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许久,颜烟还是没能回答问题。
段司宇不再强求,只等颜烟吃药入睡,方才离开房间。
门合上。
颜烟照常睁开眼,睡不着。
或因起火,再或因段司宇被烫伤,几日来的平和感被打破,颜烟不免发愁。
不算焦虑,只是心跳比平常快。
颜烟躺了会儿,起身,放轻脚步到阳台,点燃一支烟。
对面无灯漆黑,连花园里的灯也彻底关闭。
寂静的风吹散白烟,火星若亮若暗。
不过几口,忽对浅淡的尼古丁失掉兴趣,颜烟拿开烟,索性看手机。
正巧,辛南雨发了几条消息。
【辛南雨:烟哥,你睡了吗?】
【Yan:怎么了?】
随即语音打来。
颜烟手一顿,半身勾出护栏外,侧头,观察隔壁的工作室。
窗沿正暗,没有光照,段司宇不在工作室里,应该在对门次卧。
颜烟关闭阳台门,接通语音,“怎么了?”声音压得很低。
“烟哥,我睡不着。”辛南雨声音委屈,像要求安慰。
被火灾吓着了?
颜烟思索片刻,“火灾的损失,凯奚会照价赔偿,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辛南雨嘟囔,“烟哥,我觉得好累,不是干活累,是心里累。”
“为什么?”
“我就觉得,今天的事本来可以避免,只要他不拿茶壶,就不会发生火灾。还有好多事......”
颜烟以为对方要受委屈,倒苦水。
事实却并非预想。
辛南雨难受的原因在于,很多麻烦事分明可以避免,只要嘉宾开口问,事前进行沟通,问题就能解决。
但对方偏不,因为享受追捧,自大惯了,我行我素,所以流程总被拉慢,重复拍摄。
而就算沟通过,对方也不记得,导致意外发生。
摔碎茶杯和碗,烧着火也就算了,最烦的是,林韵和凯奚会倒打一耙,指责辛南雨没说清楚。
这在工作中很常见。
一件事沟通无数遍,仍进程缓慢出纰漏,“聪明人”为自保,锅推来推去,到最后甩给最老实的人。
常见到没人认为这是一种霸凌,只会去指责“老实人”不够聪明,挑受害者的刺。
平常辛南雨独自拍摄,接触的人少,没遇过这种事。
现在被一下扔进“染缸”,适应不了,难免郁结。
“你没法改变他们,就把注意力放在别处,做好自己的事。他们指责你时,不要自证无错,忽视就好。”
颜烟没法建议硬碰硬,辛南雨性格如此,主动招惹只会吃亏。
“啊,还有陆蔚......”
“怎么?”
“我一开始好像误会他了,我以为他要报复
我,但其实他人挺好的,经常帮我解围。”
哪是人好。
分明是故意撩拨,意欲旧情复燃。
颜烟无声叹气,心想辛南雨迟钝若此,今后注定被陆蔚拿捏,只希望对方不是薄情的人。
聊聊停停。
辛南雨终于困意涌上,“烟哥,我睡了,你也早点睡。你的房间空着,我把门锁了,没有让别人进去过。我再努力一周,等录制结束,你就可以搬回来啦!”
“好,晚安。”
语音挂断,颜烟不免失神。
一周......
离段司宇离开,只剩几天时间。
前头焦虑的三个月,颜烟只觉漫长,看不到头。
而现在,他竟觉得短暂,快到他抓不住末梢,稍不注意,只剩下一个虚影。
原来快乐时,时间会过得这样快。
烟头燃尽。
颜烟正要回房,忽见一人影,在转角现出,孑然一身,脚步缓慢。
向文茵。
为什么会在夜半独自回来?
向文茵换了身衣服,走到铁门前,见无保安守候,大门上锁链,屋内无光,明显一愣。
伫立良久,向文茵转身,慵懒靠在铁门上,摸出打火机点燃烟,仰头吐息。
四目相对,猝不及防。
颜烟以为对方会直接离开,哪想向文茵会抽烟,甚至抬头看见他。
很快,向文茵指指铁门,似在问他是否能开门。
颜烟了然,回房找出钥匙,轻手轻脚,做贼似的下楼,去对面开锁。
入室盗窃的事后,颜烟买了个锁备用,共三把钥匙,其中一把放在自己这里。
颜烟拧开锁,“怎么忽然回来?”
“我以为还在录制。”向文茵答。
录制?
