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蒋莞对接工作的人是叶数。
现在是网络时代,一切都可以在网上交流,即便是隔着两个城市处理一件事情。
贺闻朝是在申城捅的篓子,幸遇下意识就在申城找了公关团队,打了一大笔的费用,先是想把热搜和论坛内的帖子都撤了,然后再去想公关方案。
蒋莞却觉得不妥。
一来帖子这种事越删显得越心虚,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网络时代的键盘侠被捂嘴不允许发言,反而会让事情发酵的越来越厉害。
二来是既然已经打算好了做澄清声明,就已经没有删帖的必要了。
总归是要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说的,全看公关的话术是不是高明。
晚高峰发出声明是最佳时间,因为大多数八卦网民在那个时间都有空闲刷手机。
叶数在网上和蒋莞交流了几l个方案都觉得不是万全之策,干脆特意飞到申城,在中禾的办公室里和她研究解决方案。
可在见到蒋莞的一瞬间,他莫名觉得这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有点眼熟。
就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叶数长眉微蹙,困惑一闪而过,只是还没来得及深思,蒋莞就已经和他讨论起正经工作。
他也很快投入进去,从包里拿出一份精神诊断报告出来,推在她面前。
蒋莞扫了一眼:“真的假的?”
叶数明白她的意思,一笑:“当然是假的。”
这种精神诊断报告在娱乐圈里混的人基本人手一份,都是艺人在出了舆论问题之后准备自救时用的,毫不新鲜。
现在国内外自杀事件层出不穷,有舆论压力时的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弄个医生的诊断,说压力太大,疑似‘抑郁’,那么谁都害怕会变成雪崩之前的一片雪花。
毕竟大多数键盘侠在网上口嗨一下还行,真涉及到了疾病方面的问题还是会谨慎的。
可是,蒋莞却觉得贺闻朝这次惹的事儿用不到这个。
这种近乎骗人一样的公关方式是把双刃剑,用了暂时是会平息舆论,但万一日后有什么疏漏被捅出来,那就真是有个实打实的黑点了。
装病,利用抑郁症卖惨,这些可比骂人什么的严重多了。
蒋莞这些年见了太多不计其数的翻车事例,不愿意贺闻朝也有这样的隐患存在。
“蒋经理。”叶数见她不说话,试探着问:“你觉得这个办法不好么?”
“嗯……说实话不太好。”蒋莞笑了笑,实话实说:“贺闻朝这次的舆论危机并不是违法犯罪,没必要这么剑走偏锋,道歉不好吗?”
说实话,有谁能保证一辈子不骂人不说脏话呢?就是作为公众人物更容易引起群众的愤懑讨论,有的时候真诚的道个歉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了。
“是倒是,就是……”叶数磕绊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朝哥不怎么愿意配合。”
他有些委婉地说着。
实际上贺闻朝那分明就一点都不配合,完全是任其发展都无所谓的摆烂态度,根本不可能指望他去道歉的。
蒋莞听了,真是一点也不意外这人的脾气。
她无声叹了口气,眸光微顿:“其实,我和贺闻朝是高中同学。”
“什么?”叶数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十分意外:“你和朝哥居然是同学?好巧。”
“贺闻朝前段时间去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聊天时大家提到了演奏会的事,他就送给了一些老同学门票,昨天晚上结束,大家聚了聚。”蒋莞说出这层关系也是为了直奔主题,很快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他口不择言,是因为桌上有当初和他不对付的人。”
蒋莞脸色不红不白的撒谎,说的振振有词。
因为谎言和谎言是不一样的,此刻她扯的借口不像是病症那么容易被戳穿。
她既然这么说,就会策划一个永远不会被人证实也不会被戳穿的谎言——因为除了她和贺闻朝两个人,没人知道真相。
“真的假的?”叶数站了起来,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一个能把贺闻朝从此刻的千夫所指拉到‘受害人’的转折点,可是……
