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大儿子说这个姑娘怀孕了,闫富贵完全没有添丁进口的喜悦,只有莫名心痛。
于丽就是性格厉害了一点儿,可这个儿媳妇儿并不差。
当初选的时候也是闫富贵做主选的这个长房媳妇儿。
在后来的生活中,于丽在闫富贵的眼里算是一个好儿媳了。
洗衣服、做饭,擦桌子、扫地,说话办事儿,样样都能拿得起来。
虽然在闹分家的那次闫富贵对于丽的印象渐渐不好了起来,但那次以后于丽每次见到他都会主动打招呼。
婆媳之间的矛盾自古以来都是亘古不化的难题。
甭说是他闫富贵,就是鼎鼎大名的陆游都解决不了这种家务事。
所以闫富贵对于丽的态度仅仅是家庭内部的矛盾。
而且他是当老公公的,更是没有挑儿媳妇儿不是的道理。
他想的是,自己媳妇儿跟大儿媳妇儿有了矛盾,他跟自己家老大互相劝着。
就算是分了家,等自己媳妇儿岁数大了,于丽的岁数也大了,就互相理解了。
毕竟一家人过日子嘛,哪有上牙不磕下牙的。
如果大儿子跟大儿媳妇儿有了矛盾,他想的是当着大儿媳妇儿的面儿,或者是训,或者是劝,说教大儿子一顿。
再给两人撮合撮合,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嘛,怎么就有了第二个媳妇儿了,怎么就还有了孩子了。
别说这个不知来路的女人肚子里带着孩子,就是领回来,闫富贵都不想要。
太丢人了!
他是谁啊,他是人民教师,他是院里的三大爷。
这要是家里的大儿子抛妻弃家,外面领一个回来,那他以后就甭在街坊和同事面前抬头了。
这个时候的门风就这样,很矛盾。
又是保守,又是开放。
保守的是,现在正当年的这些人都是旧社会过来的,他们的成长环境就是如此,再怎么受教育,但思想还是有固化的。
说是开放,其实是主流的开放,迎接新社会、新生活,有正面教育和宣传的影响。
造成了现实生活中,很多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也是后来那场风暴的潜在原因。
闫富贵这会儿抓着大儿子的手,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瞪向了里屋门口站着的女人。
闫富贵不认同这个女人,三大妈倒是欣喜的。
她欣喜的不是这个媳妇儿多好,也不是葛淑琴长得多好,而是那平坦的肚子里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家是哪儿的啊!”
三大妈上前一步已经拉住了葛淑琴的手,拉着就要往凳子上坐。
眼睛看着葛淑琴的肚子,嘴里更是嘘寒问暖地说道:“你看看,大冷天的,还带着身子,怎么能穿皮鞋呢,多不暖和啊”。
这边三大妈说到皮鞋,屋里的闫富贵嘴角就是一抽搐。
甭问,这鞋看着新着呢,准是自己的钱了。
他活了半辈子了,都没说舍得给自己买一双皮鞋。
也没往外面再看,而是对着门外的闫解放说道:“老二,你把门关严了!”
“哎!”
闫解放这会儿的眼珠子一直没离开屋里这“二嫂”的身子。
第二个嫂子,可不就是二嫂嘛!
他倒是会排,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闫解放嘴里答应着他爹的话,手上动作不停,从里面把门关上了。
闫解成看见弟弟关了门还站在门口,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了。
“爸!爸”
闫解成甩了甩父亲拉着自己衣服的手,嘴里不满地说道:“您看看您,这是闹的哪一出儿啊,都要吓死我了!”
“吓着你?是唬着你了吧!”
闫富贵瞪着眼睛说道:“我要是不用这一招儿,你会回来吗?我找都找不到你人了!”
“您看您,这说的什么呀”
闫解成见老二把门关了,自己父亲也松开了手,便顺势坐在了床上,嘴里埋怨道:“我是您儿子,能不关心您嘛!”
说着话还指着门外已经被自己母亲拉着坐下的葛淑琴说道:“我还想着有时间了再带淑琴回家来跟您解释呢,这不是忙嘛!”
