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叭叭叭”
深秋的六点半,四合院各家各户都已经掌了灯。
没法不点灯,四点多太阳就西斜,五点半天就黑天,这会儿早黑利索了。
今年的冬季管理费收的早,也收的舒心,院里的灯早早的就亮了。
跟门房的烟囱一样,反正都是大家伙交的钱,不用白不用啊!
早下班的回家收拾着准备做晚饭,晚下班的准是聚在一起溜达回来的。
天黑,路上不安全,所以相熟的都会结伴下班回家。
当然了,这个时间点儿,路上黑压压的全是下班的工人,就算是有宵小作祟,那也是茅厕打灯笼,找死。
下班的早晚基本上取决于你有没有一台代步工具。
似是秦淮茹、二大爷这样有自行车的,人家下班回来的就早。
而像老七他们这样舍不得,也买不起自行车的,全靠两条腿捣腾着,一个人走着也没意思。
所以了,天黑是借口,大家伙凑在一块走,也给想处对象的年轻人制造机会了不是。
刚开始处朋友的年轻男女腼腆着呢,有时候男青年比女青年还害羞呢。
有了一起走的借口,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下,走着走着就走到一块去了。
这个时候的恋爱保守又开放,保守的是真保守,开放的是真开放。
保守到拉拉手都觉得脸红,开放到大冬天的找没人地方滚地铺都不觉得冻屁股。
男女老少凑在一块儿,就跟着四合院大杂院一般的热闹。
当然了,这院里各家日子的过法也并不相同,有富裕点儿的,黑了天就点灯,并不在乎里屋外屋的,有人就亮着,心敞亮。
比如一大爷家里,一大妈准赶在一大爷下班回来之前把屋里的灯都打开,让老伴进院也有个望向,看着心里暖和。
用年轻人的说法就是,人生最幸福事莫过于无论你下班有多晚,总有一盏灯为你点亮。
哎,有日子过的仔细的!
你瞧吧,前院三大爷家就是这般,天黑了只点厨房灯,得可着三大妈做饭啊,总不能抹黑炒菜吧。
等饭菜做好了,厨房灯灭了,客厅灯亮了,大家赶紧凑在一起吃饭吧,别浪费了电字儿。
似是这般在意电费的住户还有不少,你就听吧,每到这个时候院里总有大人还催促着小孩子快点吃,吃完快点写作业。
有人问了,以前怎么没听说他们这么在意啊,孩子玩都要开着灯的。
原因是电灯电器的收费办法改了,不是手指查灯泡了。
也不知道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发明了计费电表这个坏东西,让各家各户每月得多交不少电费。
以前点的大瓦数灯泡都换成了小瓦数的,甚至为了省钱,都不点灯,点煤油灯了。
三大爷家甚至为了省电费,听匣子音的时候都要调到最小声,据说这样省电!
一大家子人跟做贼似的,支棱着耳朵贴在收音机的喇叭前面,喘气儿声大了都不成,怕影响了其他人收听效果。
千万不要小看了国人的勤俭思维,有的时候甚至不惜以健康和生命为代价。
你就拿点煤油灯为例吧,这个时候经常停电啊,有是为了限电的,有是电线断了,或者哪起火了,各种原因都有。
电停了,人不能停啊,得继续过日子啊。
所以各家都有停电利器,或是蜡烛灯,或是煤油灯。
煤油的价格比蜡烛要便宜,好蜡烛都赶上鸡蛋贵了。
就是有一样不好,点煤油胡嗓子,对呼吸道不是很友好。
再早的都很清楚了,那个时候用电更不方便,家家都点煤油灯。
有晚上看书学习的学生,第二天早上一出门,脸上挂灰就算了,鼻子里面都是黑漆漆的。
知道的是昨晚用功学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下井挖煤去了。
可煤油就真的比用电省钱吗?