“蒋经理,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不对付的关系是什么程度?”他不傻,知道一切公关理由都需要有证据去佐证的。
在讲究真凭实据的社会,没有证据,就算真的是受害人也没用。
“我既然跟你说了我和贺闻朝是高中同学的关系,自然是了解当年的事——他和那位同学不对付的程度基本等于‘被霸凌’。”
蒋莞笑笑,从手机里找了张图片给他看:“我也有办法帮他解决这件事。”
手机里是一张胶片相机拍出来的老照片,上面印着的日期是八年前的一月十二号。
照片里赫然是穿着校服尚且青葱的贺闻朝,少年那时候就很清隽凌厉,面色苍白的冷着脸。
他放在课桌上的手臂有着一道一道很明显的伤痕,仿佛利器划的,细细的,正在往外渗血。
“这!”叶数瞳孔微缩,声音都在发颤:“怎么会这样……”
其实在听蒋莞说‘贺闻朝被霸凌’的时候他是不大信的,毕竟这几l年和贺闻朝相处下来,从哪个维度看叶数都不觉得他会是那种遭受过霸凌的人。
他以为这不过是蒋莞编造的借口,想出来的公关手段,却没想到一切竟然是真的。
事实胜于雄辩,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据。
“贺闻朝高中的时候就很优秀,自然会被人嫉妒,他独来独往,身边没什么朋友。”蒋莞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有些人骨子里的卑劣是改不了的,这些年过去有了重聚的机会,当初的霸凌者不请自来,故意激怒他。”
她说完顿了下,淡淡地问:“叶先生,你觉得这样的前因后果足够充实么?”
叶数一时片刻回不过神来,半晌才说:“有那张照片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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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高峰时段,幸
遇传媒那边发布了一则关于贺闻朝骂人事件的澄清稿。
前因后果写成了一篇小作文直接空降热搜一,内容惊骇,直接说了贺闻朝在饭桌上骂的人是当初在校园里的霸凌者,此次也是故意激怒后录音为了陷害……
蒋莞亲自写稿,内容不长不短,是刚刚好能让现在的浮躁网民看进去的长度,字字珠玑,末尾附上一张贺闻朝在高中时被‘霸凌’的青葱照片。
澄清稿顿时引起轩然大波,毕竟校园霸凌事件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都是最有热度的社会议题之一。
#贺闻朝声明#这个词条后面很快跟上一个#爆#,词条阅读量迅速破了五亿,基本都是群众自发讨论出来的热度。
老照片的出现让事情发生两极反转,许多人立刻拿着照片去各个网站找机构验证真伪。
毕竟没几l个人见到过贺闻朝高中时的模样,谁知道会不会是p的呢?
可所有人得到的答案都是“照片绝对真实”,而且是用很珍贵的胶片照相机照下来的,所以照片上才会有印着的日期。
无人再去质疑这篇文章的真实性,讨论话题也不是只围绕着贺闻朝这个公众人物,而是在‘校园霸凌’这个重点上面。
很快,又有当年的‘老同学’出来爆料,说饭桌上一群人确实发生了口角,过程中有许多难听的话,录音却只有贺闻朝那一句,明摆着是借机构陷。
爆料的人不想招惹是非,开的是微博小号发出参与昨晚饭局的照片,时间地点都对得上,甚至还露出桌子对面贺闻朝一只戴着手表的手,证据确凿。
实锤一个接着一个,网络舆论全面反转。
上午那些骂贺闻朝没有教养素质应该立刻退圈的网友纷纷道歉,又改骂起那个并不存在的霸凌者,顺势上升到整个社会的校园霸凌问题……
滑跪飞快,因为对待一个不熟悉不了解的人,只在键盘上打打字做评价,无论是骂还是道歉都并不真情实感。
蒋莞冷眼看着,唇角弧度挂着若有似无的嘲讽。
等待心绪平静下来,她给苏兮发了条微信,谢她幸亏昨天照了照片,帮忙‘爆料’。
苏兮信息回得很快,一直在问怎么回事,说当年的高中群都炸了,大家都在问贺闻朝的伤和那个霸凌者到底是谁……
——这就是蒋莞为什么敢说这个谎的缘故。
因为只有她和贺闻朝知道手臂上的伤是真的,从何而来。
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所谓‘霸凌者’根本就不存在。
其他的同学并不知道,他们看到了真实的照片,血淋淋的一幕只会让他们觉得当年或许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就算参加了饭局的人明知道昨天根本没人去激怒贺闻朝,但他们也会互相怀疑。
