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魔尊真正的脸,才惊觉他是真的和谢清霄很像,谢清霄是替身说并不虚假。
只是他成了魔,眉宇间多少带着些阴邪之气,哪怕很淡,偶尔还是会暴露出来。
扶玉有些发散思维地想,或许在成魔之前,他和谢清霄更像一点。
如果说现在的谢清霄是雪捏成的,那魔尊就是黑雾凝成的。
金色的衣袍披在他身上,一点都不会显得浮夸,那种恰到好处的华丽很适合他的气质。
听闻扶玉惊愕疑问,他轻轻一笑,那是很天然的笑,即便脸上有些邪纹闪现,也是天然的邪恶。
就是那种,你明知道他是个坏人,他也不刻意去隐藏什么,但你很容易被他的逻辑影响,觉得他说得也对,他也没错,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他算什么坏人呢?他只是在推崇自己比仙道更强大的魔道罢了。
魔尊成魔之后,从不吝啬教导别人修魔,那种愿意让所有人和自己一起打破规则,越来越强,追寻极致的气度,也确实很迷人。
很多时候,他甚至对自己在意的人或者东西特别好。
就像现在对扶玉。
“你会这样想也正常,毕竟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扶玉从魔尊出现就是跌倒在地的,她腿软,实在起不来。
魔尊也不勉强她站起来,但也不会一直这样俯视她。
他是魂体状态,其实可以完全飘着,可他也像模像样地坐在了地上。
金袍委地,魔尊的肩膀几乎与扶玉相贴,扶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她明明做过梦,梦里作为琴桑的心理活动很真实,她清楚记得她是想要谢清霄去死才日日给他下毒,但好像……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经魔尊这么一提,扶玉隐约想到,从她被魔尊抢走开始,就没有了心理活动,好像个NPC一样看着一切发生。
她只能记得琴桑闭眼死去之前漫天的灰烬和刀光剑影,经过究竟如何,并未细致呈现。
“连谢清霄都觉得是他杀了我们,可见你的计划绝妙周密。”
魔尊说话声音温和自然,与她交谈,便如凡间最普通的夫妻俩在说私房话一样。
“我也真是被你耍得团团转。”他说到这里才是真的有些怨念,歪头看来抿唇道,“仙界那群家伙最多只能封印我,没办法杀死我,你倒好,一上来就打算让我灰飞烟灭。”
“可你用那样的法子与我同归于尽,最后别人也只会把功劳记在谢清霄身上,不会觉得是绮霞元君牺牲自己杀了魔尊,又有什么好处?”
魔尊倾身靠得更近一些:“我也实在不知,究竟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让你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杀了我。”
扶玉僵在那,将话全都听到,却实在不明白。
她也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是破案了的,当年谢清霄杀了琴桑和魔尊的事情内有隐情,照魔尊的说法,真正动手的
其实是琴桑。
她拼了自己要和魔尊同归于尽?
可她不是给谢清霄下毒也要救他出来吗?
