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很大的火。
楼谏在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大火。
那是一场凶猛的,疯狂的,几乎要吞噬掉整个世界的大火。
火光就像是煌煌烈阳一样,毫无边界地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是致命的,无边的光明。
于是这里充满灰尘和垃圾的陈旧厂房,还有其中的肮脏的灵魂们,都成了这一场光明的祭品。
蜈蚣和马陆被火光惊扰,在地上乱爬着,似乎是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老鼠们从铁桶的缝隙里面窜出来,惊惶地叫着逃命,像是他们这些人一样。
在这一刻,所有的生命在面对死亡时,终于陷入到了平等的境况中。
楼谏的记忆在这里的时候模糊了一瞬,可能是因为那火焰顺着回忆链条燃烧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脑海中,他的视网膜上。
炙热的火焰,满是生机的火焰,轻盈地跳着永不停歇的舞蹈。
在这场火焰里面,大家都在演出着戏剧。
每一个人都是戏子,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面具,大家都拿着属于自己的剧本。
这是故事最后的落幕。
“妈妈。”楼谏大喊道。
他看见白盛忻倒在了一边的地上,慢慢捂着嘴咳嗽着。
好几只灰色老鼠排着队,从他的脸上快速踩过去,尾巴上带着被点燃的火光。
在刚才的斗争中,手-枪掉落到了地上。
他看见殷心兰慢慢捡起了那把手-枪,而后举起来,慢慢对着自己的面前举起来。
她的眼睛很明亮。
也许在过去十几年里面。
——她从未有一刻,像是这样清醒过。
随即,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枪响。
又是一声枪响。
尖叫声不绝于耳。
大火燃烧一切的噼啪声,枪声,咒骂声和外面的警车声。
这一切都交织成一首混乱的交响乐。
大门外开始有人撞门,似乎是想要破开阻挡进来。
但是一只巨大的铁罐却倒了下来,正好挡在了门口。
更多的汽油从里面洒了出来,几乎是转瞬之间出口的位置就被火焰彻底封上。
他们就像是被困在蒸屉里的螃蟹,正在被一点点蒸熟。
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哥!小心!”
殷刃猛然将楼谏往前一推,他的腿却被一根倒塌下来的柱子死死压住。
楼谏咳嗽了一下,眯起眼睛,被尘土迷住了眼睛。
几点火星窜到他的皮肤上面,是针扎一样的疼。
“走啊——怎么不走了!”
他忍着疼,抓住了殷刃的手臂,想要将对方从下面扯出来,但是手臂却没了力气。
他们两个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五天的时间,食物的缺乏和身体的长期禁锢让他们此时几乎
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更别说此时压在殷刃腿上的那柱子还沉重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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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出来啊……我们一起走!快点!你自己也用力!”
楼谏换了个方向,用力地往前推着殷刃的后背,但是却无济于事。
他们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哥你走啊!别管我了!”
殷刃甩开他的手,往后蜷缩着身子躲着他。
他眼中的泪水刚滴落下来就要被炙烤干掉,盈盈的火光在他的眼睛里面闪动着。
“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不用管我了,真的!”
“你带着妈一起走——快点啊!”
楼谏咬住了唇。
他俯下身子来,在他的唇上重重咬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见了血。
大滴大滴的眼泪也从他的眼睛里面滚落下来,落到殷刃的脖颈里。
“你是想丢下我吗?”
他在混乱的背景音里面扬声说道。
指甲深深地陷入到了殷刃的皮肤里面,将他被抓住的胳膊上掐出血来。
“然后让我此生的这辈子都在对于你的愧疚里面生活,时时刻刻都要想着你。”
“此生此世,都要为当时没有救下你而悔恨!”
“妈的,殷刃,我知道你这个混蛋现在心里面想的是什么,但是我告诉你!”
“你-他-妈休想——”
他在殷刃的身边坐了下来,用双手拼命地将他身子下面的石块清理干净。
但是那柱子实在是太重,就算是他已经尽力,甚至将双手的手指指尖都挖出了血,却还是不能移动它一分一毫。
“动啊!你这个混蛋!”
楼谏泄愤地冲着那柱子狠狠地踢着。
“快点动啊!”
“哥……”
殷刃的声音慢慢也弱了下来。
他的长发发梢被火灼烧断了,沾着脏兮兮的灰尘。
“不行了哥,光凭借我们两个没办法的。”
小孩将脸埋进他的衣服里,用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他的身子在微微发着抖。
明明害怕得不行,却还要装得很勇敢。
“哥,我求你了,你走吧……”
楼谏的眼泪转瞬间就掉了下来。
“我不走。”他咬着唇说。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绝对不会。”
“阿刃,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怕死亡。”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活着有时候才是更辛苦的事情。”
他只是没有办法想象,自己失去对方后的生活。
已经习惯被爱的人,又要怎么能回到之前?
