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心事重重地回了万丈渊。
哪怕没有谢清霄陪伴,她一个人站在无量剑上也可以稳稳当当不掉下来。
因为无量剑飞得很稳,将剑刃变得很宽,她就和站在船的甲板上差不多。
从剑刃上下来,看到无量剑恢复原本大小,悬于空中稍稍停顿,仿佛在和她道别一样,之后才飞到了大殿上方,用剑气将万丈渊包裹。
扶玉的心情更复杂了。
不管梦里还是现实中,扶玉都知晓无量剑作为谢清霄的佩剑,性子也主人一样孤高不染尘。
他们连剑带人,都是那种入世但也出尘的存在。
现在这剑对她礼数有加——说一把剑礼数有加很违和,但它确实是这样。
扶玉六神无主地往回走,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
她停下提裙一看,地上不知何时生了一朵极漂亮的花。
她叫不出这花的名字,花瓣白中带红,像雪染了血一样。
扶玉蹲下用手轻轻捏了一下花瓣,又碰了碰它的叶子。
叶子蔫吧,看起来了无生机,快要死了一样。
扶玉左看右看,目光瞥见树神的满树繁花时,心好像被紧紧揪住。
谢清霄说这是树神给天尊用来炼化自身无用情绪的。
之前这树一朵花都没有,现在却开满了,这代表什么?
不管代表什么,花朵至今开得娇艳茂盛,不见被炼化,就昭示着谢清霄没有任何炼化它的意思。
树上有很多花,地上再开出几朵花来,也变得不再奇怪。
扶玉收回目光,盯着那雪中带红的花片刻,将它从土里仔细地挖了出来。
再在这里待下去,它一定死翘翘。
她虽然自身难保,但救一朵花还是能办到的。
扶玉小心翼翼地把花带进了大殿,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乾坤戒里翻出一个大小合适的碗当做花盆,还特地取了后殿菜地里的土,把它认认真真在碗里种好。
浇水的时候,她盯着脆弱的花茎喃喃自语:“快点好起来吧。”
这话听起来是对花,其实更是对她自己的期许。
真希望一切快点好起来,回到从前那样。
以前也会羡慕人家轰轰烈烈的生活,真的经历过,便知道平平淡淡才是最难得的。
如果魔尊在封魔海里说得都是真的,那她未来就算因为凌苍的关系不得不暂时当一下琴桑,也有了一定的退路。
琴桑是计划杀了魔尊的,至于她既然要杀魔尊,为何又宁可毒杀谢清霄也要放他出来,可以解释成受了蛊惑。
魔尊法力高强,一打一谢清霄去了也是五五开,她嫁给谢清霄,生活中距离封魔海这么近的地方,普通弟子尚且日日服用清心丹,她会受到魔气蛊惑很有说服力。
也许原本的事实就是她想的这样呢?
可能在遇见谢清霄之前,琴桑确实和凌苍有过什么,但最后她
选择嫁给谢清霄,就再也没想过凌苍。她做梦的时候自己就是琴桑?,她最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总之把一切都推给凌苍就是了,凌苍身上债已经那么多,不愁这一桩。
而毒杀谢清霄的事,只要不涉及到叛族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谢清霄本人又不追究的话,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解,死路一条。
“嘶。”
扶玉指腹一疼,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被花茎上的刺扎破了指腹。
血流出来,落在花上,将花瓣染得更红。
……走神果然要不得,不过想想这些心情也平静不少。
扶玉安置好了花,起身去寻找东西处理伤口,并未看到自己转身之后,落在花上的血被缓缓吸收了。
雪白的花瓣上,丝丝缕缕的血红更加明艳。
花蕊上的两颗红就像花儿的眼睛一样,幽幽凝望着她的背影。
扶玉毫无所觉,正盯着指腹发呆。
伤口还没处理就很快愈合了。
她又想起自己被掳走时手上的伤,终于回忆起被她忘到九霄云外的双生佛珠。
万物生。
他没把佛珠拿走,还转移她的注意力,叫她没顾上归还。
那她这些伤现在是不是都到了他身上?
