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棠暗道失策,她选摊位时候只顾着位置好,没注意到这边距离路灯太远。
别的摊位没灯也没啥,可她的摊位没灯还摆个什么劲。
元棠让胡燕守着摊,她自己跑去买手电。
一路小跑找了几个代销点都关门,只有在某个私人开的小店里找到了手电筒,元棠赶紧买了两个,拿回到摊位上,把电池装上之后打开。灯光正对着摊位,总算是让她的小商品在黑暗里多了一点光。
旁的东西元棠拿不准,可蝴蝶发卡她知道一定好卖。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跟着爸妈出来消暑的小姑娘不肯走了。
一个长着苹果圆圆脸的小姑娘就地耍赖:“妈妈,我想要这个!”
小胖手指着蝴蝶,带着还未褪去的小奶音。
“要啥也不买,出来之前说好了,今天不买东西。”
显然小姑娘见到什么东西都要买已经给父母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在出门前已经给家长做了保证。
小姑娘嘟着嘴:“这个蝴蝶会动的,我明天去上舞蹈课可以戴。”
当妈的早不吃这套了:“你舞蹈课老师不允许戴这个的,你买了也得取下来。”
学舞蹈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会让在头上戴东西,万一摔的时候扎到了怎么算。有些老师严格的都不让戴头花,都是让把头发盘起来。
小姑娘绞尽脑汁:“我明天下午去贝贝家玩。”
“那跟你买发卡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心里想,当然有关系啊,我可以带去贝贝家里炫耀。之前贝贝买了新的头花就跟她炫耀了。
兴许是意识到跟妈妈太难松口,小姑娘把矛头指向了爸爸。
“爸爸,我喜欢这个发卡。”
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当爹的捱不住女儿这个样子,打圆场:“给她买了算了,你看这上面都写了,八毛钱一只,又不贵……”
“宋建国!我管女儿时候你别插嘴!”
叫宋建国的男人立刻闭上嘴巴,送给女儿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小女孩尝试了一圈,心一横,闭上眼睛大声嚎起来。
“妈妈,我就要这个——”
眼泪说来就来,拉着摊子上的垫布不松手。人一拽她,一摊子的货都要被跟着拽下来。
当妈的气急败坏:“宋云云!你再这样试试!每次都是这样!说好不买东西,出来看什么要什么!”
宋云云才不管,眼泪掉着,哭的直打嗝。
“妈妈,我想、想要这个福、福蝶。”
明知道女儿是在耍赖,可好说歹说了好一阵子,就见她一直哭,想要把人拉走,她小手紧紧攥着人家摊位,就是不走。最后当妈的只能暴躁同意。
“买!买!真是个祖宗!宋云云我告诉你,下次你别跟我出来了!带你出来不够生气钱的!”
一说买,小姑娘立刻不哭了,刚才哭出来的眼泪还
挂在脸蛋上要掉不掉的,脸上却已经换了笑,拉着妈妈的手就要选哪一只蝴蝶更好看。
这一哭一笑的,给周围的人都看乐了,当妈的觉得不好意思,在小丫头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你哦!”
还能怎么办?亲生的,只能买。
小姑娘最后心满意足的买了一只蝴蝶发卡,当妈的像是出气一样拿着她的衣裳给她擦脸。
“美了吧?就这么一个小卡子,居然要八毛!”
小姑娘拿到心爱的东西,蹦蹦跳跳的,手也不牵着父母了,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眼睛都往周围看,像是要让别人都看见她头上颤动的发卡。
宋建国小声跟老婆说道:“八毛就八毛吧,也挺好看的。”
市里也不是到处都通上路灯了,他们一家住的那条街就没路灯,这也是为啥一家人总是晚上出来逛人民公园这边的原因。这边的路灯亮呢。
那蝴蝶卡子路灯一打,看着熠熠生辉的,要说卖一块多都有人信。
他老婆也赞同,可从她嘴里是说不出八毛便宜的话的,她翻个白眼给男人。
“八毛都够一天菜钱了好吧?你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然后又挑刺:“刚才那俩小姑娘,一点都不热情。”
买卡子时候都不像是对待其他客人那样积极,要不是姑娘实在非要买,她都不想在那摊子上花钱。
“学生吧,看着挺小的,估计是不太懂。”
……
元棠和胡燕摆了一个小时,时间还不到九点就收了摊位。旁边摊位是卖冰棍的,今晚因为元棠的摊子都是小孩子,也因此销出去不少冰棍。看到元棠收摊,她还殷勤的问元棠干嘛走那么早,明天还来不来。
元棠只说句明天还来,匆匆收起包裹就走。
她下午时候就已经在地图上看好了一家附近的招待所,她怕去晚了没房间。
好在这时候不年不节的,招待所怎么也住不满,她和胡燕顺利办了入住。
一晚上六块,是要比省城便宜。
两人进了房间,把门反插上,谁也没去洗脸洗澡,而是往床上一躺,彼此都很疲惫。
坐车不疲惫,走路不疲惫,下午跟人聊天不疲惫,摆摊也不疲惫。
可看到别人的幸福那么具体,两人都涌上难以言喻的疲惫。
胡燕:“市里和县里真的很不一样。”
她今天一天的感受太深刻,原来市里的人并不全像小河村那样,小河村的老头老太,带孙子孙女的时候少,孩子们都是到处疯跑,要么就是哥哥姐姐带大。女人最常见的就是凑在一起说三道四。最常见的话题就是骂儿媳,偶尔也会骂骂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儿子。然后就是谁家的儿媳谁家的鸡,谁家的闺女谁家的地。
男人则是谷堆在一处抽着旱烟袋,要么就是蹲在地头不知道干啥。
胡燕每次回小河村,走过村口都觉得心里腻歪。
怎么这些人就对别人家的事那么
上心呢?