楼谏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凑到了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地和他说道。
“要么一起走,要么就干脆都不要活下来。”
他不怕死,他怕孤独
() 。
怎么样都好,请不要让他再一个人了。
……
慢慢地,发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徒劳之后。
楼谏颓然地在殷刃的身边坐了下来,将他的头揽在自己怀里。
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火还在烧着,所有的人都在疲于奔命,想要找到离开的出口。
但是他们两个这里,却格外地温馨。
“手痛吗?”
殷刃问,他举起他哥的手在唇上亲了亲,一点也没在意上面的鲜血和灰尘。
楼谏摇了摇头,他看着面前的大火,问他。
“阿刃,你害不害怕?”
“我不怕。”
殷刃立刻回答说。
“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害怕。”
他抓住了他哥的手,和他自己的贴在一起。
他们两个人的手上都有着伤疤,皮肤上面的创痕,扭曲的,会伴随一生的印记。
为了彼此留下的伤疤。
交织在一起的灵魂,记忆和身体,又要怎么分离?
“哥,我想过的最坏的结局,并不是现在的这个。”
殷刃这个时候,反而笑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睛,黑沉沉的眼睛里面水光还没有完全散去。
“在之前你不在的那五年里面,那个时候我的心里面是最痛苦的,我担心你不要我了,我担心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一想到我未来那么长那么长的人生,只能自己一个人度过,我的心就会痛得像是要死了一样。”
“对不起。”
楼谏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摸了摸他被火烤得通红的脸颊。
“虽然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但是阿刃,对不起……”
“没事,哥。”殷刃说。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理解也明白你当时的痛苦。”
“我永远都不会怪你,你也永远都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说对不起。”
“当时的我实在是太幼稚了,离开是你的权利,但是对于当时十八岁的我来说,是不可以容忍的,也没法理解的。”
“嗯。”
“所以啊,我当时想过的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们两个再不相见。”
“就像是这个地球上的,任何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一样,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
“那对于我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情,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像是要死了一样。”
“不会的。”
楼谏的心慢慢软下来,他呼了一口气,开始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了。
烟尘正在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肺。
“那个是我设想过的,最坏的结局。”
殷刃笑了笑,在他哥的脸上亲了下。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所以在那个结局之外的任何一
个结局,在我看来都很好……”
“你刚刚说你不怕死,我想我也不怕死。”
“我害怕的是之后再也见不到你,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对于我来说,是比死还要更可怕的事情。”
“嗯,也是很好的结局。”楼谏说。
“……是很好的结局。”
人在得知自己要死了后,应该说些什么遗言呢?
楼谏想不出来,似乎说什么都有些太矫情。
于是就抱着殷刃,闭上了眼睛。
他的头开始慢慢地眩晕了起来,意识也开始渐渐丧失。
也许他又要陷入到一场沉眠之中。
火焰实在是太明亮,这可能算不上是一场体验很好的睡眠。
好在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殷刃慢慢挪动下身子,换了个姿势将他哥抱到了怀里。
他们两个蜷缩在一起,身子交缠,就像是两只无处可去的流浪狗,在一起相互取暖。
就算是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他们两个的身份和地位都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他们的骨子里面,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害怕分别,害怕孤独。
有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无处可去,藏在他们两个的身后。
小小的身子也在发着抖,脏兮兮的长尾巴甩在楼谏的脚踝上。
外面似乎有人在大喊着救火,大门传来了更重的撞击声。
水枪从外面喷进来,银色的水流就像是一条长长的缎带,压灭了一些火焰,但是更多的火焰却从下面升起来。
因为水的原因,有浓浓的烟雾从下面钻了出来。
两个人的脑子都因为这些烟雾有些昏昏沉沉。
意识正在逐渐失去,他们剩下来的时间也不多了。
消防车和警车似乎都来了,只是周围的火光太大,他们甚至都已经看不见人。
只有一个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火越来越大,时不时就有被烧坏的木块砸落下来。
殷刃用身子挡在他哥的上面,后背被砸出了血。
他咬着嘴唇闷哼了一声,强忍着,慢慢摸着他哥的脸。
“哥,你之前问我,我信不信命。”
他打起最后一点精神来。
“我一开始的时候说,我不信,我觉得那都是些和尚们骗人的话术。”
“嗯。”
楼谏侧过身来,迷迷糊糊咬住了他的手指,用犬齿在他的指腹上面磨了一下。
嘴里面的温度让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
“我现在信了。”殷刃说。
“可惜我这辈子,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我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和你一起去做。”
“想要继续和你一起画很多很多年的画,想要和你去看画册上面的漂亮的极光,想要和你一起装修一套属于自己的小窝,想要再过好多次生日,给你买很多很多次生日礼物……”
他低头,用滚烫的唇吻他的眼。
“哥,我好希望……和你还有来生。”!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