无人通知向文茵录制已暂停。
颜烟推门,带人进入,“刚通风不到六小时,安全性没问题,但还没有打扫。”
“不碍事,”向文茵跟着走进,“我住楼上,楼下打不打扫也没关系。”
嘉宾中年龄最大的,却最好说话。
无端,颜烟想到段司宇那句评价,年老色衰的小情儿。
但向文茵不算色衰,年近四十,但看面相,也才三十左右,跟林韵差不多。
大厅狼藉一片,干粉散了,水却满地,四处脏脚印,东西东倒西歪,烧得半烂的沙发,碎了的茶壶。
颜烟扫一眼,盯着地上的水,心里抓狂,实在没法忍受,去后院拿拖把。
颜烟埋头拖地,将脏污和水一并拖净,等结束,才发现,陶瓷碎片已被向文茵收走,混乱的物品全部归位。
向文茵似是收累了,正坐在餐桌前,摆弄打火机的砂轮。
颜烟归位拖把,到厨房拿了瓶清茶,放到桌上,“没有糖。”
“谢谢。”向文茵勾唇,笑意有些落寞。
“你的
助理呢?”颜烟问。()
她回酒店休息了。向文茵汲一口茶,犯了烟瘾,摸出一支烟,出于礼仪,先点燃递给颜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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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颜烟接下,第一次尝试女士烟。
清淡的果香,后味回甜,比想象中味重,但不是焦油味,而是香精味。
“你和段家那少爷,认识多久了?”冷不丁,向文茵问。
少爷?
颜烟一愣,险些忘记,在旁人眼中,段司宇确实是少爷,还是个脾气乖张的一世祖。
“快六年。”
“六年,”向文茵惊异,“你们在一起这么久?我还以为他刚认识你,图新鲜,所以死缠烂打追求。”
就算当初,也是他步步为营接近,并非段司宇追求。
颜烟隐晦地否认,“我们现在不是恋人关系。”
现在不是,但曾经是。
向文茵听懂暗示,点头,笑意带上羡慕,“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独一份,已经很可贵。”
颜烟谨慎地无言,因为如果再聊,话题可能会趋往向文茵的雷区。
“你是我想象中的那种高智商,”
向文茵却主动提,“南南经常夸你,还把你做的舆情报告发了一份给我。好多年,我不敢看网上的评价,没想到能直接在报告里看见汇总。”
小情儿,豪门秘闻,包养。
这些关联词是客观的数据,并非颜烟杜撰。但辛南雨竟傻傻发给当事人,向文茵还看过。
“你别紧张,是我让南南发的,因为我不想说错话,惹其他人不快,南南本来要把我的部分删了再发,我说不用,我想主动看。”
意外地,向文茵不仅好说话,态度也很谦卑。
“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工作,等节目录完,我准备彻底退圈。”向文茵说。
“为什么?”
“年纪大了,本来也接不到戏,大剧组看不上我,小剧组我看不上,今天被烧伤,他知道也只会回一个‘嗯’。”
他。
耐人寻味。
颜烟想,这个他,或许指向文茵的金主。
向文茵双眼失神,“刚才在门边,看见里面乌黑,静悄悄的,我忽然就厌倦了,想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你是高智商,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似在迷惘中,求一个继续坚持的鼓励。
可他不是神人,更不是什么高智商。
颜烟无声轻叹,反问,“你最想要什么?”
“我想要......”向文茵安静一霎,“求得自由,自己做主。”
这回答过于抽象。
颜烟一时无言,旁人感情上复杂的事,他没法解决,因为他连自己的都解决不了。
沉默间,向文茵瞄他一眼,眼神下意识畏惧,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才不答。
无法,颜烟只好再问:“我不懂你的意思,是什么在束缚你?人?还是感觉?
() ”
如果涉及法律层面(),那他无法解决⒃(),最多帮着报警起诉。
向文茵似被问住,认真思索。
“我怕离开他后,我会连综艺也接不到。我被封杀过,五六年,后来他帮我复出,我以为他很喜欢我,但他又能同时喜欢别人。我觉得我只是个消遣,什么都不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颜烟了然。
向文茵无法从金主身上获取认同,事业也受挫,两方面皆有挫败感,所以才想退圈逃避。
“我该分手吗?我这样是不是忘恩负义?”
“我不知道。”
但颜烟觉得,资源只有综艺,助理也无用,上节目还被欺负,甚至让受伤的人半夜独自回来。
这似乎算不上恩情,说是惨淡也不为过。
金主做到这个地步,还不如不做。
向文茵正感失望,又听颜烟说:“我得先去查资料,再评判方法和结果。”
“查资料?”
