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吧里灯光明灭层叠,店里中间那一块儿的灯最亮,越往边缘越晦暗。
方识攸被他这句醉意朦胧的“Iloveyou”撩到了,直接伸手,手掌按在他后颈,身子倾过来吻住他。他们坐在杨郜那群朋友的边缘,也在灯光较暗的区域。许南珩从未在公开场合跟方识攸接吻——这么正式的接吻。
在酒店楼下那样匆匆“啵”一下的不算,在国道边的告别吻也不算。
是这样在认识的人周围,接一个真正意义的吻。
很快大家“wow”起哄欢呼起来,搞得许南珩有点脸红,端起酒杯灌了一口,笑了笑。他虽然脸红,但只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朋友们吆喝起来:“再亲一个!再亲一个!”
方识攸摆摆手,笑说:“还看上了,玩你们的。”
杨大夫直接一屁股坐到方识攸旁边来,拎一瓶人头马,“咣”地放在许南珩面前。许南珩诧异,心道这意思该不会是不跟方识攸亲,就一瓶闷了吧?
结果杨郜趁着酒劲儿,说:“许老师!这瓶酒送你们!庆祝你们喜结连理!”
“……”许南珩大概可以确定杨郜喝多了,已经忘记今天在这儿喝酒是因为自己二十七岁生日而不是和方识攸的婚礼。
无论如何许南珩还是点头微笑收下了:“谢过你啊杨大夫,太客气了。”
然后叫来服务生把这瓶酒开了,大家一起喝。杨郜还觉得不够,他干脆拎着椅子,挤到方识攸和许南珩中间坐下,开始唠。
“许老师啊,你不知道,当年在西藏的时候,可把方识攸愁死了,一会儿搁那自我催眠‘许老师初来乍到要照顾他’,一会儿又怕你不是单身,就差捏朵花揪花瓣儿了。”
许南珩挺意外的,他越过杨郜看向方识攸:“方大夫?”
今天大家都喝酒了,方识攸酒量算好的,端着他那杯青柠白兰地又喝一口,说:“嗳,许老师。”
“还有啊!”杨郜还没完,接着说,“你俩还没谈上的时候,有次我们线上开会,主任暗示他家有个硕士在读的小外甥女要介绍给方识攸,结果这小子直接说他有对象了,我吓一跳你知道吗,结果一问他,他说没对象,就是不想相亲。”
“为你守身如玉。”杨郜总结道。
许南珩失笑,问:“还有吗?还有啥我不知道的吗?”
杨郜寻思半天:“哦哦,有一回我们去援助塌方村庄,那地儿没信号也没电,方大夫闲下来的时候就看你照片!”
方识攸一惊:“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就站在你旁边,是你没看见我。”杨郜说。
“……”
方识攸是真的有点无语了,他一时半刻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这话,笑了一下,说:“不是,当时条件那么简陋大家都那么累,吃压缩饼干度日,你居然还有空看我手机啊?”
杨郜嘿嘿一笑:“兄弟,我真不是故意的,主要你盯着屏幕
那个劲儿太痴情,我真是没控制住自己瞟了一眼。
佩服。方识攸跟他碰了个杯。
杨郜怪不好意思的?_[(,仰头闷掉,咚地一声杯子搁在桌上,又说:“唉——看着别人终成眷属,莫名其妙的自己也感觉很幸福,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天杨大夫是真的喝多了,一行人从酒吧出来是凌晨两点多。方识攸叫了个代驾,他和许南珩先把杨郜送回了家,然后他们再回家。
车开上高架桥,北京城漂亮的夜景就在车窗外。许南珩降下车窗,二月寒风涌进车厢里,他向外看。方识攸以为他在看城市的灯,随后发现,他在看星星。
方识攸伸手抚了抚他后脑勺,把他捞过来搂住,再伸手去把后车窗关上,说:“风这么大,别给你吹傻了。”
前边代驾师傅松了口气,北京二月里凌晨的寒风可不是说说而已。
今年方识攸送给他的礼物已经用上了,是一瓶香水。方识攸知道他喜欢西藏山风的味道,他尝试了北京很多家香氛diy实验室,自己调出了那个味道。
定制了雪山外观的香水瓶,被许南珩摆在了床头柜。
春节后,学校正常开学。春节里医院忙得每个人都脚打后脑勺,春节假期里上北京来看病的人流量巨大,基本每个假期都是这样。
顾老师在医科大一个实验室有合作项目,他们正在研发一款全国产的人造血管,已经有了不错的进展。顾老师去实验室做动物实验的时候,他就把那几个研究生和规培生扔给方识攸。
方识攸没带学生,他自己偶尔还要求助他当年的带教主任。几个人在诊室里大眼瞪小眼,方识攸没辙,带着一群人去做手术,那阵仗,不晓得的还以为医闹了过来武力压制。
在北京就是这样,忙完一茬接一茬。
春节过去后,三月四月里,流感高发、过敏高发。再到五六月,杨柳飞絮,上呼吸道感染数量激增。
班里病倒了一片,在方大夫的要求下,许老师每天戴口罩,他办公桌上也摆了瓶医院里常见的速干免洗皮肤消毒液。
六月,许南珩收到索朗措姆发来的消息。说达桑曲珍选科选了物化生,附上了最近一次月考的成绩,这孩子在拉萨排在年级第一。
七月暑假,许南珩在家里跟方识攸寻思,看能不能让达桑曲珍报北大的强基计划。方识攸边听许南珩给他解释强基计划是啥,边往汤锅里加盐,用小勺子舀起来,吹吹凉,递到许南珩嘴边。
“咸淡如何?”