算一算,真不见得能节省下来多少,毕竟煤油也是有储存成本的。
使用条件、光亮度、适应环境等等,真要是拿这个过日子当节约,可就真寒碜了。
李家过日子也节约,不过该花的钱绝对不省,该省的钱绝对不花。
老太太坐在炕上一边看着李姝,一边给老大家即将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小被子。
千万别说老太太偏心,给老大家的做,不给老二家的做。
李姝的小衣服、小被子都得单独用一个柜子才能装得下,等顾宁生产了,啥都不用准备。
就算是做婴儿的,那也用不着老太太操心,秦京茹早就准备了。
家里这边刘茵也在做,可备不住的要给李姝也准备,没有那么全。
赵雅芳在南屋看资料,刘茵在堂屋烧火做饭,各自忙活着,都没人说话,唯独北屋的李姝站在窗边叭叭叭地叫着。
每天这个时候她爸爸都会准时出现在院门口来接她回家。
这小丫头已经渐渐的熟悉了这种生活节奏,早上跟叭叭坐滴滴来奶奶家,晚上坐滴滴再回自己家。
她一天能见好多人,说好多话,可好玩了。
今天叭叭来的晚了,她却早早地就站在窗边等着了。
兴许是着急了,或者是太太在忙,没人搭理她无聊的,小嘴一直说个不停。
屋里太亮,外面又太暗,院门顶上的罩灯离这边还有点距离。
所以李姝想要看清外面,得学着太太用双手捂在眼睛周边,贴着玻璃往外看。
小小的她也不知道为啥以前的玻璃很清晰,现在却是越来越模糊。
模糊还不是经常的,而是每当她凑近了玻璃,想要捂着眼睛往外看的时候才会这样。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小嘴呼出的哈哈把玻璃模糊了。
所以小小的她又跟着太太学会了一招,当玻璃模糊的看不清外面的叭叭时,只要小手一抹,就能看清了。
“叭叭!叭叭!”
当李姝的小手再一次抹清楚玻璃上她的哈哈时,她便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走进了院子。
“叭叭!叭叭!”
李姝的目光跟随着爸爸的身影,从院门到屋门,再从屋门一直到里屋,她垫着小脚丫不停地叫喊着,欢快极了。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跟叭叭说话,耽误了他进屋来接自己,李姝就要提高嗓门,提醒叭叭自己在叫他。
“哎呦”
李学武张开双手接住了从炕上跑过来的闺女,嘴里感叹道:“太太是不是又给咱吃好吃的了?怎么又沉了”
“丫丫”
李姝听懂了叭叭的问话,小手一指堂屋的橱柜,嘴里叽里咕噜地开始给叭叭讲着她吃了什么。
这丫丫可不是李姝吃了个小丫头,而是她对鸡蛋的称呼。
孩子到了认知世界的时候了,甭管大人是怎么教的,她都会对自己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事物给出自己的命名。
“哦吃丫丫了吃了几个啊?”
李学武哄着她,抱着她跟老太太和母亲说着话,还跟南屋的大嫂打了招呼。
赵雅芳在核对账目,只是应了他一声,告了几个李姝调皮的刁状,手里还在忙活着。
“怎么话儿说的,是你爸和老三要回来?”
“国栋说的?”
李学武看向问话的母亲,道:“要是他说的,那就是安排了呗”。
这边正说着话,大哥和姬毓秀从垂花门也进来了。
刘茵往外面看了一眼,帮着两人推开了屋门。
“这是赶一块了?”
“在胡同口遇到的”
姬毓秀笑着解释了,伸手就来捏李姝的大胖脸。
李姝有些怕她,小手一直扒拉着不让她捏,好像被捏的多了,都有阴影了。
姬毓秀哪管这个,她是喜欢孩子的,更喜欢李姝这样的混世魔王,也不顾李姝的反对,从李学武的怀里就把她给抢过去了。
李姝咿咿呀呀地反对着,可她太小了,反对的意见在大人的说话声中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也许是从二儿子口中得了准信儿,刘茵的脸上便挂起了笑容。
把李顺和老三要回来的消息也给他们说了。
李学文手里还拎着个袋子,一边听母亲说着,一边掏出了几件衣服和布料。
刘茵瞧见了,拍了他一下嗔怪道:“不是都给你说了嘛,不要再往家拿这些个东西了,影响了你咋办”。
“我倒是想不拿了,可也得说了算才行啊”
李学文说话是一如既往的简约而不简单,这边说着,手一指李学武道:“您还是让学武去说吧,否则这些个以后停不了”。
“啥呀?”
李学武正要去看,姬毓秀站在一旁解释道:“大哥从单位带回来的衣服”。
“是新衣服呢”
刘茵接茬道:“都是监所里生产的,这东西咱们咋可能白要呢,不是让老大犯错误嘛”。
“谁给的?”