他倒是没给他爹插话儿的时间,翘起了二郎腿,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点上了。
“爸,我现在是轧钢厂的正式工,是驾驶教员,一个月三十多呢,不差您那点儿钱”
闫富贵看着儿子二五八万的模样,尤其是叼着烟卷曲眯着眼睛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肺子都要气炸了。
这老话儿讲,穷人乍富,挺胸抬肚,不走人步。
现在闫富贵看自己儿子就是这幅德行,要不会走人步了。
“行啊,你现在有钱了,把我的钱还给我”
听见自己父亲真当着新儿媳妇儿的面儿跟自己提钱,闫解成也是有些抹不开面儿了。
“爸,我是您儿子,大儿子,提钱多伤感情啊!”
“甭提!甭提感情!”
闫富贵摆着手,嘴里堵着气说道:“我现在还没跟你说到感情那项呢,你先把钱还给我”。
闫解成哪有钱还给他爸啊,这才转正第一个月呢,他说三十多工资,那是下个月初才能发呢。
现在他跟他爹吹牛皮,说大话呢。
“工资这不是还没发呢嘛!”
“那你跟我牛什么牛?!”
闫富贵看了门外一眼,虚指了指,轻声问道:“是不是都给她花了?”
“爸!”
闫解成挺稀罕他媳妇儿的,这会儿还向着呢。
“我们两个是两口子,给她花钱不是应该的嘛!”
“你!”
闫富贵只觉得心疼,这特么都是他的钱啊!
“什么两口子,我问你,于丽呢?于丽怎么办?”
也不枉于丽在离婚后还在人前那么照顾他面子,这会儿闫富贵还想着于丽这个儿媳妇儿呢。
可闫解成不想了啊,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媳妇儿还能要那么凶的?
他是娶个媳妇儿啊,还是娶个管着他的妈啊。
于丽哪有他的淑琴妹妹好啊,每次回家都把他伺候的美美的。
只要生活费到位,那他在家就是爷。
哪像于丽,他上交了生活费,那他该是孙子还是孙子。
“我们离了”
“离了?什么时候离的!”
闫富贵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情况,但这会儿听见儿子说出来,还是惊住了。
“你个不着调的,是不是你!”
这会儿闫富贵背着外屋,手指虚指着门外,比划着。
闫解成看他爸虽然没说话,但是那瞪着他的眼神是什么都说了。
他明白他爸的意思,就是问他是不是因为门外葛淑琴的原因。
“爸,我们俩早都离了,跟淑琴认识前就离了”
“为什么呀!”
闫富贵只觉得头发晕,嘴干舌燥的,捶了一下腿,往后退了一步,却是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
闫解成还没有发现他爸的异样,这会儿抽了一口烟,学着李学武抽烟的样子吐了一个不成熟的眼圈。
“我受不了她了”
他倒是会说,脏水都往于丽身上泼。
“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分家,我舍不得你们二老,我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还没成年,我出去了,压力不都在您身上了嘛!”
闫富贵才不相信闫解成的狗屁话。
可这会儿头晕的厉害,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点着闫解成却是说不出话来。
门外的三大妈见自己老头子不说话,搁着门板也看不见情况,还以为他不说了呢。
所以这会儿拉着乖巧模样的葛淑琴说道:“我就说老大是好的,不能提这分家的事儿”。
说着话还摩挲着葛淑琴的手,笑着问道:“你叫淑琴啊?”
葛淑琴很是乖巧地回道:“是,大妈,我叫葛淑琴,家是东北的”。
“是嘛!”
三大妈倒是惊讶了一下,自己儿子怎么划拉回来一个东北的媳妇儿。
葛淑琴这会儿已经按照闫解成定的剧本开始表演了。
她的演技是在钢城千锤百炼出来的,真真儿的体验派。
真个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榜一大哥说的都是技术话。
“大妈,我…”
这会儿葛淑琴已经拉着三大妈开始掉眼泪了,给三大妈可怜的幼。
“别哭别哭,这是咋了?”
葛淑琴边掉眼泪儿边说道:“看见您我就想起我妈了,我妈也是跟您一样和蔼慈善的,呜呜呜”。
说着话眼泪就止不住了,嘴里还呜咽着哭了起来。
三大妈顿时就手足无措了,这…这她得多久没有听人这么说她了,这大儿媳妇儿跟她投缘啊。
嚯现在三大妈已经在心里认下这个大儿媳妇儿了。
手上赶紧找了毛巾给大儿媳妇儿擦眼泪,嘴上更是安慰道:“别哭了,好孩子,进了咱家的门,就是咱家的人,想家了等解成有空了,带你回去呗”
“呜呜呜,我回不去了”
葛淑琴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说道:“年前下大雪,房子被雪压塌了,我爸我妈…呜呜呜”。
“是嘛!”
