音君陨落了,大荒修习剑术者全都改道重修,至今已无人再修剑道。”
檀音君……新人物,扶玉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哪怕是在琴桑的记忆里面也没听到过。
谢清霄太会察言观色,都不需要扶玉询问便为她解释道:“千年前,大荒上神以檀音君为首,那时我也还未出生。据闻她乃天地孕育诞生,仙体与常人不同,修炼速度也远超常人。魔
尊未曾堕魔之前曾求师于她,檀音君教导他三年,突有一日将他逐出师门,再之后魔尊就堕魔了。”
凌苍居然还有过师父??
扶玉赶忙道:“那之后呢?”
谢清霄凝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之后檀音君觉得魔尊成魔,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千年前她与魔尊一战,战局持续七七四十九天,最终以她陨落为结局。”
“……败了?”
“史典是这样记载。”谢清霄道,“我未曾亲眼所见,不确定她是如何败给魔尊,只知在那之后魔尊便彻底失了控制,生灵涂炭,不断作恶。大荒更是直接封闭天门,不允外人进入。直至今日,除了琴玄,大荒未曾接见过任何人。”
“琴玄去过大荒。”
扶玉记得这件事,大荒上神太阴君擅长魂术和傀儡术,琴玄寻她帮忙找过贺兰昭。
“琴玄去过两次。”谢清霄眼都不眨地说出只有谢氏和琴玄自己知道的秘辛,“寻贺兰昭是第二次,在那之前还去过一次,外人无从得知。”
扶玉反应了一会:“外人无从得知,你却告诉了我,这是可以说的吗?”
谢清霄没言语。
扶玉也沉默下来。
她握着手里的剑,想了半晌才道:“你觉得我用的剑招来自大荒。”
谢清霄再次以沉默回答,这次扶玉理解他的沉默就是默认。
她转过身来认真地说:“剑尊帮我查看神府吧。”
“……我欠你的事,那件不算,以后再说。”
谢清霄愣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下她的脸,弧度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扶玉也懒得进去,她迫切希望知道自己体内那团火到底是什么,又为何会对剑如此熟悉,用的剑招还被谢清霄这种权威认为来自大荒。
她直接席地而坐,满地繁花铺就一条天然的毯子,坐在上面芳香且柔软,可比蒲团舒服。
谢清霄迟疑片刻,门阀子弟的修养让他不太适应这样随便坐下。
但看扶玉催促的眼神,他还是选择在她对面坐下。
“也许会失败。”开始之前,谢清霄将最坏的结果道明,“神府是神仙最私密紧要之地,若你心中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排斥,探查都可能会失败。”
扶玉明白:“我会尽量不对你设防。”
“本能是控制不住的。”
谢清霄说了这么一句,不等扶玉有所反应,直接开始了。
扶玉眼睛睁大,然后瞳孔渐渐涣散。
谢清霄使用探查神府的方法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是直接用眼睛来“看”的。
谢氏瞳术的精妙,令他很多事情都可以直接用眼睛来完成。
当然,这对他的眼睛伤害也很大,尤其是当他要知道的秘密非同小可的时候。
扶玉本人在这个过程中是没有任何感受的,就好像记忆空白了片刻,再有意识时就看见谢清霄倒在地上,双目流血。
“谢清霄!”
扶玉吓了一跳,谢清霄何曾在她面前如此狼狈过,她赶忙去看四周,万丈渊风平浪静,没人潜入,那他这副模样就只能是因为她。
“你还好吗?!”
扶玉过去将他扶起来,谢清霄其实还好,就是眼睛流血,视物模糊,看起来有些吓人。
“我没事。”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反握住扶玉的手,一字一顿道,“你神府里有东西。”
扶玉因为他的话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东西??”
谢清霄艰难地判断着她的方位,眼睛越发看不清楚:“我看见了。你能使用火团不是因为什么火灵根,反而是你体内的东西在被仙盟的火系法术灼烧。”
绮霞元君法力高强,用火符箓时,引火从不需要像其他仙盟仙师一样费功夫,她好像体内就有火,和扶玉一样自如。
她们从未想过,这可能反而是在被仙盟火系法术伤害。
“你神府深处有一团秘火,我试着进入,被灼伤眼睛,火焰在阻碍我发现那里面的东西,但我还是看到了。”
谢清霄是谁?谢氏天骄。
只要他想,很少有事是因为实力不够而做不到的。
今日也是一样。
“我看见了。”谢清霄音色微微上扬,扶玉从中听到了一丝高贵的魄力来。
“那些火在烧你神府里的一块木头。木头已经焦黑,所剩无几。但除了火烧,更像是被雷劈过,应该是那些劫雷。”谢清霄道,“你的劫雷过多,就是因为那根木头。”
居然是木头?
扶玉整个人都愣住了:“我神府里有木头?”