“刚好。”许南珩润润喉咙,继续说,“你看,今年北大强基的学科六年本硕博,专业虽然偏向学术科研,但是去年降了10分录取,而且我看了,今年的生物学研究生可以转工科,再退一万步,这可是北大。”
方识攸明白:“可你也要听一听曲珍自己的意思,强基的专业她愿不愿意念。”
“还由得她了!”许南珩差点拍案而起,“这儿北大,方大夫!北大还挑,她想上天去让太上老君给她
上课啊?”
“消消气。”方识攸把汤锅盖上,擦了擦手,围裙摘下来撂在水池边,走到餐桌这坐下,“你别急,你一情绪化,就容易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变得悲观。”
“是吗?”许南珩看向他。
“是啊。”方识攸笑起来,“当初你开车到西藏入职,心情烂的,我都感觉你不是支教你是要留藏。决定补课的时候,就算你明白你没有违反教育局规定,但还是准备好了被人投诉,还有我去支援塌方村庄的时候,他们中考的时候。”
许南珩越听越愕然,他没想到方识攸能直接开口,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这些事情。那些画面像涟漪荡漾后清晰显现,他确实会在情绪上来的时候把事儿想得悲观。
他笑了笑:“悲观者永远正确嘛。”
方识攸:“我说要征求曲珍的意见,但我觉得,曲珍多半会听你的话,她也能明白北大意味着什么。”
这话不假。许南珩点头,接着叹了口气:“今年全国卷挺难的。”
“她可以的。”方识攸握了握他手腕,“你上个月不是还说她卷子做得不错嘛。”
“万一她这个月懈怠了呢!”许南珩看着他。
“你看。”方识攸笑得都眯起眼了,“又悲观起来了。”
所以在一起久了就是容易被看穿,许南珩蹙眉凝视他:“其实我知道的,她当时学化学和生物都学得很好,从她整个高一到现在的成绩也能看出来,如果她往后愿意做科研……我想资助她。”
“当然。”方识攸握住他手,“她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强基是基础学科,基础学科如果不转工科,那是个漫长的学习周期,就像唐芝源那样。曲珍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俩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别说资助了,真当闺女养也没问题。”
“人家自己有爹妈。”许南珩也握住他,“我大概懂你……你说你收治的病人想放弃,你叫我去陪你吃饭的那次。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只以为你是无法面对患者死亡,其实有一部分是因为你参与了她的治疗,就像我参与了曲珍的学业,你曾经看着患者好转,我也看着曲珍成绩上来,我真的希望她能念个好大学,有个好人生。”
七月暑假。
就像去年生日在清吧里方识攸说的那样,去年敢跟许南珩讨价还价的曲珍,今年还真就不回他消息了——因为没有手机回。索朗措姆带着卓嘎到成都的医院看病,卓嘎出现了心衰症状,已经入院治疗。
7月19号方识攸生日这天依然是全天手术安排,早上在东城院区,下午在海淀院区。
许南珩车后座上摆着奶油蛋糕,副驾驶一个礼品袋。
方识攸一直不希望他给自己准备很昂贵的礼物,三十一岁的方大夫一天到晚不是诊室就是手术室,有一回把表摘了直接撂在洗手池边上,第三天才想起来。
不过许南珩从来也都没想过给他买贵重的礼物,他虽然经济实力雄厚,但在礼物方面许老师更注重意义。
车停在医院员工停车场方识攸的车位,今天方识攸限号,他没开车。终于在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方大夫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一进来就靠着,闭上眼叹出一口气,释放这一整天的疲累。
外科大夫在医院里是不能喊累的——倒不是不能,而是外科医生永远精力充沛,人人如此,自己也催眠自己。
“橙汁。”许南珩拧开瓶盖递给他。
方识攸接过来,眼睛都不睁,咕咚咚灌下去几大口。缓过来一口劲儿,说:“腹主动脉夹层杂交手术,造影之前眼睛都快瞅瞎了。”
这么两年下来,许南珩对这些外科手术了解到了皮毛,问:“创口小是吧?”
“嗯。”方识攸把橙汁拧上,偏头看见车上摆了个纸袋子,看看它,看看许南珩。
许南珩说:“打开看看。”
袋子并不大,也不怎么重。车里开着顶灯,方识攸拿过来搁在腿上,拿出里面的小盒子。
打开,他笑起来:“钢笔啊。”
万宝龙镀金玫瑰款,许南珩在笔帽上定制了,方大夫。
方识攸还是觉得太昂贵,但他又实在很喜欢。他毕竟是个医生,哪个医生能拒绝一支漂亮的笔!
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方大夫在医院里说的频率最高的三句话是——
“在这签字。”
“笔还给我。”
“爱人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