三大妈这会儿顿时爱心爆棚了,用毛巾擦着葛淑琴的眼泪说道:“哎幼可怜的孩子哦,别哭了,你现在是双身子,可哭不得啊”。
葛淑琴见闫解成的母亲配合自己的表演,哭得更厉害了。
“呜呜,我出来起夜,等回去的时候家…家就没了,呜呜呜”。
“那你怎么来的京城啊?”
三大妈这会儿顺着儿媳妇儿的话问了下去,想着的也是尽快熟悉这个媳妇儿的情况。
她在心里也是犹豫这个孩子是不是正经人家儿的,所以现在方便就一次问了出来。
三大妈却是没想到,孩子葛淑琴是想生个正经孩子的,人不是正经人啊。
现在她就因为葛淑琴肚子里的孩子才快速接纳了这个儿媳妇儿的。
现在听着大儿媳妇儿可怜的身世,她想的是,这要是个孤女,那不是好摆弄嘛。
像于丽那样的,家就在附近的,家里还有小舅子的,不好管。
葛淑琴早跟闫解成商量好了,她是提前来的京城。
“我来京城投奔我二舅来了”
“你二舅是住哪儿的?”
葛淑琴现在都想给闫解成他妈点个赞了,真配合啊。
“我二舅没找着…”
这会儿三大妈只见葛淑琴哭着小脸儿,孤苦无依的模样说道:“我就听我妈说过一嘴,我二舅住在前门,我也不知道这前门是哪个门啊,都十多年没联系了”。
“哎幼!”
三大妈劝着葛淑琴收了眼里,嘴里啧舌道:“十几年,就是几年,这四九城一天一个样儿,上哪儿找去”。
说着话拉着葛淑琴的手安慰道:“就当自己家,想妈了,拿我就当自己妈”。
三大妈边说着,手已经去摸葛淑琴的肚子了。
给葛淑琴摸得一哆嗦,随后便是一躲,羞着说道:“妈”
“哎!”
三大妈高兴地应了,搓了搓手,没摸到。
没摸到就没摸到吧,这还没显怀呢,摸着了也摸不出来啥。
这会儿葛淑琴却是满脸哀怨地问道:“妈,爸不会不喜欢我吧?”
“不能!”
三大妈这会儿站起身往里屋走,边走边回头跟着葛淑琴说道:“你爸呀,他是激动的,他…”
这会儿三大妈已经进了屋,看见自己老伴儿的状态不大对,怎么手拄着头不说话呢。
闫解成这会儿倒是还抽着烟,眼睛看着门外的媳妇儿,一直看着母亲两人说话。
他爸因为手挡着,也没看出有啥情况来。
这会儿见他妈进来,便又接话儿说道:“爸,甭管您同不同意,我跟于丽都离婚了,我净身出户,也算对得起她了,房子您甭着急,我好好上班再给您挣”。
说到这儿,见他妈去看他爸,他还以为他爸故意耍脾气呢。
“这房子就是因为她不同意分给解放,我才跟她离的婚,我…”
“你混蛋…嘎!”
闫解成的嘴还在说,头疼欲裂、手脚冰凉的闫富贵勐地站起身,脸色不是好红的样子,手指点着闫解成骂了这么一句。
不,半句,后面的话没骂出来,直接嘎了一声,四肢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他爸!”
“爸!”
“爸!”
贾张氏今天得了闲空儿,这会儿正往外院儿走,想着去门房聊会闲篇儿。
正走到前院儿,就听见闫家吵吵把火儿的,一声接着一声地叫着爸。
“不会是这会儿没的吧”
贾张氏站住了脚儿,往闫家看了看,但是看不见啥,踮起脚也没用。
正当她想着是不是抵近侦察的时候,闫家的门突然被拉开了。
闫解成背着他爹慌慌忙忙地跑了出来,后面跟着闫家一家子的人。
贾张氏被吓了一跳,怕被说讨闲话儿还往后退了退,准备装出一副路过的模样。
可这会儿闫家人没人搭理她。
闫解成背着他爸小跑到垂花门转头对着身后喊道:“老二赶紧推车,你跟我跑什么!”
