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原本还有些沉浸在过去记忆的安靖迅速地反应过来,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为何询问?”
何为尔之所欲?那个声音轻柔地继续询问,没有理会安靖的问询。
安靖眯起眼睛,他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这就是仪祭?”
他揶揄道:“伏邪大人,这是不是你斩的那个天魔?祂怎么没死啊?”
呵,手下败将,一缕残魂躲起来了而已剑灵难得提起了情绪,祂冷笑道,然后认真嘱咐安靖:你继续仪祭,我要全神贯注,探寻我碎片的所在之处,暂时帮不到你了 “明白。”安靖此刻清晰地感应到,与自己精神相连的其他八人都陷入了各种欲望中。
譬如说那视自己为兄长的顾叶祁,她想的就是想要重回北疆,带着足够多的食物回到父亲身边,找到失踪的母亲,一家人美美地饱餐一顿。不知为何,她的梦中居然有自己的影子。
譬如说那小矮子秦云夜,她锻炼起来最为刻苦,为的就是能长高一点,变得更加强壮一点,如此一来,在未来她就能保护好自己的父母亲人,杀死那些恶人,而不是只能被藏在松针下,眼看着父母被劫匪所杀所食。
再譬如说仓廪足,他热爱练武,想要的无非就是有个平静的练武的地方,有足够的对手可以磨砺提升自己,悬命庄的生活就是他最想要的,每日就是锻炼,练功,对打,吃饭,睡觉。如果可以,他可以这样活一辈子,绝不抱怨。
如果可以…仓廪足还想要挑战自己。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赢,但他想要得到自己的认可。
安靖看到这里,不禁微微摇头,他早就认可了自己的这些同伴,只是可能为了隐藏自己真正的底牌,他表现的有些冷淡。
还有其他人,其他熟悉的人。
带队三个多月,安靖与这些‘小伙伴’不能说知根知底,但至少对他们的过去所知甚详。
这些所欲,所求,所憎,如今都如纸上文字,跃入他眼中。
随着这些同组成员逐渐沉入幻境,一道道漆黑的魔气涌入他们的心神,拖拽他们沉入更深之处。
那便是‘妖魔肉’中蕴含的魔气。
没有魔气为引,天魔无法蛊惑他们,所以从最开始,太容易被魔气影响的人就会被淘汰,但这并不‘浪费’,因为魔气也会令人之天命自发反应,继而显化出神异的特征,继而成为‘大药’的原材料。
同时,即便是可以抵御魔气的体质,这么长年累月的服用妖魔肉,也会导致某些人体内魔气积累太过,令他们的心神极易被天魔所夺。
那样的结果必然是死,是安靖也无法挽救,早已注定了结局的死。
幸好,安靖从知晓妖魔肉真相后,就一直暗中教导自己的组员修静冥思,消融心中魔念。
因为不用陪安靖加练,还能有难得的静功休息时间,大家都练得很认真,所以第一组内的魔气并不多,至少不是必死之局。
更不用说,他们之间有仪祭的锁链互相联通,可以互相拖拽,减缓堕落的速度——每個人的心智都可以帮助他人走出一些自己走不出的迷宫,这便是‘队友’的意义。
只是,队友的作用也是有极限的。除非他们自己的魂魄绽放光华,不然的话,随着仪祭进行下去,安靖可以确认,自己这一组至少有一个人要彻底被魔气侵蚀。
反倒是他自己,魂魄通明,清醒无比,根本不受仪祭的影响。
何为尔之所欲?那个声音再次问道,黑暗中涌出了无数幻象。
有的是安靖回到了北疆,没有霜劫,没有蛮军,他和父母三人太太平平地在老家生活着,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商人大家。
有的是安靖习得家族武经,内息大成,决定出门游历天下,寻觅自己的命格,父母正在与他告别。
有的是安靖学就八文十三经,踏上科举之路,而后一路成秀才,举人,进士,而后入神京,摘法箓,见圣人,得长生。
还有许多许多的安靖,他们的衣着,身材,年龄和气质都各不相同,又有些许相似之处,宛如无限平行时空中的衍生,无穷无尽地分岔。
但安靖却始终眼神明亮,不为所动。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都不是他,不是他会做的选择。
因为他并非是普通的北疆少年,他是有着宿慧,另一个世界智慧的人。
更何况,他有剑灵的认可,可以前往另一个世界。
他会做出的选择,会踏上的道路,绝不可能如此普通。
何为尔之所憎?那个声音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点,便改换了问题。
这一次,便有一个个具体的人影和事物浮现:花菜,胡萝卜,小时候骗自己糖葫芦的流浪汉,挑食还喷口水的马…这些影子很虚幻,都是飘忽不定的模糊记忆。
安靖只是皱眉,然后便释然一笑:“原来无论我还是马,都不喜欢吃胡萝卜和花菜。”
可接下来,具现出的人或物就更加实在,令原本轻松笑着的安靖笑容逐渐收起,面色肃然。
他看见了。
点燃县城,抢掠物资的劫匪。
——流血的刀。
交换生命,烹煮血肉的饥民。
——啃白的骨。
高高在上,拒绝通行的卫兵。
——下跪的人们。
贿赂军士,驱赶灾民的士绅。
——那鄙夷厌恶的眼神。
还有…最重要的。
那些死去的孩子,雨夜中的药缸,那地牢,梦境中的惨状。
——那些,在不知道的时候就死去,就被遗忘的生命,直到生命最后也依然彷徨的面容。
一个个人影,一个个或是模糊又或是清晰的物什。它们或是抽象,或是具体,或是一个单纯的眼神,亦或是一个具体的真人。
惨叫,白骨。哀嚎,血肉。刀剑,尸骸。眼神,遗忘。
豺狼虎豹,天灾连劫,不如紧闭的城门。
兵戈屠戮,生死大难,不如渐渐的淡忘。
此刻,安靖没办法笑了。
面对天命,他浑不在意,因为他不信虚幻的未来,只信自己足下的道途。
面对所欲,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想要的远比这黑暗具现而出的更好。
但是…面对这些他所厌憎的人与物,那些傲慢与俯瞰的眼神,那些令他愤怒又痛心,悲伤又不甘,无力改变又不愿意闭眼的现实…
他没办法忽视,不在乎。
没办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