扶玉的疑问都摆在脸上,魔尊都看得出来。
他突然又来触碰她,可还是碰不到,手穿过她的手,惹得扶玉整条胳膊都麻痹了。
“你现在想不通的事情,恰好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但这都没关系。”
他不再尝试真的碰她,而是虚虚地抚过她的发丝和脸。
“等你想起来了,一切谜底就会解开了。”
……
扶玉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自己不是琴桑。
她怕眼前这家伙突然笑着说,你不是的话,那就去死吧。
他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但你不要想起来太快,若太快想起,我还不曾全部回来,便又要被你杀一次了。”
魔尊缓缓道:“上一次你需要借谢清霄的力量一起才能杀了我,但现在我刚回来,仍然虚弱,魂魄不全,便是你自己找回灵力,也能要我去死了。”
扶玉屏住呼吸。魔尊的手已经落在她脸庞。
他虚虚抚过她的脸颊,俊秀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思念和不舍。
“时间太短了,冒险来见你实在不理智,但我也会有忍耐不住的事情。”
“你现在叫扶玉是吗?很好听的名字,我会记住的。”他站了起来,偏浅的瞳仁定在她身上认真看着,像是要把她如今的模样记清楚。
“不用怕我,即便我对旁人喜怒无常,也总是会对你宽容。毕竟这天下敢设计和杀了我的女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海门被致命一击,马上就要破碎,魔尊的目光仍然没有分过去半分。
他始终注视扶玉,那张与谢清霄七分相似的脸,不会像谢清霄一样隐藏情绪,他所有的爱意和在意都展露无疑,天然而热烈,排山倒海地压过来,汹涌得扶玉不敢直视。
“别忘了我。我可以忍耐你失去记忆,现在对谢清霄这位所谓的名门之后更青睐,但也不要彻底忘记我。”
他这次来好像就只是为了提醒她这件事。
“等我回来,要想起我,还要和以前一样最爱我。”
“我会比谢清霄更强,也比他更能讨你欢心。”
魔尊突然道:“分开之前也叫一次我的名字吧,就像你进来时叫谢清霄那样。”
扶玉因这个要求骤然警惕起来。
在仙界,或者说所有知道魔尊的人里面,都不敢对他直呼其名。
因为在魔尊成魔初期,很多人会在背地里骂他,他不喜欢这样,因为他能“听见”,这太烦了。
于是对自己的名字施了法术,只要谁念到他的名字,不管好话还是坏话,都会被上古秘术所反噬。
久而久之,人们提起他也就只说是魔尊了。
哪怕做过两次梦的扶玉,也不记得琴桑叫过魔尊的名字。
以至于扶玉现在也不太清楚这
位成魔之前的本名叫什么。
魔尊这时很善解人意。
他飘到她面前,弯下腰来,在扶玉耳边道:“我特许你叫我的名字,无论诅咒还是爱语,都不会伤害到你。”
扶玉浑身一震,耳朵发痒,听到他一字一顿,极清晰地说:“记住了阿玉,我叫凌苍。”
他循循善诱道:“试试看,叫我的名字。”
扶玉神魂动荡,如中了操控术一般,不受控制地念出他的名字:“……凌苍。”
凌苍眉眼一弯,笑得纯洁而干净,脸上一丁点邪气都看不见了。
“等我回来。”他半真半假,“回来再让你杀。”
下一瞬,海门被破开,铺天盖地的灵压逼近,凌苍半透明的魂体被冲击得丁点不留。
扶玉下意识闭上了眼,连凌苍都扛不住这灵压,更别说她这个凡人了。
她等着疼痛来袭,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扶玉慢慢睁开,看到近在咫尺的雪袍衣袂。
纱衣之下,他衣袂上的凌虚图腾若隐若现。
谢清霄。
扶玉没有见到了救星的兴奋。
她只有知道了秘密和被魔尊盯上的恐惧。
她仍然坐在那里不语不动,面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一个人内心纠结压抑到了极点,也就不会再有什么表情了。
谢清霄确认周围没有魔尊痕迹之后,才撩袍蹲下,朝扶玉伸出手。
扶玉看着那只手,白皙干净,指甲整齐圆润,指腹柔软,泛着淡淡的透明韵致。
身为神仙,哪怕日日练剑,他的手上也没留下任何茧子。
扶玉一直都在谢清霄面前否认她是琴桑。
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该和谁才能说一些心里话。
她的担忧若再不倾吐出一些,可能会活活憋死。
“谢清霄。”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人是谁,但还是说了。
“你真没用。”
她怨恨极了,不但没接那只手的搀扶,甚至狠狠打了一下,用尽了她身上仅剩的力量。
谢清霄意外地看着她,但并未收回手,也没有什么责备之意。
他更加不会还击。
比起凌苍一句接一句的话,他沉默得多,这种沉默算上去肯定比会说话的人讨厌。
扶玉现在确实讨厌他。
“不是要保护我?你怎么保护的?我被魔尊拉进来你都没回来!”
