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好像有意识以来,便一直是这样,他没有独属于自己的躯体,但却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世间的一切。
他知道花的香味是什么样的。
他知道草是怎样的绿色。
他也知道身体的主人名字叫作温杦。
温杦是一个女孩儿,起码长相和打扮上是。
他想,温杦身上的男性|器官该是属于他的。
他总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行。
温杦也同意。
是的,温杦也知道他的存在。
他借用温杦的身体感知人世间的一切,同样的,他也在这孤独的人世间陪伴着温杦,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亲密的人了。
他们的灵魂连在了一起。
他们是可以彼此触摸灵魂的人。
哪怕后来有了妹妹。
连温杦的妹妹也比不上他们的亲密。
他一贯是懒洋洋的,躲在温杦的身体里偷闲。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不行。
他反正是很安于现状的。
他看着温杦的一切,温杦吃的、喝的、玩的……他通通都能感受到。
活成这样,还有什么不满意。
直到有一天,温杦告诉他,她想彻底改变性别,“喂,我想当男孩子看看。”
温杦叫他喂。
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名字。
不过他也不是很有所谓,这个世上也只有温杦知道他的存在,取不取名字什么的,关系不大,他们怎样都能交流。
“什么?”
他吓了一大跳,然后是无法言说的愤怒涌上心头,温杦拥有自己的器官,他也拥有自己的器官,明明这样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改变?
为什么要抢他的东西?
他头一次,向温杦提出强烈的抗议,“不行!我不同意!你没有权利占有我的器官!你太自私了温杦!”
温杦也很不开心,没想到一向最支持她的他,竟然对她发脾气,“喂!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我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所有,所有都是我的,你懂吗?眼睛、鼻子、手、腿,包括性|器官,一切都是我的,我想怎么样选择都是我自己权利好不?”
“你明明说过,男性|器官是我的,女性|器官才是你的!”
温杦撇撇嘴,却开始耍赖,“那是以前,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不想给你了,我要收回来。”
他突然觉得心脏好像空了一大块,被人剜走了似的,如果他有心脏的话。
于是他开始跟温杦冷战,头一次,两只魂不再有任何交流,无论温杦怎么示好都没有用。
温杦,“给你,你也用不了啊,你说说看,你这不是在耍无赖么?”
他很气,气温杦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他,“不管我用不用,那都是我
的,是我的东西⒈_[(,你就不能抢走。”
温杦咂咂嘴,小心翼翼提议道:“那好吧,那我们共同拥有好不好,算你的,也算我的。”
“不行不行不行!”他发出尖叫,完全无法容忍温杦的提议。
结果依旧是不欢而散……
散也散不了,两只不再交流,再次陷入冷战。
一个孤苦飘零,没有任何自主权的魂,对于独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拥有无以复加的强烈占有欲和执念。
温杦不懂,只觉得小题大做。
反正……反正到时候要用的话,他也能享受到好不好?
想到这里,温杦红了脸颊。
冷战期间,他思考了一段时间,渐渐明白温杦为什么突然想要去做手术,他们和平共处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就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而让温杦决然跨越“三八线”。
唉,温杦,太不讲信用了!
温杦说过好几次,她感觉妹妹要被抢走了,每次提起这个,都是一脸的郁闷。
而他这时候也丝毫不进行安慰,因为本来就是温杦的错啊,“谁让你心血来潮和那个男人谈恋爱,你明明就不喜欢他。”
温杦喜欢谁呢?
当然是喜欢自己的妹妹啦。
他早就发现了,温杦对她的妹妹有一股强得要死的占有欲,打个比方,就像他也喜欢他的性|器官一样。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告诉温杦啦,把她亲爱的妹妹比作器官,她肯定会气死。
但是,他也得承认。
妹妹确实很可爱。
可爱的妹妹和他的器官,他都想拥有。
他搞不懂温杦,为什么可以一起拥有的事物,怎么就非得这么死心眼。
说什么一人一半,都是假话!如果她的女性|器官没了,反正她是身体主人咯,自然而然就可以独占剩下的男性|器官。
根本就不再是他的了!
而且、而且,他一丁点儿都不想和别人分享他的器官。
他的就是他的。
但是他想得再多,都没办法阻拦温杦频繁地跑医院进行咨询和手术准备。
期间他开始感到紧张了,频繁地劝说,无时无刻不在温杦的耳边念叨,念得她烦死也不停。
他太害怕了,感觉天都要塌了。
如果男性|器官不再属于他,他干脆找根绳子把自己魂给吊死算了!
温杦的情绪开始出现拨动。
太好了。
直到上手术台的前一刻,他终于,终于说动了温杦!
保住了!