李学武目光看向大哥,兄弟两个坐在了八仙桌旁,他还给大哥倒了杯温水。
李学文也是有些无奈的,捧着茶杯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黄监狱长安排的,我拿去问,都说不知道,唉”
“呵呵,给你就收着呗”
李学武看着母亲收拾着,是衬衫和裤子什么的。
倒也不是什么时尚新潮的、特殊的,就是一监所里生产的那些服装产品,还有一些边角料之类的。
可就算是边角料,在这个时候也是很值钱的,一般人家哪里能有这个能力搞来这些个。
边角料可以重新裁剪做衣服、做鞋面、做被子里衬等等。
好多人的衣服都打补丁呢,李学文就能往家里带成品衣服了,这得多吓人。
反正是给一辈子过老实日子的刘茵吓了一跳。
上次李学文带回来就被她说过一次了,这次又往回带。
听见二儿子如此说,刘茵不满道:“怎么能占公家的便宜呢”
“可能是工钱吧,或者就是工资”
李学武笑了笑,没在意地说道:“大哥在那可没领工资…”
“可不是啊!”
刘茵提醒道:“学文可是拿了工资的,是吧学文?”
“说是补贴”
李学文放下水杯,看着二弟说道:“一监所财务给的,说是我上课的酬劳,不要不行的”。
说着话又示意了母亲收拾的那些衣服,道:“啥时候放我屋的我都不知道,出来的时候我故意不拿,还有人追出来塞给我”。
“那就拿着”
李学武见大嫂也出来了,摆摆手说道:“越是在意,越是紧张,越是有问题”。
“你自己跟黄监狱长说一下呗”
赵雅芳看了一眼李学文,道:“又不是没长嘴,真叫学武去了,人家好心倒成了坏事了”。
“呵呵,不至于的”
李学武笑了笑,理解大嫂的意思,无非是觉得这些小恩小惠的都是监所里跟大哥的关系。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黄干故意照顾的意思,可要是拿到明面上来说,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这些东西说金贵也难得,说真需要李家还不差这个,这就是个交情。
“用得着你就跟他要,真不需要你也直接跟他说”
李学武站起身,给大哥说道:“平时跟他们相处也大方的,互相有个照顾,省的妈担心”。
“就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赵雅芳瞪了李学文一眼,嘴里借着婆婆的名义说了他几句。
李学文是不敢顶嘴的,他也不在意这个,说就说呗。
母亲和媳妇儿说两句有啥的,弟弟说两句也没关系。
以前二弟倒是不说自己,可特么真动手啊。
刘茵听着老大挨说算是放下了心里的担忧,这会儿帮着李学武给李姝穿了衣服,全副武装的保暖。
李姝不喜欢穿这么多,这让她施展不开拳脚,尤其是到了车上,更觉费事。
在家她喜欢趴在窗边往外看,在车上,她又喜欢站在座椅上,由着叭叭扶着她往车窗外看。
见她不愿再穿外套,刘茵吓唬道:“要感冒的,小心成了鼻涕官儿”
说着话还用手指刮了刮李姝的小鼻子,让她乖乖地穿了衣服。
这世上有一种冷,叫奶奶觉得你冷。
“要我说,如果不是家里还有小宁在,怎么都要吃饭再走的”
刘茵将包裹好的、只露出一个团团小脸的李姝抱起来,递给了二儿子,嘴里还在唠叨着:“这呛风冷气的,到家千万要喝了热水再吃饭”。
“知道了,您放心吧”
李学武笑着应了母亲的叮嘱,其实他也知道,母亲的唠叨只是对他不在身边的思念罢了。
他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这些常识母亲从小叮嘱的,又是个惜命的性格,怎么会不知道。
可就算是知道,母亲的话别也是他每天都要享受的爱。
“跟太太说再见”
李学武抱着李姝,让她的小脸朝后,教她打招呼。
李姝倒是听话,这个时候要去坐滴滴了,叭叭说啥是啥。
可真要是学着叭叭说这么长一大段话,她又嫌累的慌,所以简短洁说,使劲儿喊了一嗓子:“太!”
“哎”
老太太倒是有问有答,跟李姝都磨牙惯了的,只要她快点走,别跟这磨人才好。
李姝打完招呼便用小手拍叭叭的肩膀,示意他可以了,启程出发!
却不想,叭叭又教她:“跟奶奶说再见”。
李姝使劲儿拧着因为衣服太多而被限制的脑袋,看了叭叭一眼,见他眼里的认真,只好再喊了一声:“呐!”