如果他及时回来,魔尊就不能把她带走,说那一堆天底下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扶玉几次想说出刚才知道的事情,把危机分摊出去,可她张张嘴,吐不出半点相关。
显然,魔尊不允许别人知道那些秘密。
只有她知道。
扶玉口不能言,泪水掉下来,恨得拽着谢清霄的手,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太用力了,谢清霄也没
敢用罡风护体,怕她被反噬受伤,硬是受了她这一咬。
不做任何防护的时候,仙体也是会受伤的,扶玉毫不留情地一口,直到感觉到血腥味才松开。
她垂眸盯着他法衣之下氤氲出来的颜色,仍在斥责:“都怪你。”
她犹不解气,使劲去推他:“这都怪你!”
扶玉平日里看上去总是谨慎和懂事的。
很多时候她也是大家长,是要包容别人的。
她几乎很少会任性做什么,但她现在在谢清霄面前,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她的怨气。
谢清霄自始至终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击。
他其实看得出来扶玉与魔尊见面了,恐怕还知道了一些让她恐惧的事情,她无处发泄,只能朝着他。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甚至觉得,就该朝他发泄。
不然她还可以去找谁?
她只能找到他。
他同样也在自责。
他不为自己的任何行为做解释,在扶玉又一次要推开他的时候,抓住她的手,倾身将她抱在怀中。
扶玉怔怔地被人搂住,感受着那有力的怀抱和让人安定的甜香,下巴抵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我说不出来。”她有些哽咽道。
谢清霄终于开口:“我知道。不用说,我会自己想办法知道。”
扶玉心颤了颤,又道:“我真不认识他。”
谢清霄很快应道:“我知道你不认识。”
这次扶玉沉默了,就在谢清霄要将她抱起来带走的时候,她又再次开口。
“谢清霄,我要真是琴桑怎么办。”
她手扒紧了他肩膀的咬伤,谢清霄有点疼,但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听到她沙哑不安道:“我要真是琴桑,你会杀了我吗。”
凌苍说那些事谢清霄全都不知道,她也说不出来。
在谢清霄看来,琴桑就是背叛了婚姻,背叛了仙界,给他下毒,要他死。
梦里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给谢清霄下的毒,日复一日加强,细水长流,就是没想让他被救活。
就是想要他死。
琴桑要他死,似乎也想要魔尊死。
她自己也没想活下来。
扶玉不明白琴桑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做出那样的决定。
谢清霄没死成,应该是她计划里的变数,但若魔尊说的属实,谢清霄最后也成了她计划的助力,帮她杀了魔尊。
这么一想,好像比起这位前夫哥,琴桑更憎恨魔尊一些?
那个她承担了私奔之名,对她满目爱意的魔尊,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样选择?
扶玉凝着谢清霄的脸努力回忆了一下,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谢清霄得救醒来之后一剑劈界,找到琴桑和魔尊的时候,每个剑招都是朝着魔尊去的,并未直接对“她”出手。
他好像说了什么,但扶玉只是做梦,过了段时间,记忆不那么深刻了,可能梦境之中,也确实没能听到谢清霄都说了什么。
梦毕竟只是个梦。
她只稍微有些印象,“她”在梦里因为那些话笑了,觉得谢清霄竟然也有天真的时候。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她稍稍改变了对他糟糕的印象,他既然死里逃生,那就是命不该绝,杀了一次,也没必要再杀第二次。
……所以谢清霄那时候说了什么?
这也不是扶玉该困扰的了。
她现在最困扰的是她问出的那个问题。
若她真的是琴桑,谢清霄这个保护她的人,是不是会第一时间杀了她,或者把她移交给谁。
要真是这样,她得早做打算。
扶玉撑开一些距离,直视谢清霄的眼睛,谢清霄也毫不避讳地任她看着。
他没有任何停顿,甚至好像都没思考,就回答了她。
“你的假设不存在。”他从容不迫道,“你说你不是琴桑,你就不是。谁说是都没用。”
“即便今后你自己否认从前的说法,也没用。”
扶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