会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困扰?
万物生当然不会因为扶玉这点小伤有什么困扰。
他已经回过乐土,现下再次出来行走凡间普度众生,为世师佛赎罪。
这日他刚超度了几个不肯交香火钱的山贼,指腹忽然开始流血。
那些山贼毫无法力,哪怕他不用法术,只用拳脚也足够将他们解决,不可能受伤。
所以这是扶玉受伤了。
她在清霄剑尊身边,这几日也没听到凌虚剑派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不该受这样的伤。
万物生凝视指腹上血肉模糊的痕迹,完全可以想象到留下伤口的缘由。
谁要带她走,她不愿意。
她是凡人,这样的伤口他尚且觉得疼,更别说刚受伤时的她了。
好在他留下了双生佛珠,她只需要疼一下。
万物生给自己简单止血治疗,低下头给超度完毕的山贼挖坑建坟。
做这些的时候手指又被扎破了。
还是她。
万物生终于停下动作,扫了扫满地的尸体。
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不能入土为安,也算是一种惩罚吧。
将他们丢到乱葬岗好了,节省一点时间。
他从来不是那么死板的佛。
做完这一切,万物生驾云离开凡间。
他可以将手上的皮肉伤治好,但从同悲渡出来,腿上的伤还一直没找医仙帮忙医治。
此处恰好距离凌虚剑派不远,不如就去凌虚打搅一下。
相信清霄剑尊一定会慷慨相助。
谢清霄正站在九天仙盟下榻的宫殿之中。
守卫这里的弟子说,贺兰昭和洛水在他开口赶人的下一刻就离开了。
他仔细查过,确实不曾在这里找到什么灵力波动,说明他们已经离开一段时间。
不是贺兰昭吗。
谢清霄转身准备出去,外面的弟子急匆匆跑进来:“天尊,载雪道君请您过去,说有要事相商,关乎九天仙盟。”
九天仙盟。谢清霄并不觉得意外。
贺兰昭如果真的走了,理应已经把消息带回给琴玄。
那琴玄是知道他说的那些话了,自然会做出反应。
倒是比他想象中反应更快,应该是真的不高兴了。
谢清霄闭眸感受了一下无量剑的位置,扶玉一切安好,他便睁开眼道:“我这就过去。”
扶玉一点儿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很清静,做做饭,养养花,困了累了就躺一会。
现在就算没有谢清霄她也睡得着了,大约是大殿上方悬着的那把剑给的安全感。
她想,以后就按照现在这么办吧,谢清霄千万别回来,就把无量剑放在这里,他若有需要,再把无量剑撤走好了。
时辰差不多,又该给花浇水了,扶玉拎着小水壶走到窗前,看着二日下来明显支棱起来的花茎和花叶,心情都跟着好了。
想不到她还有养花的天赋。
扶玉浇水的时候不自觉哼起了歌,没什么歌词,就是个音调,以前她在凡间心情好了就爱哼哼个音调,现代那种比较外放的歌词不适合在眼下这个环境里面唱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白色瓷碗里的花因为这音调摇晃了一下。
是风吹得吗?
扶玉愣了一下,抬手感受片刻,万丈渊里没有风。
再看花茎,稳稳当当地停在那,没有晃动。
怪了。
应该是错觉吧,可能是她碰到花了?
想到这里,扶玉伸出手指捏了捏花瓣,二日下来,花瓣上血丝好像少了许多。
她正要仔细辨别一下,便再次看见了花茎摇摆。
扶玉惊讶地睁大眼睛,甚至看到花瓣好像含羞草一样,被她摸得瑟缩成一团。
……
这也不奇怪……吧?
这里毕竟是仙界,花草生了灵智应该也很正常?
或许它本来就是灵植。
也对,凌虚剑派之中,除了她那片菜地上种的,其余所有的植物,都该是灵植吧。
扶玉犹豫片刻,试探性开口:“你开灵智了吗?”
