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真……
她是想家了吗?
她是后悔了吗?
莫声谷看她神情有些低落,身侧的手动了动,借着衣袖遮掩,他伸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当中。
方思阮抬眼,微微讶然。以莫声谷的性格,很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
莫声谷低头轻声道:“我们上楼吧。”
方思阮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并肩,踏上木制楼梯,往二楼深处走去。他们房间位于走廊尽头,相邻的两间房间,仅有一墙之隔。
每一步踩上去,老旧的木制楼梯就嘎吱嘎吱作响,沉闷枯燥的响声回荡在楼内,令人感到厌烦。
方思阮地上自己的影子,心情沉郁,怅然的情绪一旦涌起,就难以排遣出去。
她原以为自己能从报复他中获得快乐,实则不然,这样做只不过纾解了她被冤枉的愤怒而已。
她原以为他会无颜面对师门,会和她一样无处可去,无处可去,那她再与他玩上一段时间也无妨。
但他却是要带她回武当。
方思阮这时才明白原来他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无论如何,在这世界之上他始终有个归属,武当派就是他的归属。不管发生何事,他都有个去处。
而她呢?
天地茫茫,世事变迁。她不知为何而来到这个世上,又要往何处去。难道她来到这个世上又需要再来体会一次痛苦吗?
很快的,店小二就将饭菜端了上来。无声地吃饭,方思阮没有开口。莫声谷见状也满怀心事,时不时地就抬头看她一眼。
终于,方思阮摆下筷子,开了口:“七哥,和我讲讲你从前在武当派上的事情吧。我想更了解你一些。”
莫声谷愣了一下,心中却很高兴能有机会让彼此加深相互之间了解的机会。
“我自幼就生长在武当山上,师父收我为徒之时,他年事已高,所以我几乎是由我几个师兄亲手带大的,传授我武艺……”
莫声谷滔滔不绝,谈起武当、谈起师父张三丰、谈起六个师兄,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方思阮听得有些无聊,左右不过是些张三丰极为爱护他们这几个徒弟、师兄弟之间又情同亲兄弟,平日里他们之间兄友弟恭之类的话语。
莫声谷说的这些,前十年来,其实她也体验过,和他差不多,除却师姐妹间没有他们那般和睦以外。
丁师姐因为对纪师姐心生嫉妒,时不时地就要说上几句难听的话。好在纪师姐性子柔和,一直忍让着她,再加之灭绝师太在上面压着,两人之间并没有闹得太凶,微妙地维持表面的平和。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的假身份上,如漂浮的泡沫般虚假,一戳即破。
方思阮心不在焉地回答:“哦,那很好。”
“那你呢?”莫声谷也有些好奇她的从前,他未参与过的往昔。
方思阮半真半假地编着,渐渐地,倚靠在了他的胸前。
她想要得到快乐,从他身上得到快乐。
立刻。
现在。
只要得到一份及时的快乐,就足以弥补她所失去的东西,填满她空落落的内心。
她不像有些人那样视贞洁为生命,只求及时行乐。
起初,莫声谷红着脸想要拒绝,最终拗不过她,缓缓倒下。
方思阮清楚,他一直无法拒绝她。
……
结束后,方思阮趴伏在他胸膛上,像只懒洋洋小憩的狸奴,百无聊赖地听着他左胸口传来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她好奇地将自己的左胸口贴上去,与之重合。
心跳声趋于一致,好似生命在心脏一次次的鼓动中融合了在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与另一个人那么亲密。
她不明白他们的心跳都是一样的,可为何他们如此的不同。
但很奇怪,她此刻心里确是好受了点。
她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原来鱼水之欢也不过如此。她初时只觉得一痛,好在这痛很轻微,在她的忍受范围内,所以她才没有立刻地推开他。之后,他很快就草草结束。身体上,她并未得到太多的愉悦。
她不理解,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为何有那么人会沉迷于此道。
或许,再尝试一次?
细白的手指捏了一簇自己的黑发,若有若无地在他颈间扫拨。莫声谷感到瘙痒,下意识地偏开了头,躲过,颈间肌肤浮上一层薄薄的粉红,伸出一条坚实的臂膀横过来搂住她的腰。作弄不成,方思阮有些不满地蹙起眉,起了报复心思,执着发尾缓缓往下扫去。
莫声谷涨红了脸,终于求饶:“阔真,你就饶了我罢。”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
虽然已经清楚她的性子不是像她表面表现出的那样温柔无害,她内里实则像只全副武装的小刺猬,紧紧蜷缩起身体,保护起自己唯一的弱点——柔软的腹部。一旦遇见人,就竖起自己的刺,本能地进行防御。
就如之前他误会她的那次,她勃然变色,宛若变成了另外一人,故意捉弄他,先恐吓后示弱,直到将他逗弄的面红耳赤方肯罢休。
也不知她是不是因为受到自己身世的影响。
忽然,莫声谷被一小块坚硬的东西硌了一下,他伸手去摸,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章。
方思阮伸手去拿,这是从她荷包里不小心掉落出来的。这枚印章是她从前在峨嵋派后山练武闲暇时自己亲手刻的。
上面刻得并不是自己的名字,也不是其他任何一个字,而是根据后山九节狼无意间就在她裙摆上的泥脚印刻成。
她当时觉得有趣,就按原比例缩小了刻在章上,随意玩玩。
现在一看倒的确有那么几分不同。
她朝手里的印章呵了一口气,重重敲在他的左心口,有些狭促地道:“我给你敲个我的印章。你是我的了。”
一个红色的小小掌印浮现在他胸前。
莫声谷失笑,为她这孩子气的模样。
方思阮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忽然触碰到一小块凸起的皮肤,在他右腿根处,摸起来粗糙、坚硬、干燥,与周边皮肤截然不同。
像是一个疤痕。
咦?