“哎”
刘茵知道儿子在故意逗孙女,所以这会儿见着李姝的意外表情也是不由的笑了。
还没等李姝再次提醒,李学武又教她跟大伯、跟大娘、跟三婶说再见。
“唔”
李姝知道自己不挨个招呼完叭叭是不会走的,所以由着叭叭教了,她也用自己的方式打了招呼。
到最后,可能是真的喊累了,或者是心累了,还学着大人叹了一口气。
这小模样可是给屋里逗坏了,大家都在笑她。
她小大人似的,也知道自己被笑话了,小腿使劲儿蹬着,不依地发出哼唧声,催促叭叭快走,我尴尬的快死了 刘茵也是笑着拍了儿子的后背,叫他赶紧的,家里小宁都要等急了。
李学武听着闺女不依了,又被母亲催促着,这才笑着出了门。
天气凉了,院里走动的人也少了,只有上厕所的,或者出门办事的才从门口过。
见着李学武抱孩子往出走,院里人都笑着打招呼。
“呦小肉球回家了?”
“哈哈哈,不许叫我们小肉球!”
老七惯会给院里孩子起外号的,管后院刘家的两个孩子,一个叫烟里去,一个叫草上飞,都是腿脚功夫。
管中院的棒梗叫落不下,因为棒梗以前就愿意爬墙头,地上都搁不下他那种。
这会儿见李姝胖的跟肉球似的,又给起了个小肉球。
李姝目光扫过他的笑,小嘴一撅,心里已经不愿意了。
这人真讨厌!
老七倒是没见着孩子的目光,只顾着跟李学武笑闹了。
可就算是见着了又能怎么着,讨厌他的人多了!
给谁家孩子起外号,人家家长心里能愿意啊,顾着颜面嘴上不说而已。
出了垂花门,傻柱正拎着大马勺站在门口听小子们吹牛皮。
见着李学武出来,赶紧招手让他等一下。
这边示意着,回头就跟厨房里面喊了一句。
李学武没注意他喊什么,却是瞧见雨水拎着个网兜走了过来。
“北新桥老商搞了些鸽子,也不知道跟哪个缺德的手里收的”
傻柱站在门口解释道:“怎么卤的我不知道,还挺好吃的,清香味”。
“都给我了?”
李学武瞧见那网兜里有三个饭盒摞着,笑着问了一句。
雨水没等她哥回答,抢先说道:“多着呢,给他端了一盆来”。
嘴里解释了,伸手逗了逗李姝,率先往门外走去,是要送去车上的样子。
傻柱瞅了瞅自家妹子,嘴角微扯,只觉得后槽牙疼。
什么特么一盆啊,洗衣盆也是盆,饭盒大小的盆也叫盆!
商师傅就给端来一饭盆,好么,叫他妹妹一股脑的装走一大半。
本来他叮嘱着给李学武装走一饭盒尝尝就算了,除了给倒座房里的人分,他自己也想多吃几个的。
可你瞧,大家伙吃的都不够了,他还吃个屁啊!
什么叫女大不中留啊!胳膊肘总想着往外拐!
瞧见傻柱呲牙咧嘴的,李学武还以为他有话不方便说呢。
“得了,商师傅的事我知道了”
李学武颠了颠李姝,不叫她闹,嘴里给傻柱说道:“你叫他只管安心等着,一两个月的事,准安排”。
“得我这也算有个交代了”
傻柱其实还是心疼他那鸽子呢,嘴上却只能说着漂亮话,总不能给李学武解释这个吧。
瞧见父女两个要走了,他摆了摆手道:“不送了啊,明天晚上咱们一起喝酒”。
“我拿酒”
李学武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抱着了李姝出了大门。
车跟前儿站着何雨水,正将手里的网兜交给下车的韩建昆。
晚上这会儿先送了彭晓力回家,车上就只有韩建昆在。
反正韩建昆也是要跟自己回家吃饭的,否则他咋可能让人家等着,他在屋里说闲话。
“里面还带着点汤呢,还是挂起来吧”
何雨水示意了车尾箱的部分,示意韩建昆找个挂钩啥的。
韩建昆却示意她尽管把网兜交给他,接了网兜后,直接吊在了副驾驶的门框上。
“能行吗?”