他们会猜测贺闻朝昨天的失态会不会真的因为饭桌上存在着一个自己不知道‘霸凌者’……
人心才是最可怕的,蒋莞要的就是他们互相猜忌。
这样才不会有任何人
出来爆料真相,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和他们无关,蒋莞只做了澄清,把节奏带到一个不存在的‘霸凌者’身上,没有指名道姓的针对谁。
他们只有沉默才会相安无事,如果有谁跳出来说什么,反而会引火烧身——大家都不是傻子,包括在网上伪装瓜主放录音带的那位。
蒋莞心里已经猜到了是谁,但并不打算去查证。
毕竟那位也是真的被贺闻朝骂了去死,爆料出了个气,挺好的。
就贺闻朝嘴巴毒的那个劲儿,也活该他遭点骂。
蒋莞不担心还会爆出其他录音来戳破自己精心铸造的谎言,因为她清晰记得贺闻朝在饭桌上只说了那一句脏话。
所以不会有更多录音。
处理完这件事,蒋莞神清气爽的看了会儿各大论坛的舆论风向,关电脑下班。
“莞姐。”崔莹和付雪见她出来,有些兴奋的围上去:“刚刚幸遇的总经理给程总打电话了,直夸你这个公关案办的漂亮呢。”
“嗯。”蒋莞笑了声,一语双关:“他们是得好好感谢我一下。”
“不过莞姐,你是怎么扒到贺闻朝高中时期被霸凌的照片啊?”付雪不解:“这应该很私密吧?”
蒋莞顿了下,缓缓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想解决一件事,能入手的人又不止一个。”
“通过录音能听出来在场的人不少——老同学聚餐,你们觉得会不会有‘有心人’留下一些当年的照片呢?”
她把问题扔回去让两个小孩儿琢磨,自己拎着包快步溜走。
今天算是额外加班,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钟,走出公司天色擦黑。
有多久没这么专心致志写一篇公关稿了?放松下来就觉得身心俱疲,蒋莞开车回家的路上都忍不住咬了咬牙——
这个贺闻朝真是……冤家!
还是个会装死的冤家!这都过了几l个小时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问问她!
每次都是吃完了就跑,把她当什么啊?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蒋莞从开车到地下车库的一路都在心里骂骂咧咧,进了电梯还拿出手机打量着。
乱七八糟的信息就没断过,但没一条是贺闻朝发来的。
她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暗暗骂着,心里却也忍不住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
那家伙是真不打算理自己了还是怎样?当年的那张照片是她拍的,贺闻朝心知肚明,但在如今全网疯转的情况下也不联系她……
是诚心不想接自己抛出去的这根橄榄枝么?
蒋莞心里乱糟糟的,不自觉咬着唇,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走出去。
几l秒后,蒋莞踩着的高跟鞋僵在原地。
一梯两户的高层里,倚在她家门前等着的修长身影不是别人,就是她刚刚还在心里骂了十多遍的贺闻朝。
男人不知道等了多久,背部靠着墙,肢体语言十分松散闲适的模样。
安静的空间里鸦雀无声,只有淡淡的烟味——大概是他刚刚抽完。
蒋莞愣愣的看着他,一时没回过神。
直到贺闻朝走到她面前,转瞬之间近在咫尺。
“你,”她忘记还在咬着嘴唇,仓皇张口差点咬到舌头,皮肉吃痛,她缓了下才问:“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想让我来的么?”贺闻朝似是笑了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强忍着疼痛的狼狈样儿。
楼道里的声控灯是暗的,蒋莞看不清他黑眸里的情绪,只能感觉到独属于贺闻朝的清冽气息萦绕在周身。
她被他淡淡的笑声弄的有些羞赧,下意识想要反驳,可一句‘谁想了’尚未出口,再熟悉不过的温度就覆在唇上——
贺闻朝低头亲了她一下:“何必搞这么大动静。”
该怎么告诉她想见他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她摇摇铃铛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