摸着摸着,她的神色渐渐变了。
莫声谷的神情也变了,他突然喘息了一声,握住了方思阮那只乱动的手。
有什么拍到了她的手背,方思阮似是没有察觉,忽然坐起身来,一把掀开被子。
莫声谷跟着起身,奇怪道:“阔真,你……”
方思阮紧紧盯着他腿间拿到疤痕,问:“七哥,你这疤是怎么回事?”
莫声谷不解她为何因为一个小小的疤痕而产生那么大的反应,但见她誓要问出个缘由来,只能向她解释道:
“这疤是我小时候受伤留下的。那时,我比较调皮,在武当山上总爱爬树。一次从树上不小心掉了下来,树枝戳穿了大腿,后来就留下了这个伤疤。”
未点灯,屋内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方思阮眨了眨眼,在她的视线里清晰地出现了那道疤的模样,深棕色的,边缘并不平整。她蓦然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踉踉跄跄地走至桌边,点燃蜡烛。
火光一跃,融融的暖意映照在她的面容上,但她的神色却是凝重的。
她举着烛台来到床畔,照着他的腿。
那个疤痕与她先前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差别。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疤。
“不对。”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阔真?”
方思阮喃喃自语,声音极轻:“不对,这不是树枝贯穿的伤口……”
这道疤与她上一辈子见到的那道疤一模一样,无论是位置还是形状。
但上辈子这道疤在她师兄的腿上。是她与他练武时,她当时因为一件事情心里负着气,下手时没轻没重的,不小心刺中他的大腿。
当时流了很多的血,她很慌张。师兄却没当回事,只顾着安慰她。
后来,伤好了,却就留下了这个疤。
这世界上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两个不同的人身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疤痕?
她一时不察,一滴烛油滴落在自己手上,她也不觉得痛。
“阔真!”莫声谷迅速伸手抹去她手上的那滴烛油,握住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方思阮这才回过神:“没什么。”
她放下灯,重新上了床,依靠在他身侧,用唇去寻他的脸颊……
这一次,时间就要久多了。她也渐渐品味出愉悦的滋味……
帐幔轻晃,身影交迭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莫声谷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阔真,你爱我吗?”
你是真的爱我吗?
你是因为爱我才选择跟我走的吗?
黑夜里,他的眼睛熠熠生辉,紧紧盯着她。
方思阮却没有回答。
她看着他,眼里却是其他人。
一切结束后,方思阮不由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她先前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
莫声谷已经彻底爱上了她,爱上了一个与他身份立场都对立的女人,甚至愿意为之放弃名誉,面对随之可能引起的所有麻烦。
这暂时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他所说的,要将她带去武当派,那就算了。她不可能再陪他跑这一趟。
先不说武当派上有人认得出她的身份,就说如果她以“阔真”的身份随他上山,势必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而后是按照他的想法,千方百计博得他师父的首肯,就此“甜甜蜜蜜”地在一起?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既然如今睡也睡过了,玩也玩够了。
那么接下来就索性完成剩下的另一半目的吧。
方思阮悄然从他身侧起身,一阵悉悉索索后,重新穿上衣服,下床。
莫声谷仍旧沉沉睡着,走至桌边,她向他瞥去一眼,他阖着眼眸,英挺冷硬的轮廓比平时看上去柔和了些,看上去更加容易让人接近,他唇角微微上扬,不知是做到了什么美梦。
屋内一片寂然,屋外玉轮渐渐西沉,微弱的光亮透过纸窗照了进来。
方思阮这一世自幼视力极佳,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她未点起蜡烛,借着这微弱的月光,便已足够了。她从房间里找出纸墨笔砚,研墨、提笔、落字,在一张宣纸上廖廖写下几行簪花小楷。
写完后,她搁笔放下。
她又看了一眼莫声谷,他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推门走出,悄无声息地走下楼。
一楼空空如也,只有桌椅板凳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方思阮掏出几块碎银,丢在了柜台上,心里估摸着这点钱与昨日掌柜的给那蒙古官兵的钱大致相同,之后便孤身离开客栈,消失于茫茫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