“你算是小花妖吗?”她轻声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花朵缩成花苞,也不再开放。
好吧。
扶玉最后点了一下花苞:“你要真是灵植成精,可是选错了地方。”
凌虚剑派嫉恶如仇,厌恶妖魔,小花妖被发现的话,恐怕会被直接干掉。
给它换个地方?
但又有点担心万一不是她想的那样,是花有问题就坏了。
她在仙界如履薄冰,还是要万事小心。
思及此处,突觉无量剑位置变动,扶玉朝窗外一望,看到了谢清霄。
清霄剑尊风尘仆仆归来,白发银冠,冰色法衣层层叠叠,广袖之下的手握住无量剑的剑柄,剑眉之下一双丹凤眼直直地看过来。
扶玉本能地缩了一下头。
……好像个缩头乌龟。
怂什么!万一是她自作多情,人家根本不喜欢她呢!
扶玉撑起脊背,又梗着脖子探出了头。
完了,更像乌龟了。
扶玉表情有些沮丧,谢清霄何尝不因她变化不定的反应而心绪起伏。
他以前不喜欢这样频繁的心绪起伏,会影响他修炼,动摇他的道心。
但他现在走向了造成他情绪变化的罪魁祸首。
他甚至没走正门,就像个凡人男子那样,徒步走到她的窗前,看着趴在床沿上的姑娘,目光在她脸上梭巡,最后垂下眼睑慢慢问:“你想去百尺崖看看吗?”
扶玉愣住,有些发懵:“百尺崖?”
“是。”谢清霄缓缓道,“从前琴桑在凌虚剑派的居所。”
扶玉当然知道,她不明白的是:“为何突然要去那里?”
谢清霄比她高,哪怕她趴在窗沿上,他看过来也是稍稍俯视。
但扶玉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他的居高临下了。
“你来仙界已经一段时间,至今还没有弄清楚为何会做那些梦。”他给出的理由无懈可击,“去看看或许会有收获。”
扶玉之前还担心过自己真是琴桑怎么办,问过谢清霄这个问题,,也确实很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何做梦。
去百尺崖一趟也许真的有用。
扶玉想明白就点头:“好。”
她起身要从正门出去,却看到谢清霄朝她抬起了手臂,一副要接住她的样子。
……这是让她直接跳出去?
这么着急?
扶玉迟疑一瞬,看谢清霄没有放下手,以为他当真那么着急,咬咬牙从窗户处翻了出去。
但她没要谢清霄接,擦着他的手臂稳稳落地。
“走吧。”
她拍拍手对谢清霄说。
谢清霄手臂缓缓放下,扶玉好像看到他笑了?
刚才她自己跳下来不要他接,他气息可怕极了,现在又笑什么?
不过他都往前走了,扶玉也不打算多问。
走了几步,谢清霄脚步放慢,换做和她并肩而行。
扶玉顿了顿,安静如鸡。
又走出几步,忽听他叫她:“严扶玉。”
她心脏一悸:“嗯?”
谢清霄停下来,拿手点了一下她发髻上的步摇。
她今日簪了步摇换了衣裳,都是没见过的样式,应该是阿紫带来的那些。
谢清霄手指轻捻,捏着她步摇上的珍珠流苏:“翻窗时,头发勾在上面了。”
难怪一直觉得头皮有点拉扯疼。
扶玉身子僵住,仰头望着谢清霄温柔地给她解开被缠绕的发丝。
她一直知道谢清霄好看,是那种完全长在她审美上的好看。
但此刻站在远离万丈渊的地方,稍许阳光照射进来,谢清霄的脸逆光,她看不见他全部的脸,只能看到他扬起的唇角,原是没有被蛊惑的危险。
但仅仅是那个温柔扬起的嘴角,好像已经足够迷惑人心了。
扶玉猛地转头和谢清霄拉开距离,就差把“自重”两个字丢在谢清霄脸上。
谢清霄被她远拒也不生气,嘴角笑意甚至加深了一些。
有反应不可怕。
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羞涩感,那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