还有市里这些小孩,胡燕不是看不出来家长是很不情愿花钱的。八毛钱,对于这时候工资大几十到二三百的家庭来说不是负担,但花在没有什么价值的装饰品上,到底让很多过惯了朴素日子的人心疼。
可为什么到后来买了?
家长想要不买很简单,只需要给孩子揍一顿,再把孩子揪回家就成了。胡燕之前在白县摆摊,也见过了这样的场景。
家长揍孩子时候只需要一句“你看你那样,配买这么贵的东西不?要不给你抵在这儿吧,你给人家老板当闺女,往后要什么有什么。”
说完把孩子一丢自己离开,然后孩子就会哭着撵出去。
今晚摆摊时候也有家长执意不买的,但最后都没有变成这么难看的局面。
胡燕又想起那个唱念做打的苹果脸小姑娘,她翻了个身。
为什么买?能为啥,还不是父母爱她,所以光是哭一哭,就能哭的父母放弃原则。
胡燕烦躁的把枕头丢一边。
她也不知道这烦躁是哪里来的,但就是很烦。
元棠则是默默躺着闭目养神。
她心中无可避免的涌起一种巨大的悲哀。
这种悲哀甚至于跟她的过往经历毫无关系,只像是一种命运的低语。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仿佛她所有的心气,所有的努力,所有想要的东西,在那一刻都暗淡了。
她上辈子穷尽一生渴求的东西,别人从出生就有了。这显得她上辈子的一切努力都那么苍白且毫无价值。
那这辈子呢?
她的人生可以重来,可她再也不可能有一次童年,也不可能有新的父母。
就算未来她穷尽心血爬上高峰,回头望去,这一块始终缺失,而且永远无法补全。
此时此刻,那些过去安慰自己的话都成了泡影。什么不恨赵换娣,什么不恨元栋,什么不恨自己的原生家庭,都成了笑话。
滔天的恨意平地而起。
她恨这些人为什么不爱她。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老是纠结这些过去,她应该朝前看。
可今晚,她就是无可避免的被这些往事纠缠。
她想哭,又赌气自己不应该为元家再掉一滴眼泪。
不就是爱,当谁多稀罕。
她歪在枕头上,胡燕喊她去洗澡她也只当睡着了没听见。
胡燕自己去洗了,门关上的那刻,元棠把枕头往下拉了拉,一道水迹一闪而过。
元棠就这样睡了过去,第二天起床她就觉得肚子不舒服,进卫生间一看才晓得是那个来了。
好在她这次来时候就算着时间,带的有换洗的东西。
她在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觉得自己昨晚上实在可笑。
都多大的年纪了,居然还会为一点小事破防。
胡燕也被她揪起来,俩人都默契的不谈昨晚的沉默,而是兴致勃勃说起今天
要先去哪里。
元棠看了下公交距离:“先去观音寺,再去文化宫。”
文化宫旁边就是少年宫,昨晚她没盘货,今天一算才发现昨晚上光是卖蝴蝶卡子都卖出去大几十个,一个净赚六毛,光是这一样就净赚了三四十。
元棠这次带来的蝴蝶卡子有二百多对,拆开单个就是四百多个,全卖出去就能挣两三百。
俩人干劲十足的坐上公交去观音寺,一去就发现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些年破四旧破的太厉害,这块的建筑破的都没眼看,就一个主殿还算完整。香火倒不能说旺或者不旺,反正进出都只有老头老太太。
门口有几个缺胳膊断腿的拿着破碗要钱,还有两个半瞎子在那儿挂着算命幡。
唯一做生意的就是一个小摊子,在那儿卖香。
胡燕大失所望,昨晚的顺利让她还以为今天这边会更好呢。
谁知道居然扑空了。
元棠倒是不气馁,两人坐车又去了文化宫。
市里的文化宫距离人民公园不远,里面有图书馆,有工人活动中心,还有旱冰场和一个很大的广场。
因为是上班时候来,里面人也不多。
胡燕对这个地方倒是很喜欢,她趴在工人活动中心的玻璃上看里面,兴奋的跟元棠说道:“里面有乒乓球台,有好多座位,还有篮球架呢!”
元棠:“当然了,这是活动中心,还有舞池,单位之间联谊也在这里。”
她去南方打工的那个厂子是从国营厂子转私营的,不过换汤不换药,还是原先的人。厂子里就有这样的活动中心,到了周末就有人去跳舞。后来私人厂子也不行了,就把活动中心卖了,变成了九十年代常见的跳舞厅。
两人看了一会儿,又打听了这边周末人多不多,路边摆摊卖饼的大娘说周末人很多。
现在国营厂子还没倒多少,就算是换成私人当家,大多也没改以前的章程。文化宫还是市民的文化宫,周末都是人。
元棠谢过对方,顺手买了两个饼,跟胡燕一人一个。
这种饼擀的薄,里面是莲菜肉馅的,放在鏊子里煎熟。吃起来油香油香的,一个要六毛。
胡燕咋舌:“真贵。”放在白县,一个能卖四毛就算不错了。
元棠倒是觉得不亏:“你不看看放多少油呢。”
油多才好吃,胡燕虽然觉得贵,但吃完了还想吃。
元棠:“咱俩摆完回去再买两个。”
中午吃什么不是吃,她现在也不至于在嘴上抠钱。
俩人到了少年宫,正好赶上学生们出来。赶紧摆上摊,很快就有脖子上挂着钥匙的小学生来光顾。
卡子卖的飞快,连带着头花发箍也卖出去几个,还有几个明显不差钱的小孩点名要买一看就很贵的项链。
正当元棠高兴时候,突然听见一声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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