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只要那个男人不再了,威胁就会消失。”
“他一旦消失,我们都会很快乐,就像从前那样,只有我们三个。”
“你怕什么呢?温杦,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呢,按我说的做,我不会让你被发现。”
“温杦,
你相信我。”
回忆到这里,少年笑了起来,柔和的脸蛋写满了讽刺,没想到温杦会这么废物!连你也解决不了。?”
边嘲笑边看向顾执。
顾执冷了脸,“愚蠢的是你才对。”
季言矜垂着眸,缓缓摩挲着手心的幽蓝火焰,拉住温苋汀的手,将火焰递到她掌心,“原来这才是你的姐姐,抱歉。”
温苋汀双眼通红,接过脆弱得不行的焰火,焰火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整团都亲昵地伏在了她的手掌上,就像一只可爱又无害的小仓鼠饼。
“姐姐……”
温杦哪怕是身死,魂灵破碎,但是同少年的链接也没有断掉,温杦的魂出现问题,那么他也会遭到反噬。
而她魂一直破破碎碎,导致他也行动不便,被困阴气极盛之地,苟延残喘。
后来感受到危机,所以他诱骗温杦主魂碎片藏进季言矜的体内,不仅可以保全自己,说不定还能害季言矜一把,一箭双雕。
但是他低估了季言矜。
少年捂住绞痛的胸口,闷声,“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不应该一时心软告诉汀汀救你的办法,不然……呵!”
季言矜睨他一眼,不可否认,确实是因为温苋汀的血他才提前醒来,但是——
“你不过是因为太自信了。你就是太自信自己的算计,才让温杦去解决顾执。你看,你总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永远吃不到教训。”
温苋汀凑近火焰亲吻了一下,哽咽着吸了吸鼻子,“为什么要害我?你在报复我吗?因为姐姐?”
她该恨他的,因为他的教唆害了姐姐,但是到如今,事情纠结缠绕,说也说不清,好像最不该的就是她的出现。
少年歪了歪脑袋,“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汀汀,你是我的东西,我只是在想办法让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失去你太久了。”
他又看向季言矜,“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我费了那么多心思,你怎么把碎片弄出来的?”
季言矜牵住温苋汀的手,另一只手解开自己的衬衣纽扣,光洁紧实的胸膛露出,在心口有一处伤口包扎,顾执的眼睛闪了闪,怪不得方才他一直躲着这个地方不被挨揍,要是他早知……
季言矜飞快将衣服合拢,瞪向顾执,“你少动歪心思。”
“呵,你倒是个对自己狠的。”少年笑道,尽管魂体脆弱透明,却不显狼狈。
季言矜是真的够狠。
扎在自己心口处,扎得好是心魂震荡,逼出外来之物;扎得不好就是一命呜呼。
“你这样狠,同我有什么分别,我们不过是同一类人罢了。”他转而看向顾执,冷哼道:“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顾执眨眨眼,无辜地耸耸肩。
吧唧吧唧,烦死了。
胡狸挠挠耳朵,“计划败露,你完蛋了,少叽歪,你什么时候可以去死?噢,你已经死了——你什么时候可以魂飞魄散?”
赶紧的,散了他们就完
成任务了。
从头到尾从来不是什么解怨任务。
少年笑了起来,眷恋地看着温苋汀,“我死可以,但是我得带走我的东西。”
继续笑,视线扫过几人,语气不屑,“你以为我很乐意跟你们闲聊?你们算什么东西?”
他说:“汀汀,我得让你走个明白,也算我欠温杦的,给你们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你不要怪她,有什么都是我的错处。”
“汀汀,你该知道我的,我们从来不应该是陌生的关系。”
“你该知道我,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也曾看过你千千万万次,不只有温杦,我也是你重要的存在。”
季言矜将温苋汀护到身后,“没有人跟你一起走,收起你的妄想,她是我的人。”
“呵呵呵呵……我就说,你同我没有什么分别的,各凭本事罢了。”
伴随着话音落地,少年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仿佛回光返照般,原本透明的魂体渐渐实化,比原本更甚,甚至更像一个人。
周身燃起淡色的火焰,张牙舞爪。
他说:“汀汀,给我取个名字吧。”
与此同时,学校各处的角落里竟然也涌现出一批懵懂的魂灵,飘飘荡荡向着器材室而来。
不在器材室的几人见状暗道不好,拼命拦了起来。
和生人接触的日子越久,小柔的自主意识越来越强烈,已经不是能被摆布的傀儡了,她也在努力帮忙。
或许魂灵对这些任务者没有什么伤害,但是对于她而言,随着魂体一次又一次被穿过,她渐渐透明。
好在这种伤害并不是单向,同样的,对方也在渐渐透明。
这就是好事。
混乱中,虞击痛苦大喊:“小柔,不要,你躲起来,不要管!!!”