喊完了又对着自己母亲喊道:“妈,赶紧拿户口本和钱,淑琴跟我扶着爸”。
贾张氏这会儿看着闫家手忙脚乱的,没人在意她便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也不止是她,院里在家的妇女听见声音的都出来了。
“哥,车子的钥匙在爸那儿,我上哪儿推车子去!”
三大妈刚要跑回去拿户口本儿,这会儿听见儿子的话又跑回来从三大爷的兜里掏出钥匙。
“给给给,快快快!”
三大妈只感觉自己的手脚也不好使唤了,僵硬的厉害。
递给儿子车钥匙后才想到家里没什么钱了,除了老本儿。
可那老本儿自从这个事儿以后,老伴儿怕丢,自己藏起来了,她也不知道。
“钱都被你爸藏起来,我不知道在哪儿啊!”
闫解成这个气啊,这活爹真会整活儿啊。
现在让他叫醒他爹拿钱也不现实,只能摆摆手说道:“我这里还有,赶紧拿户口本儿吧,再晚一会儿我爸…”
没等他说完,闫家人已经各自行动了。
葛淑琴耳朵支棱着,刚才她可是听见了,闫家还有钱,看样子真不少呢。
所以这会儿她也成了孝子贤孙,小跑着到了闫解成身边扶住了今天新认识的老公爹。
“可真忙活哦!”
贾张氏才会说风凉话儿呢,这会儿见着闫家人风风火火地出了门,看见闫家的门都没关,啧啧嘴一扭头往门房去了。
她都看见了,她还说忙活呢,可就是不给关门去。
也别说她不是揍儿,她是多心眼儿呢。
这闫家着急走的,再掉了啥,到时候问这门谁关的,可就真说不清了。
平时不一样,平时你自己把门关了,跟院里大妈言语一声她敢给你看着。
但看着也仅仅是看着门没人进,现在这种情况,谁敢给你关门去。
今天贾张氏可算是抄着了,一进门房,伸手就摸了摸炕。
“哎呀,这天儿说化说化的,还真冷”
今天是二大妈值班儿,这会儿正跟炕上打毛线呢。
冬天就要过了,孩子们甩下来的毛裤、毛衣得拆开来清洗了。
等到了今年上秋,孩子们的毛衣、毛裤还得按照身材重新织。
家庭妇女不就是这么点儿活儿嘛。
看见贾张氏嘶呵着嘴,踢了破鞋头子上了炕。
二大妈也是闲磕打牙儿地说道:“猫一天儿狗一天儿的”。
贾张氏今天来的算早的了,今天就她们两个在屋里。
以前要说她和二大妈的关系,那能当三国讲一讲了。
那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都是不让份儿的性格,又都是好讲闲话儿的,两个人吵完了架总能再凑到一块儿堆儿。
今天这会儿就是,贾张氏得了热闹消息,紧忙地来这边跟二大妈分享了。
“哎,刚才闫家往出抬人,你瞧见了吗?”
贾张氏边说着话边从二大妈的脚上把小被子往自己脚上扯了扯。
这块儿小被子就是这些人没事儿闲的,你一针我一针缝出来的。
为的就是冬天搁这儿盖脚的。
二大妈抬眼瞅了瞅对面儿的贾张氏,嘴里说道:“他贾大妈,您可别吓唬我”。
见贾张氏说的邪乎,二大妈赶紧说道:“我瞅着闫老师可还喘气儿呢,您这么说好像没了似的”。
“谁说不是呢!”
贾张氏撇了撇嘴,啧舌道:“昨晚就嚎诵来着,今早一大爷回来说还活着呢,没咋地,可你看!”
说着话还用脑袋比划了一下前院儿的方向,随后继续说道:“这会儿他们家老大刚回来,就要往出抬了,说不定真有个好歹的”。
二大妈现在也拿不准了,刚才在门房她也就是瞅了一眼,看见三大爷的肚子还鼓着,猜这人还活着,不然闫家不能往出倒腾人。
“他爸早上也来看了,回家说三大爷家闲扯澹呢,怎么就真的这样了”
“不可能!”
贾张氏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亲眼看见的,闫老抠脸色都不对,惨白惨白的”。
“吓!快别说了,我就怕这玩意儿!”