何雨水有些担心地说道:“这准得撒了”。
“没办法不撒”
韩建昆话语不多,有啥说啥:“我尽量开慢点,转弯幅度注意着,撒车里更难处理”。
他只跟何雨水说了一句,便帮着李学武开了车门子。
李学武这边也是放好了李姝,跟雨水说道:“没事,就是口吃的,晚上冷了,快点回屋”。
“好好,快走吧,鸽子回家热热再吃啊”
她目光扫过李学武,并没有多看,说了两句话,见李学武上车了,她便回了院里。
院外传来的汽车声音,人已经走了。
雨水紧着进院的脚步也随之慢慢放缓,没再着急。
门房的灯亮着,照得门洞里也是亮着的,从窗子里看,正是闫家老二和老三在屋里烧炕呢。
瞧见雨水回来,闫解放兄弟两个都没有言声,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就像对刚才过去的李学武一样。
不是两人杵倔横丧,而是他们对李学武,对跟李学武站在一起的人有成见。
天气凉,门房的炕虽然小,可也得早早的烧起来。
等从家里吃了饭再过来,还不得冻好歹的。
再说了,真等那个时候烧,烟熏火燎的,大家玩牌也不痛快啊。
延续了夏天时候的热闹,这门房里玩牌的习惯倒是一直存在着。
走了一批人,又新上来一批人,一大爷也没法,院里的小子们跟麦子似的,割一茬,长一茬。
后院的刘光福光荣劳动去了,刘光天支援钢城了,打牌最猛的两员干将没了,隔壁院的孙家老二和老四填补了进来。
有的时候老七几个结了婚的睡觉前也来这边观局儿。
热闹嘛,玩的又不大,上次叫一大爷和姬毓秀吓过一次他们心里都有个准儿的。
闫家比较特殊,闫家老二闫解放不玩牌,老三闫解旷倒是耍牛哔的主儿。
他人不大,倒是鬼机灵,前几个月跟着人家呼呼哒哒的没白跑,手里真正的攒了几个染血的钱。
老话儿讲嘛,货悖而入,亦悖而出,他这钱不是好道来的,也不可能好道走。
他人小啊,这钱不敢乱花,唯独喜欢装大人,大人抽烟他抽烟,大人玩牌他玩牌,主打一个自我揠苗助长。
闫解放不管弟弟的,他们家各自有各自的算计。
院里的小子们少了几个,晚上值班的人就轮的快了,尤其是倒座房的小子也少了。
只要是他值班,准把糊火柴盒的工具搬过来,任凭小火炕上的人吆五喝六的打牌,也不影响了他赚钱。
闫解放心里憋着火呢,入冬了,腿疼。
前些日子大哥没了,父亲张罗着让他接班,他心里拧巴着不愿意占了嫂子的便宜。
结果还真是照他的想法去了,真是嫂子接了班。
这班接的颇为曲折,父亲生了一场病,母亲厌恶了嫂子,伙食也差的要命。
怎么办?
他牛皮吹出去了,要凭自己的能力进厂。
结果呢?
学历有了,可面试的时候腿脚漏了陷,真就没收他。
谁能想到啊,这招录进厂的指标下来这么多,竟然还有面试。
后来他也听说了,不仅仅有面试,还特么有训练和考核。
考核不及格的,照样往下唰啊。
这腿每疼一次,他就记忆起父亲打折自己腿时候的表情。
所以就算是糊火柴盒,他也得把这个钱赚了。
什么钱?
养自己的钱,养孩子的钱。
他在家吃,在家住,一个月能用几个钱。
可就是糊火柴盒一个月又能赚几个钱。
闫解放捏着手里的火柴盒翻了个面,看了看上面的文字。
大学习活动开展以后,火柴盒面上再没有了商标没有图案,只有语录。
这纸外盒糊起来简单,他掐起一摞十来片,捻开后一齐刷胶,然后顺着压线的痕迹,逐个折好粘牢。
他手练的特别快,折好后的纸盒用铁夹子夹一阵子,待胶干了就成了。
最繁琐的其实是糊内盒,得将几沓纸条排齐,人家家里人口多的都是分工合作。
有一人涂刷浆糊,将窄木条逐个弹放至合适位置,然后将沾着纸的木条取下。
有一人取起带着纸条的木条,用右手拇指肚贴着木条捋一下凸出来的纸条窄边。
再将木条对准圈起成盒状,借由带浆糊的纸条的粘合力,将内盒粘贴成型。
再有一人接过圈成型的内盒,套在蜡做的模子上,取一片极薄的木底片,搁在蜡模子当中。
然后双手食指,将盒圈带浆糊的左右两端纸边相对内捋按下,粘牢木底。
再将前后两端纸边按下,最后用右手掌按实粘牢,这就可以取下来了。
闫解放不行,有时候母亲会帮他忙活一阵,但大多时候是他自己一个人来做。
不过他年轻,心思机灵,手指灵活,功夫熟练了,手指翻飞,纸盒糊的又好又快。
糊火柴盒能赚多少钱?
