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珩的生日是2月12,恰好是农历的正月初三。
他们都看过彼此的驾照,在109国道的时候许南珩看了方识攸的驾驶证行驶证,高反吸氧那天因为方识攸要他做个血常规,也看了他的驾照。
无奈正月初三这天方识攸值班,初二的夜班和初三上午的手术,手术后还要写医嘱,再看一圈病床交班了就可以走了。
然而等开完最后一个手术方案讨论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三十五分。许南珩的生日只剩下一小时二十五分钟。
医生这个职业注定了他们没办法把其他事情挪到工作前边,全天下的医生都是这样。好在方识攸前几天加了县城一家烘焙店老板的微信,让对方今天留了一个蛋糕,对方也一直在等着他。
方识攸火急火燎地先驱车去拿蛋糕,跟店老板千恩万谢,然后赶回家。回家后第一句就是“对不起啊”,紧接着一句:“太忙了,加了一台手术,不然下午能回来的。”
许南珩回过头,嘴里叼着一根巧克力饼干棒,电脑屏幕里放着游戏直播,腿上盖着他哆啦A梦毛毯,电脑边一听可乐。看起来很舒适。
许南珩眨巴眼睛:“你这是在道歉吗?”
“……嗯。”
“我是你的娇蛮男友吗?”许南珩把饼干棒捏下来,脸上哭笑不得。
“也没那么夸张。”方识攸把蛋糕放在餐桌上,坐到他旁边,“是我有点愧疚,我本来想早点赶回来,你在县城没朋友,这儿也没什么娱乐的地方。”
“啊还好。”许南珩继续吃着饼干棒,说,“倒是不算没朋友吧,我晚上去吃湘菜了,那个餐厅的老板算半个熟人。”
方识攸支着下巴看着他:“是吗,怎么认识的?”
“上回给你送饭,记得吗,他给送了盒水果。”
“记得。”
然后许南珩给他简单讲了一下撞见湘菜馆老板和耿直大哥的事儿,还有之后他又去湘菜馆,给老板和大哥送了两罐咖啡的时候,老板跟他讲的那句话。
让情绪走到理智前面来。
虽然许南珩并不是被这句话激发的,但这句话确实给了他启发。木色的餐桌,静谧的夜晚,两个人同坐一边,侧身看着对方。
“你记得那天我说我看了一些学术文章吗?”
“记得。”
“是在看同性恋相关文献。”许南珩说。
方识攸微微有点意外:“这就是教师的素养吗。”
人在不同状态下的心境果然不一样,就这么坐在客厅里和许老师慢吞吞地聊天,他都觉得无比充实,每一秒钟都幸福。方识攸喝了一口许南珩喝了一大半的可乐,问:“他们知道你今天生日吗?”
“不知道,我没说,这有什么好说的。”许南珩笑笑,“就过去吃了口饭,他们店挺忙的,春节嘛,又有游客了。”
确实,即便全网都说不要在冬天来西藏,低温缺氧还有频繁的雪崩
,但只要是假期,只要通路,就会有游客。许南珩往后靠着仰了仰脑袋,活动一下脖子,不巧腿上的毛毯因他动作往下滑,他伸手拽了下。
然后说:我拿了你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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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呗。”
“这毛毯有什么故事吗?我看你去村里也带着。”
方识攸笑了下:“没什么故事,就我奶奶买的,软乎,手感好。”
这天是许南珩的二十六岁生日,他们那块蛋糕没吃完,放冰箱了。许南珩决定大年初五回去村庄,开始灵活式补课,到每个学生家里去随机检查他们的寒假作业,以及对作业的错题进行反复巩固。
晚上缩在被窝里,许南珩说没法陪方识攸过生日了。方大夫七月里生,7月19,那会儿许老师该“回京述职”。而方识攸这边的援藏计划一直到八月一号,许老师要先一步回北京。
方大夫说没事儿。
许老师略感遗憾,说那可是三十大寿。
方大夫在他头顶吻了吻,说以后还有很多年。
方识攸送给许南珩的礼物是他自己做的一个吊坠,不那么精致的羊毛毡挂饰。他按照许南珩的微信头像扎了个胖胖……嗯勉强能看出是胖胖的小猫脑袋。
许南珩很喜欢。他觉得方大夫是看出他想家了,他没问,但很开心,有些话不必问也不必多说,他和方大夫虽然没有什么大风大浪,但也能够心照不宣。
而且这玩意初学者扎起来很费劲,对一个从天亮忙活到天黑的心外医生来讲,很不容易了。
初五当天,日喀则那边医院向这边紧急求助,一个三尖瓣严重反流的病人要手术,请顾老师援助。顾老师带上方识攸这个一助出发去了日喀则,许南珩回去村庄,鸭舌帽一戴,眼神光遮在阴影里,开始每天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家庭进行突击检查寒假作业。
去到拉姆家的时候,拉姆正在牛圈里逮牛,有只小牦牛灵活如水里的鱼,甚至它知道拉姆是来牵它的,还遛起拉姆了。
许南珩跨过牛圈围墙最矮的那部分,一下子给它摁到那儿,然后抬头,看向拉姆:“你数学卷子做几张了?”