二大妈扬手虚打了一下,阻止了贾张氏的胡咧咧。
可她是不想听了,贾张氏还想说呢。
所以赶在中午饭前,门房出来进去的来扯闲篇儿的都从贾张氏嘴里听见了现场发回来的报道。
当然了,后续加工的说法儿什么都有,不过所有版本都有葛淑琴这个人物在。
甭说,闫老抠儿一定是被气的。
怎么气的,一定跟闫家老大有关系。
因为三大爷有病于丽根本没回去,现在闫解成领个娘儿们回来了。
要不怎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
闫家这么点儿事儿还没到中午饭呢,就传到废品商店这边儿了。
于丽听着街坊四邻的议论声,脸是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她想过无数次这个时刻,但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的尴尬和难过。
倒不是因为别的,毕竟是家人一场,闫解成一点儿余地都没有给她留。
情面什么的讲起来太矫情了,可当初说好的约定也是一点儿没守。
“走吧,到饭点儿了”
老太太招呼了于丽一声,又对着小燕儿说道:“让你姥爷看着这边,你来这边,让你于姐回屋做饭去”。
“哎!”
小燕儿也是个机灵的,这会儿已经听见了流言,所以很是痛快地答应了过来跟于丽替班儿。
虽然这个时候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但老太太还是抱着李姝领着于丽去了倒座房。
在倒座房老太太跟于丽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李姝是听见了,但她不懂事儿,只是看着太太说了她见过的最多的话。
闫富贵没死,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醒过来都是第三天中午了,医生说的是脑出血,好在送来的还算及时。
也是闫富贵的岁数不大,不然这一下非得过去不可。
现在仅仅是血管硬化,有部分出血点,医生给做了注射治疗。
现在让留院观察,需要静养。
他倒是想静养了,可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大儿子打着哈欠坐在自己床脚。
看这样子困得就要把自己掀下床,自己躺这儿睡觉了。
再看周围,老伴儿趴在自己床边打着瞌睡,儿子带回来的女人正依着床脚浸头儿呢。
“啊…啊”
闫富贵想说话来着,可是这会儿全身没有力气,嗓子发干。
就是出这两声都是憋了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硬憋出来的。
可这会儿老伴儿睡的瓷实,儿子不长心地支么着眼睛往门口看什么。
倒是床脚的葛淑琴听见了他的动静,睁开眼睛看了看他。
葛淑琴看着闫解成他爸醒了,便站起身绕过婆婆,端了床头柜子上的水杯要喂这个公公喝水。
闫解成也发现了媳妇儿的动作,转过身看过去的时候,正瞧见他爸正瞪着他。
“爸”
闫解成跳下床,走到床头位置看着他爸说道:“爸,你醒了”。
“啊”
闫富贵想说话,可这会儿嗓子干的难受,话也说不出来。
闫解成倒是会说,手摆着对葛淑琴说道:“快喂爸喝水”。
说话的这会儿三大妈已经醒了,看着儿子、儿媳妇儿正伺候着老伴儿喝水。
但老伴儿正倔强地躲着不让儿媳妇儿喂,便接了葛淑琴手里的杯子。
“我来,你爸不习惯”
三大妈也是给大儿媳妇儿台阶下。
再一个,儿媳妇儿伺候老公公,怎么都不大合适。
昨晚说要留人值夜,自己不走,大儿媳妇儿也不走,要留下陪着自己。
她心疼儿媳妇儿肚子里的孙子,想要劝她回去,可怎么都劝不走。
大儿媳妇儿不走,儿子就没走。
所以现在三大妈心里热乎乎的,还是这个儿媳妇儿贴心啊。
她倒是忘了于丽每天都起早跟她一起做早饭了,葛淑琴一个晚上的坚持就把她收买了。
“还是儿子、儿媳妇儿好吧?”
三大妈拿着水杯喂着老伴儿喝水,嘴里却是夸奖着儿子和儿媳妇儿。
尤其是这会儿着重夸奖了大儿媳妇儿。
“淑琴可是足足在这儿陪床陪了两天,就为了伺候你啊!”