“方便的话,你得先告诉我,你的金......”颜烟一顿,改口,“他是谁。”
向文茵一愣,下意识说了名字,见颜烟点头记下,问她微信方便联系。
心口竟缓慢恢复平和。
——烟哥很靠谱的,无论什么事找烟哥帮忙,最后都会成功。
猛然间,向文茵理解了辛南雨的话。
原来这不是吹嘘,而是颜烟真的有种魔力,让她觉得这件事可以成功,无论客观上有多困难。
“我记住了,你去睡吧,明早还要录制。”颜烟说。
语气平淡,却令人安心。
向文茵笑着点头,“谢谢你下来帮我开门,晚安。”几步上了楼。
“晚安。”
屋内恢复寂静。
颜烟没彻底离开,到花园时停住脚步,找个摇椅坐下。
春日进入尾期,三角梅日渐凋谢,周围添了不少新品种。
西岛天空明亮,抬眼望,不止星,连星座都一清一楚,裸眼就能分辨。
颜烟摸出手机,对着星空摁下快门。
他最近总爱拍照,或许因快要离开,所以总想在手机里留下点什么。
通知栏提醒,他的好友申请已通过。
【向文茵:今晚谢谢,无论最后是否顺利,我都能接受。】
【Yan:好。】
颜烟本该忽视,因为向文茵的情况明显很复杂,他没法做所有人的救世主。
但他还是主动问了。
因为向文茵身上,有一种曾与他相似的畏惧感,不仅对自己产生怀疑,还把枕边人视作获取正向情绪的唯一途径。
这不正常,也很危险,但他那时全然无知。
......
入职一年半,颜烟首次拿到A的绩效。
薪资上调,年终奖六个月薪资,除掉税超过一十万,他该高兴,但他没有。
只要学会
() 与上司沟通,一切就能好起来。
颜烟曾这么计划。
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A之上,还有S,他之上,还有别人。
他拿不到S的绩效,也无法往上升,因为他并非嫡系,只是个半路杀出的“狗腿子”。
嫡系。
又一个,他曾在论坛里看见,从来视而不见的词。
主管的心腹,从实习生期间就跟着对方,社交工作能力无可挑剔,孰轻孰重,主管分得清楚。
如何成为嫡系?
有段时日,颜烟认真找答案,要强且努力这个特质,迫使他迷失。
可越认真找答案。
他越找不到答案。
因为摈弃自尊,抽烟,聆听,装作讨好,已是他努力的极限。
他做不到像对方那样,洞察一切,游刃有余,天生的管理者。
他能做的,只有高效地完成任务,主动聆听主管的抱怨,聚餐后叫车送主管回家,闲暇时讨论哪种进口烟味道不错。
直到同院的师弟入职,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
震惊,难以置信。
而后是鄙夷。
每一种情绪,颜烟都能精准分辨,甚至清楚原因。
震惊于他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不相信他会如此“圆滑”。
鄙夷他再不是曾经清高的师哥。
平常同事或多或少的鄙夷,颜烟可以视而不见,因为曾经无视他的,也是这些人,所以他不在乎。
但曾经仰慕他的师弟,如今也用这种眼神看他。
到这时,颜烟才恍然察觉。
他迷失了,而且迷失太久,一度忘记他初始的目标,只是扭转边缘化的进程而已。
他逐渐被伪装同化。
一步步走向他讨厌的模样,而且无知无觉。野心是如此自然,如同水滴石穿,慢慢将他渗透。
他能否停止?
不装了,及时止损?
不能。
因为一个部门中,总会有人被边缘化。
颜烟扭转了,边缘化自然会落到其他人头上,背上D的绩效,在末位淘汰时被辞退。
他不想拿D,更不想被辞退。
至少一年内不行,因为跳槽的最佳时机在翌年,他入职超过30个月,也就是段司宇毕业时,无数前人的经验这样证明。
别的路皆是次等选择。
继续伪装,这就是目前最适合的路。
他不是天才,前端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岗位,不会因为技术过硬,就不会被边缘化,他体会过。
他也不是嫡系,晋升的机会不会先落到他头上,不装,他就会被打回原形,连C都拿不到。
家与公司。
段司宇与同事。
他似割裂成两个人,夜晚做清冷的月亮,白天做落俗的清高。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当公司变成负面情绪的象征,相对应,段司宇就会成为正面情绪的象征。
认同感,自我价值,幸福感。
不自觉,他将索取正面情绪的途径,全部放到段司宇身上。
师弟用鄙夷的眼光看他。
没关系,只要段司宇不用就行。
他在工作中找不到认同感。
没关系,只要段司宇认同他就行。
同事厌恶他讨好的行为。
没关系,只要段司宇爱他就行。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
每次接受到负面情绪,颜烟都这样想,如同自我麻痹,将段司宇当成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心。
这不正常,但颜烟意识不到,只觉得这样就能好受,甚至充满干劲,无论再大的困难,他都能跨过去。
可是,稻草很轻,驼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更何况,段司宇不是稻草,而是孤高的远星。
他抓住的本就不是稻草,所以从未浮上过水面呼吸。
他抓住的,不过是星光映照在凡尘的虚影,是段司宇生辉世界的一隅,他以为浮上了水面,其实已经沉入底,陷入了能呼吸的幻觉。
所以当这颗远星即将回程,归返远离普世的高空,而他发现手里的稻草只是虚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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