拉姆:“……”
于是小姑娘在屋里做卷子,城里来的支教老师在牛圈里一头头把牛栓好。接着拉姆的妈妈和弟弟妹妹打水回来了,瞧见许老师在自己家干活,栓完牛又给牛盖被子,吓一跳,牵着俩孩子快步走回来。
拉姆的妈妈带着口音用生涩的普通话让许南珩住手……
“我靠当时吓我一跳。”
晚上许南珩跟方识攸视频,说:“你不知道,拉姆家那些牦牛,不是晚上要一头头栓起来嘛,我就搁那栓牛,挺简单的,它们自己身上有绳子,一个绑一个就行。重点是,拉姆她妈妈,汉语不太好,估计瞧我干活她觉得太对不住我,震声喊了一句‘别动!’‘停下!’‘住手!’”
方识攸在那边噗呲笑起来。
许南珩:“你懂吧,我不像干活的,我像偷她们家牦牛的。”
方识攸笑个不停:“你是贵客,贵客怎么能干活呢,明天准备突击谁家?”
许南珩靠在床头,寻思着:“嗯……我估摸着达桑曲珍已经在做准备了,这姐俩同气连枝的,我偏不去,我明儿去仁青家。”
二人聊了三十多分钟,闲聊了会儿后就挂断了。许南珩要睡了,方识攸在日喀则那边跟顾老师住一屋,也不好聊太晚。
藏南高原的冬天时不时就飘雪,教室看出去,窗框自取一片雪景。待到傍晚,星月高悬,就又是一天。
这些雪到春来才会化,在自然覆盖率高的地区,等待季节交替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所有生灵跟随着自然变迁。
晨曦光醒就见天,晚星乘风就入眠。
来到西藏之后的这么长时间里,许南珩能感觉到自己有所变化。大概是一种愿意接受,接受这世界的不公和无奈,不是迫不得己无能为力的释怀,而是愿意从内心认识自己的渺小。
走出城市之后才感觉这天地其实很大,抬头不是被高楼切割成小方块的蓝天,走出大城市后,抬头即见天。天之下壮阔的土地是它原本的样貌,土地蔓延到西藏的高山脚下,再抬头——
那些山,何尝不是拔地而起的神像。
许南珩还记得当初方识攸开玩笑的一句话,来了西藏,氧气稀薄,动弹不得,自然就宁静了。
这话有半句是对的。来了西藏,自然就宁静了。
在农历春节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南珩和方识攸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提前开学的许南珩一心扑在教学上,方识攸也忙得晚上吃中午没来得及吃的剩饭。
方识攸回来小医院这边值班的一个礼拜里也仅是在一起吃饭,连接吻都是匆匆忙忙地“啵”一下。活生生把恋爱初期过成了老夫老妻。
好在二人都体谅彼此,方大夫会到宿舍里给埋头看题的许老师揉脖子,许老师也会到小医院去陪他抽根烟,聊聊天。
许老师有一回说到他实在太照顾自己了,弦外之音大概表达着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是受益的一方。方大夫揉揉他脑袋,问,你怎么还带杆秤谈恋爱呢。
许南珩想想觉得也是。
藏南的春天快来了,他也快要离开了。
方识攸回县城那天,走前过来了一趟学校。一楼两个教室一个在上课一个在考试,考试的那个是许南珩班。
方识攸既想看看他,又不想打扰他,于是开车从学校门口绕了一圈,监考的许老师敏锐地瞧见了他的车,向他那儿点点头。
后方黑板写着距离中考还有65天,时间已经走到五月。雪还没有化完,顽强的植被在雪下用力地用头去撞、去顶,它们要触摸阳光。
晚上许南珩跟方识攸打电话,在学校外边的空地上抽烟。就站在第一天过来的时候,在小医院吃完饭,和方识攸一块儿抽烟的地方。
他说:“再有两个月我就走了。”
方识攸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