谢清霄眼睛还在不断流血,已经完全看不到扶玉了,但他根本不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还在替她分析情况。
“我为你强行造仙根,招来劫雷劈在你身上,将你神府里的那块木头劈中,伤了它的同时也将它唤醒,仙盟的灵火应该也是随它一起滋生。它该是被谁下了咒,只要重现就要被火烧灼,以达到控制和压制它的目的。它绝非凡物,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
他已经说得够多了。
扶玉安静下来,谢清霄本来就看不见她了,现在又听不到她的声音,不免担心她会害怕。
他抓紧了她的手安抚道:“莫忧,以我所见,它不会伤害你,反倒是那些灵火会阻碍你修行,我要想办法帮你剥离出来,你以后也绝对不要再使用仙盟法术。”
仙盟之中,能将火系法术使用得如此炉火纯青,咒杀扶玉体内那块木头,只要它一醒来就起火燃烧,谁能做到?
只有那个人。
琴玄。
扶玉想起她看见的那段回忆。
琴玄对琴桑喃喃说着“不像她”,不像谁?
她的剑法若真来源于大荒,那是不是说,不像檀音君!
大荒之中用剑的,能得琴玄这种人在意的还能有谁?
大荒这么多年来谁都不
招待,只招待琴玄,又到底是为什么?
在凌苍堕魔之前,琴玄的仙盟已经岌岌可危,根本没什么地位,在那之后需要对抗魔界,才重新开始重视仙盟,琴玄又会不会和魔尊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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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苍在魔界不设魔宫,心腹手下都潜伏在仙界,是各宗高层,如今还有几个未曾被找到,琴玄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她又到底是谁?
一切串联起来,已经不仅仅是她是不是琴桑的问题了。
扶玉从未在琴桑梦中和回忆里见过母亲,琴玄对外也只说神姬的母亲只是位普通的仙子,难产死掉了,她死前不愿被人知晓身份,所以他从不透露,也不祭奠。
他口中这个所谓的“普通仙子”又究竟是谁?
一切恐怕还得真的琴桑回来才能知晓。
这可能也涉及到琴桑为什么又要杀了魔尊。
上一个这么坚定要杀了凌苍的可是檀音君。
在和谢清霄认识之前,琴桑又到底如何认识了魔尊,嫁给谢清霄之后,对魔尊的记忆又为何变得那么淡漠凉薄。
在封魔海的封印里,魔尊出不来,无法作恶,但也无法被杀死。
究竟是什么契机让她忽然要杀了谢清霄,放魔尊出来诛魔?
扶玉被无数问题困扰,根本意识到身边人的情况,还是谢沉香来到这里的一声惊呼唤回了她的神智。
“师尊!”
谢沉香顾不得礼数,跑过来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本是来询问给仙盟的贺礼还要不要准备,在外面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叫进,闻到血腥味之后实在是担心,这才擅自闯入。
她怎么都没想到,血腥味会来自于自己的师尊,情形还这样惨烈。
谢清霄严格来说,除了是她的师尊,还是她的表哥。
她从没见过表哥如此失态过,表哥在她眼中永远都是风华无限,无所不能的。
她有些傻了眼,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还是扶玉回过神来,将不知何时再次跌倒的谢清霄搀扶起来。
“你……”
她刚开口,就听谢清霄道:“我无碍。只是眼伤一时半会好不了,有些吓人罢了。”
谢氏瞳术何其厉害,谢清霄又是其中佼佼者,如果他的眼睛因此坏了,扶玉简直不敢想。
“对不起。”
她再不去想自己那些事,专心给他道歉,要帮他查看眼伤。
谢沉香听到她道歉,就知道此事与扶玉有关,她忍不住生气,可还没发火,谢清霄已经回应了她来此的目的。
“给琴玄贺礼?”他站直身子,语气冷淡,音域恒定,“我亲自来准备。”
他气息冰寒道:“我会给他一份天大的贺礼。”
扶玉可以想到的,谢清霄当然也能想得到。
她不需要道明,他就知道她方才一门心思在困扰些什么。
他们现在都很清楚,事情已经不单是琴桑或者扶玉的身份问题了。
檀音君,太阴君,两位大荒的主事者,道号发音都这样接近,琴玄独有的进入大荒的殊荣,他和太阴君关系的紧密,还有扶玉体内的木与火,这些全都要有一个交代。
谢清霄从未想过事情的走向会变得如此棘手。
但没关系。
涉及再多的上神也没关系,他一人可敌万人,没有在怕的。
尽管他现下瞎了眼,也不会妨碍不日相见,琴玄要受他这份大礼。
脸上忽然一热,谢清霄一怔,他修习瞳术,视力直接连接神识,眼睛瞎了,神识也会看不见,但他可以感受到,是有人在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那人靠得很近,力道很轻,呼吸清甜。
是扶玉。
她帮他擦去脸上的血,低声道:“你流了好多血。”
谢清霄瞬间脑子空空。
谢沉香在一旁看着师尊加表哥这副罕见的模样,指责扶玉的话一句都说不出过来了。
指责人家干什么呢?!
师尊分明乐在其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