特别不值钱!
一千个才给五毛钱,你觉得他能赚多少?
中院贾张氏也在干这个,可一个月顶了天了才赚五六块钱。
毕竟她得照顾家里,还得干家务,烧火做饭啥的。
不过贾家的孩子多,秦淮茹有时候也帮着忙活,勉强够她自己吃药,够孩子们零花。
有厉害的,一大家子人齐上阵,八九块钱的有,十五六块钱的也有。
闫解放有心气,上个月结算,街道给了他十二块三毛钱,真是吓到了好多人。
他可是一个人啊,就能做这么多。
人家都用身残志坚来夸奖他,可他不太高兴。
这个词是褒义词,可在他听来腿疼,心也疼。
这钱都在他自己手里,有的时候变成了麦乳精,有的时候变成了鸡蛋。
这种东西当然不会进了他自己的肚子,闫富贵知道,这些东西都送去了老大屋里。
院里人渐渐有夸奖闫解放的了,对比的无外乎是三大妈的尖酸刻薄,虐待儿媳。
形容闫解放身残志坚确实有点损了,不过有人这么说:闫家终于见着个人了。
人家说是人家说,闫富贵知道自己家的情况,外人看到的,可不是他了解到的。
闫富贵已经给儿子说过了,让闫解放死了这条心,只要他还活着,这事他就不同意。
闫解放没说话,也没吵架,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似是就想这般活着了。
没听见?
或许是装着没听懂吧。
“闫解放,你还要鸡蛋不要?”
哥俩儿正在门房沉默着,突然被这一嗓子打断,闫解旷差点吓的坐地上。
“你特么…”
他的骂声还没说完,就听见二哥用裁纸的刀子敲了敲小桌子,他嘴里瞬间没了下文。
闫解旷其实怕了二哥了,尤其是二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话变得少了,甚至一天都不见他说一句。
闫解放惜字如金,对着窗外的棒梗一摆头,示意他进来说话。
棒梗倒是胆儿肥的很,上次跟闫解放做买卖差点炸了轧钢厂的团结湖,现在他还敢招惹对方。
“有几个?”
“七个”
棒梗瞧了一眼阴沉着目光看他的闫解旷,肥胖的肚子一腆,很有底气地昂了昂头。
这是在院里,法治的院里,再牛哔的爷到了这院也得装孙子。
后院刘光福牛哔不,差点成了街道小霸王。
现在呢?
小王叭都不是了!
所以闫解旷对他的目光攻击无效,棒梗仗着自己后台硬,丝毫不屌他。
“天儿冷,鸡也不爱下蛋,好不容易攒的…”
“我都要了”
不等棒梗说完,闫解放便从兜里掏钱,毛票和分票一摞,证明他的钱属实来之不易。
棒梗眼瞅着他数好了,接过来又数了一遍,等塞进兜里拍了拍,他又点头问道:“还是送婶子屋里?”
闫解放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便又继续忙活手里的工作了。
棒梗也是老江湖了,见对方不愿多说,也是顶着闫解旷的觊觎,跳出门,小跑着回家去了。
收钱办事,童叟无欺,贾经理的鸡蛋现在不需要往供销社送了,都送葛淑琴那屋去了。
闫解放真是信任他,也不看鸡蛋多少和大小,棒梗说了他就认,就给钱。
唯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得送货上门。
现在葛淑琴正在坐月子,那屋里他实在是进不去,就连热水都是让解娣送进去的。
棒梗人小,就算是进了那屋也没人说啥,倒真成了小小快递员。
这一个多月下来,后院两只母鸡产的蛋,一半进了赵雅芳的嘴里,一半则是进了葛淑琴的嘴里。
秦淮茹不知道儿子卖鸡蛋?