这话倒是真的,三大妈得回家做饭呢,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呢。
这两天确实都是葛淑琴和闫解成在这儿陪着来着。
葛淑琴也想了,人苦也就苦一时,不会苦一辈子。
这会儿见婆婆夸自己,葛淑琴皱着小脸儿说道:“妈,这不都是我和解成应该做的嘛,您快别说了”。
闫富贵喝了水,顿时觉得嗓子好受多了,也不是干裂的疼了。
听着两人的说话,闫富贵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不想要这个儿媳妇儿的,但现在好像老伴儿叛变了呀。
三大妈笑了笑说道:“好好好,不说了”。
嘴里说着不说了,可看着老伴儿的模样还是心疼地说道:“淑琴还带着身子呢,那是你们老闫家的骨肉啊”。
她也是劝老伴儿宽心呢,什么重要都没有传宗接代重要不是。
闫富贵却是倔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看不上这个女人,总觉得这女人身上带着一股子风尘气。
他是当老师的,经常琢磨人心的主儿,上课哪个孩子调皮捣蛋,他都得琢磨。
现在看,最起码这女人不简单,会哄人啊。
他现在也是急啊,急着想说话啊。
可这不是心急就能行的,闫解成见他爹醒了便去找了大夫。
大夫过来做了检查,说了还得等等才能说话,现在病人身体里火气正旺呢,烧着嗓子了。
当然了,这是大夫给病人家属的通俗解释,其实就是急火攻心,肝火旺盛。
到了下午三点多,闫富贵才算是能说话了。
可也不是他主动说的,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说话呢。
他是激动的。
这会儿见闫富贵醒了,三大妈和闫解成都放下了心,便开始闲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治疗费用,因为三大爷是老师,他看病还是有补儿的,所以闫家人也是没大在意。
现在说,是说这次的治疗费用是闫解成垫付的,闫解成这会儿跟他妈叨咕回头儿得还给他。
闫解成现在也不敢乱花钱,因为家里有个大败家呢。
葛淑琴到了京城便被迷住了眼,这嘎达也太好了,比钢城好太多。
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她都新奇。
东北是富裕,可不都是富裕的,葛淑琴家里就不是富裕的。
再说了,东北再富裕,还能有京城富裕啊。
一租好了房子,闫解成就带着葛淑琴去了上次跟着李学武去的王府井。
他提前跟人换了票,所以进去了也敢买,碎花布,小头花,黑皮鞋。
于丽有啥,他媳妇儿就得有啥。
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理,反正就都给置办了。
可不置办不知道,一花钱吓一跳。
当初于丽的花布和皮鞋都是李学武给买的,他还没在意价钱。
现在轮到他自己花钱了,心都要疼碎了。
他是闫富贵的儿子啊,算计的心也是学着他爸呢。
可为了搏得美人一笑,闫解成也是拼了。
他是拼了,可那二百五十块钱惨了。
财产的迅速缩水给他吓了一跳,他知道葛淑琴是个什么职业,也猜出了葛淑琴以前是个什么脾性。
这样的女人,没有钱是养不住的。
可他就是好葛淑琴那一口儿,要不怎么说有技术的就是抢手呢。
为了自己后半辈儿的幸福,他一直把着钱没敢撒手,葛淑琴磨他都没给。
要啥买啥,但是不给你钱。
所以现在才跟他妈说这个钱得还给他,这是他的幸福保证。
三大妈还没说话,闫富贵嘶哑着嗓子开口说话了。
“钱!”
闫解成见他爸说话,便转身看着他爸说道:“是,是钱,还我”。
闫富贵一瞪眼,道:“还我!”
“是,得还我”
闫解成点着头确定地说道:“等出院再还就行”。
闫富贵躺在床上都要被气炸了,他说的是前门楼子,他儿子给他整的是胯骨轴子。
闫解成差点没给他爹再整昏迷了,缓了好一会儿,闫富贵才说道:“你欠我钱,还我”
闫解成上了班,转了正,人学的大了,脸也大了。
“爸你怎么又提这茬儿了,我都说了会还你的”。
他光推着他爸,不说自己欠钱的事儿,单说他爸欠他钱的事儿。
闫富贵现在躺在床上是没法儿,不然非得给闫解成一耳帖子。
翻了翻白眼,只能对着老伴说道:“回家”。
“回家!”
三大妈还没说什么,闫解成先跳了起来。
“这可不成啊,爸,您这刚好,您脑袋里的血管可不能再破了”
闫富贵不看他,少看一眼少一分爆头的危险。
“回家!”