小柔摇摇头。
魂生毫无意义,她本来就是该消失的存在。
她渐渐明白,他也要走的。
留不住。
场面越来越乱。
虞击只觉得眼前好像一片血红,他好努力地跑,拼了命地冲,可是怎么也到达不了小柔的身边。
怎么就到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毁。
原来生命中最无力的事情就在此刻。
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
突然,他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转头,就像幻觉,小柔清秀腼腆的笑颜近在迟尺。
只是,她好透好透……
好透。
怎么会这么透?
她要没了么?
小柔笑着在虞击唇角落下一个吻,轻飘飘的。
“就到这里啦。”
“我就不抢走你的初吻了,留给你未来的爱人吧。”
不要……
不要……
不要走行不行?
虞击伸手,只触到一片空。
器材室的场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霍霍搞事的正主就在这里。
尽管外面有几人的阻挡,但是依旧有大量的魂灵过来了,他们群体失了智,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温苋汀。
季言矜一边护着温苋汀,一边抽空把温杦的魂火丢到了顾执那边。
“你知道该怎么做,如果单单只剩你,你护不住小汀。”
是的,他护不住。
就算这个少年魂灵没了,但是这大把的魂灵也不是招来了就又白白走了的。
他们何尝不是惦念着活人的生气。
顾执握住幽蓝的魂火,勾唇淡笑,“季言矜,你才是好算计。”
少年在逐渐靠近,用着这最后的魂术。
混乱中,季言矜的声音遥遥传来,“少废话!尽快!”
眉眼依旧温和,顾执垂眸,纤长眼睫颤动,俊雅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同以往没有任何分别,好像只是在进行简单地告别。
一声低叹似乎传到温苋汀耳边,“汀汀,你可要永远记得我啊……”
他轻笑,“不然我可真没法瞑目。”
顾执仰头吞下温杦已经很脆弱的淡蓝魂火。
“我们的恩怨就此了断,我的生息都供你攥取,你也想救你妹妹对不对?”
他从来不安好心。
他发现温杦的情绪不稳的那一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刺激她。
他也分明清楚温杦眼中日益汹涌的杀意,却还是欣然赴会。
但是,汀汀,不管他有多坏。
从来都是拿出真心对她。
所以,请记得他。
……
温苋汀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道剧烈的白光划过,就像那天那时候在废弃体育馆。
上回是季言杦救了她。
这次是谁?
咸涩的泪水滑落到嘴边。
怎么这么苦,比命还苦。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器材室只剩下一具空壳。
没了。
什么都没了。
来到世上的时候干干净净,走的时候,没想到会更干净。
温苋汀愣愣站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仿佛站了一个世纪,把自己站成了一个桩。
胆小的魂已经撤了,胆大的魂还在纠缠。
但看实在搞不过季言矜,砸吧砸吧嘴,灰溜溜撤了。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怎么那么厉害?魂真的玩不过。
“小汀、汀汀、宝宝……”
季言矜担心地捧住女孩的脸,呆呆傻傻的,不会被冲傻了吧。
“怎么?”
温苋汀终于回过神。
季言矜心梗一下,“宝宝别哭……”
温苋汀撇过脸,“没哭。”
他顿了顿,改口道:“好,宝宝没哭。”
季言矜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擦了又擦,却跟泄洪
似的,捂也捂不住,他干脆将人埋进自己的胸膛,任由湿热的泪沾湿他的衣襟,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
片刻后,女孩哽咽的抽泣渐渐小下来,估计是哭累了,偶尔可以听见抽小鼻子的声音。
季言矜取下脖子上的挂绳,戴到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脖颈间。
冰凉又微热的触感让温苋汀一怔,看向挂坠。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这是很昂贵的龙石种,是祖母的遗物,你好好替我保管,我要找你拿回来的。”
温热的吻落在她眉心,男生提醒道:“听见没?”
“……”
温苋汀伸出手,不由得呆呆将它攥紧了,还没说话,微张的唇瓣就让人严严实实堵住了。
毫不犹豫地探舌尖。
体|液交换。
狠狠在女孩口中搜刮了一番,要牢牢记住这个味道。
“唔……混蛋!”
温苋汀吃痛地闷哼,她恼怒地捂住嘴,抬手就要打。
伸出手那一刻,拳头空落落地砸了下去。
被紧拥的温暖也如潮水般顷刻退去。
他走了。
是了,结束了。
巨大的失落感像海啸,瞬间席卷了她周身。
“混蛋……”
她喃喃道,苍白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扯得破皮的伤口一痛。
她倏地抬头,望着遥远天际,大喊:“季言矜——”
“你是狗嘛?!怎么总喜欢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