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她就是装作不知道,并且叫了婆婆不要管。
贾张氏也懂着呢,这个时候,闫家老二能搞到鸡蛋的唯一渠道,可能只有他们家了。
葛淑琴那个身子骨,孩子又是那个情况,真没有营养,还不是两条命啊。
真如贾张氏这般混蛋的婆婆看三大妈都如恶犬一般,便可见闫家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哪里是鸡蛋,这是救命的药。
一大妈心肠好,看不得这个,经常去那小屋帮忙,秦淮茹有时候也请一大妈帮忙带去东西。
这院里明里暗里的,都有人在送东西过去,就是不愿意惹事,看闫家不顺眼的刘茵都悄悄的送过。
大家心照不宣的,没人再去议论葛淑琴的过往,更没人再去说闫家的事。
真把他们家的事挂在嘴边上,才是对这种行为最大的纵容。
家丑不可外扬,可惜了,闫解旷知道,他们家这点事都臭了大街了。
你当他小小的年纪,为何学了这般的恶习,还不是想要快点长大,早点离开这个家嘛。
看着二哥的冷漠模样,他用脚踢了灶坑门前的柴火,迟疑着说道:“犯得上嘛”
闫解放手里的活儿不停,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着。
闫解旷则是叽咕叽咕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坐在小火炕上沉吟着说道:“爸妈都不会让的”。
“你想说啥?”
闫解放的声音没什么感情,若不是闫解旷提到父母,他兴许还装没听见。
闫解旷抬起头看向二哥,倔强地说道:“我为你不值,大哥的钱都在爸那,可就见他叭叭,没见他拿钱…”
“该干嘛干嘛去”
闫解放懒得搭理他,扭过身子继续手里的动作,一分钟都不想耽误。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
闫解旷撇了撇嘴,想要再说点儿狠的,可兄弟两个只觉得没意思。
“我就想快快长大,早点离开这个院子”
他这么说着,躺在了炕上,看着灰蒙蒙的棚顶,道:“我厌倦了”。
听不见二哥的回答,只有折纸的声音,他又嘀咕道:“跟我不一样,你是大人了,等过了这个冬天,带嫂子走吧,远远的,越远越好”。
闫解放手里的火柴盒第一次出现了失误,他手劲儿太大,折成了碎片。
弟弟的话就像是一柄利剑,扎在了他的心上,疼的厉害。
许是发现了二哥僵直的身子,知道他对自己的话有了反应,闫解旷继续说道:“我这里有三百,给你一半,剩下的我还得给自己攒着,只能支援你这么多了”。
“自己留着吧,我哪也不去”
闫解放恢复了精神,嘴里回了一句,重新拿起纸盒折了起来。
“你就是死犟”
闫解旷坐起身子,看着二哥说道:“真要是为嫂子好,就早点搬出去,在妈跟前,她得不着好”。
回复他的是二哥的沉默,以及不是那么快速和流畅的折纸动作。
他再也忍受不了二哥的臭脾气,站起身摔门而去。
听着窗外有人给弟弟打招呼说玩牌,弟弟回复的玩个屁传进屋里,闫解放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走?往哪走?
嫂子能接班进厂的,留在院子里她才有的活。
再说他是这副模样,嫂子会不会跟他走还两说呢,弟弟说的那些话,真让他心如刀绞。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这份感情来的太突然,也太过畸形,家里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外面的夸奖越多,他和嫂子的距离就越远。
弟弟话越发的让他看清自己不争气的事实,也让他的尴尬处境暴露无疑。
撕下他伪装多日的面具,露出了他痛恨和痛苦的真实内心。
“有点腥啥手艺啊”
秦京茹撇嘴点评着手里的卤鸽子,然后一口干掉了鸽翅膀。
韩建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吃的满嘴流油,忍不住眼角跳了跳。
这么不好吃都三口一只鸽子,要是好吃那还了得?
“多着呢,建昆也吃”
李学武将手里的鸽子拆分开,肉都剔下来放在了顾宁的碗里。
“补肝、强肾、益气、补血、清热解毒、生津止渴”
他嘴里背着书,笑着劝顾宁道:“我特意问了,你能吃”。
顾宁皱了皱眉头,看着碗里的肉,抬起头问道:“野地里的?”
“想啥呢,这四九城哪有野鸽子”
李学武笑着解释道:“兴许是哪个小崽子兜里没钱了,城里某处鸽棚遭了灭顶之灾”。
这种事不要太常见,家都能给你挑了,更何况是鸽子棚呢。
这个时代,鸽子可代表不了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