再次跟老伴儿说了一句,态度已经很坚决了。
别人不懂,三大妈还是懂的,老伴儿这是心疼钱了。
虽说看病有报销,但终究自己得花钱不是。
她是不敢跟老伴儿犟的,就怕老伴儿一生气,脑子的血管儿再破了。
“好好好,我去问问医生”
闫富贵见老伴儿说了去问医生,便叮嘱道:“家里,有医生,李顺,回家看”。
好家伙,他现在倒是想起李顺来了,忘了他以前说的了,有病也不找李顺看了。
“好,我这就去问”
三大妈这辈子都是听闫富贵的话过活的,只要老伴儿能开口说话,那就得听他的,这是对一家之主的尊重。
这个时候的医院医生可不像后世那样,三大妈过来一说,说都没说,直接给开了条子。
家属自愿放弃治疗的,跟他和医院没关系。
三大妈回到病房便叫闫解成去找车,带斗儿的三轮车,能把他爸躺着拉回去的。
闫解成也是赖叽着磨磨蹭蹭地出门去找车了。
他倒是知道西院有车,虽然是收破烂的,但是也能拉人啊。
可现在他不给李学武开车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面子。
再一个,于丽正在西院上班儿呢,到时候怎么开这个口啊。
他要是还给李学武开车,还用费这个劲儿?
到时候说一下用吉普车,这点儿面子还是有的。
现在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从李学武身边离开了,好多事情办起来都不是那么的方便了。
也没走远,医院附近就有干这个的,也不是什么公家的,就是那种跑单帮的。
这种人也算是为人民服务,所以也没人管他们,只要没有纠纷那就没人抓。
找了车便开始办出院手续,再给准备热水袋,扑褥子和被子。
等把他爸挒吧回家,都已经黑了天儿了。
这会儿四合院出来进去的,都是下班的人。
看见三大爷一家回来,都过来搭了把手,把人抬着进了屋。
这会儿大家伙儿不用猜了,也不用听信流言了。
三大爷摔了已经成了事实了,因为装的再像,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干戈的。
刚一到家,还没等老伴儿和孩子们歇歇脚儿,三大爷便微微抬着手指,指着对面儿的方向说道:“快去请如来佛祖!”
不,说的是:“快去请你李叔!”
但闫富贵就是说出了快去请如来佛祖的意味。
站在门口的闫解放回道:“爸,我看了,李叔不再家,还没下班儿呢”。
三大妈怕老伴儿着急,便说道:“站门口看着去,李顺一回来,赶紧去找”。
“哎!”
闫解放看了屋里的大哥一眼,便往门口站着去了。
他出去也没走远,就跟门口站着来着,因为他还得听着家里面说什么呢。
大哥带着“二嫂”回来的,说的一定跟他的钱有关系。
好家伙,闫家人在算计家人的时候都是八百个心眼儿。
这会儿闫解放已经把大哥拿走的那二百五十块钱当成了他自己的钱了。
闫解成还真就照着他弟弟的想法去了,坐在堂屋对着从里屋走出来的母亲说道:“我爸这个情况,我不能在外面只顾着我自己了,我得回家照顾我爸”。
“啥!”
三大妈也很惊讶闫解成能说出这么句话,一时站在里屋门口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当初分家的时候三大妈也问过闫解成,是不是他要分家。
闫解成是跟于丽站在一起的,说是要分家。
当时三大妈伤心坏了,觉得这个儿子白养了。
尤其是后来,儿子对家人的态度,更让她寒了心。
可想到前天儿子的解释,原来一直都是于丽的坏,这会儿眼泪都要下来了。
闫解成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妈,正好我请假回来了,明天我就去迁户口,我要迁回来”。
这会儿他说的自己都有些感动了。
“我是老大,不能让我爸这样了,我得当家里的顶梁柱了”
闫解成感动了,他妈感动了,就是他爹没感动。
闫富贵躺在屋里,对着里屋门外的大儿子虚弱地说道:“还钱”
闫解成的感动都没有持续三秒,就被他爹给破防了。
“爸你怎么还想着钱呢,你的医药费还是我出的呢!”
“我的钱!”
闫富贵到现在了,还算的清楚着呢,看病的钱,是他自己的钱。
这会儿见到大儿子不想还钱,更是瞪着眼睛说道:“甭想回来,滚!”
三大妈怕老伴儿跟儿子吵,再有个好歹的,便对着大儿子说道:“别跟你爸犟了”。
说着话又转头劝着闫富贵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老大回来 起家,不也是心疼你嘛”。
说完这句话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葛淑琴,道:“再说了,你不想着儿子,还不想着孙子啊!”
说到这儿,三大妈这几天的惊慌失措也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泪眼八叉儿地拉着葛淑琴的手说道:“对面的李顺是顶好的中医,一会儿也给你看看,这几天辛苦你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