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眠忘记自己是怎么送走江清韵的了。
他就这么靠在门边,四肢僵硬,头脑空白,可偏生脸上还带着笑,一切都伪装得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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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送你下去了,路上小心。”
江清韵张嘴,似乎跟他说了什么,可她的声音从宋时眠的耳朵里穿过,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直到电梯关门的声音响起,宋时眠的手扣在门框上许久都没动静。
五分钟后,电梯再次响起,隔壁邻居拎着菜出来,看见他站在门边,打了个招呼,“宋先生,你要出门吗?”
宋时眠松开手,牵了下嘴角,“不出去,就开门拿个东西。”
说完后,他也不等邻居回答,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上,挂在脸上虚假的笑终于落了下来,平日里柔和的脸在那一刻显出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冷。
或许过了几秒,或许是几分钟,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低的,如果不是屋里过于安静,可能都听不到。
“蠢货。”
-
厉潮的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手,抵住眉心,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合上跟前的文件,终于分了个眼神给站在跟前战战兢兢的经理,“这就是你精雕细琢一个周给我的方案?”
经理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厉……厉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厉潮把文件往他跟前一丢,“你写方案的时候难道没找人计算过成本?还是说,你觉得公司是慈善家?”
经理捡起跟前的文件,“我这就下去改。”
“三天。要是还让我看见这种垃圾,你就自己滚。”
三十多岁的经理最后几乎是哭丧着脸出了办公室。
助理拿着资料,看着经理佝偻着的背影,对他表示同情。
他推开门,进了办公室。
男人正靠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阖着眼,听见助理进来的动静,连眼皮也懒得掀一下。
“什么事?”
助理道,“西郊那个项目,拆迁队已经去了,但出了点问题。”
厉潮这才睁开眼睛。
“一开始谈得好好的,结果施工队动手的时候,有的人不干了,说是家里的老人不愿意搬。我查了查,那些村民私底下开了个会,不太满意赔偿金额,想闹一闹。”
毕竟只要找几个老人往屋子跟前一坐,哭一哭、闹一闹,再随便找个媒体渲染一下,他们占理也能哭成不占理。
眼皮跳得厉害,厉潮的心情莫名地不太好,声音听起来直接冷了一个度,“地皮的拍卖金已经给了政府,搬迁和民意问题是政府的事,我们只负责拆迁和建造,让他们有问题跟政府说。”
助理的脸色有些难看,“话是这么说,可政府那边一开始说得好好的,结果遇见这种事,全都当缩头乌龟不出来,还说什么钱都定了,让我们不用管他们,直接推就是。”
“这要是直接推,把拦路的那几个老头老太弄出什么好歹,锅还得我们背。”
厉潮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那边谁管的这个事?”
助理默了瞬,“林家。”
怕厉潮想不起来,他还提醒了句,“就您之前让查的那个林家。”
这个节骨眼不出面,存的什么心很明显。
助理道,“拖的时间越久越影响工期,每天都在烧钱,我的建议是,你可以试着找你舅舅。”
厉潮抬起指尖敲了敲扶手,并不是很想找江瑾。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去找江瑾,还不知道被他笑成什么样。
“我爸怎么说?”
助理把头埋得更低了,“厉先生说,这是你捅的篓子,你自己解决。”
不然就区区一个林家旁枝的事,要是没厉劭的允许,怎么敢因为一个不起眼的人得罪厉潮?
厉潮没什么感情地牵了牵嘴角,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思忖了会,道,“你以我的名义,去沈家,说我想请沈别吃饭。”
助理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沈家小公子身体不好,不怎么出门的。”
厉潮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到下班的点。他站起来,捞过身后的外套,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抽空回答助理的问题。
“你就报我的名字,他会出来的。”
说完后,一秒也不想在公司多待,转身出了办公室的门。
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研究下晚上给宋时眠做什么吃的。
-
他回到家的时候宋时眠正把翻译好的小说发给那边的负责人。
青年听见开门的动静往门边歪了歪头,脸上表情平静,甚至还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
厉潮伸手按住狂跳的眼皮,觉得可能是自己昨天晚上没睡好。
他走过去,弯腰抱住宋时眠,把头埋在头肩上,看着他手机里和负责人的对话,对他,“工作完成了?”
宋时眠往后仰了仰脑袋,“暂时吧,等那边核对好没什么问题的话,就会打款过来,要是觉得我不错,以后说不定还会考虑我。”
男人轻笑了声,软和下来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那看来以后眠眠能养我了。”
宋时眠也笑,只是笑容里多了丝莫名的意味,“你不是说每个月三千多的工资吗,现在都七月初了,你们什么时候发工资啊?”
环住他肩膀的手僵了一瞬,“眠眠着急用钱?”
“还好。”宋时眠道,“那是你的工资,你不着急吗?”
“还、还行。”厉潮面不改色,“一般月中才发,到时候发了我给你?”
他之前就提过上交工资,不过被宋时眠拒绝了。他觉得自己看不见,家里大部分事都是厉潮在办,没必要让他管着工资。
这次厉潮也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刚说完,宋时眠就笑眯眯地答应了。
“好啊。”
“不过……”他话音一转,要是上交工资了?,你会趁我看不见,偷偷藏私房钱吗?”
这个问题倒是厉潮没想过的。
毕竟他卡里头这些年攒下来的钱,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普普通通超市职员能存得下来的数额。
见他不说话,宋时眠拍了环在肩上的手一下,“怎么不说话?”
厉潮卡住了,在现在接受制裁和以后接受制裁,他果断的选择了以后。
“不会。”
宋时眠哼了一声,在心底骂他大骗子。
“别压我,重死了,快去做饭,明天我们去看房子。”
厉潮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你答应去看房子了?”
宋时眠道,“我什么时候没答应了?钥匙都送到我手里了,有什么不答应的必要?”
“对了,刚刚妈来看我,拎了桶鸡汤过来,你顺便把它热了。”
听见江清韵来了,厉潮原本打算去厨房的脚步一顿,“她来干什么?”
宋时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还能干什么?看我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她也无聊,就过来看看,顺便了解了解我们的生活环境。”
“她有说什么吗?”
宋时眠笑了声,“觉得我们家又小又窄算吗?听她那哀怨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住贫民窟呢。”
“A市这种地方,房价并不低,能让你妈觉得我们家小,你们家住的地方得有多大啊?”
说完后,他慢悠悠地补充,“说起来,我好像还没去过你家呢?”
仅一句话,就让站在他跟前的男人浑身紧绷。
他有些僵硬的解释,“我家在郊区,是自建房,我妈她并不懂这些。”
“是吗……”
宋时眠应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吃完晚饭,两人下楼散步。
小区楼下不远处有一个小公园,这两天天气炎热,晚上在那边散步的人很多。
厉潮扶着宋时眠,缓慢地走在高大的梧桐树下,清凉的夜风拂过脸庞。
走着走着,宋时眠不太安分。他抬手,摸了摸厉潮的脸,“你说,我现在的高度到你的哪里?”
厉潮垂眼,伸手比了比,“肩膀上面一点。”
今天被忽然中伤多次,厉潮已经学会抢答了,“我穿了增高鞋垫。”
宋时眠意外地没说什么,只是问他,“那边是不是有人在买烧烤,我闻到了烧烤的味道。”
厉潮往马路对面看了眼,的确看见了买烧烤的摊子。
“想吃?”
宋时眠嘿嘿一笑,“就一点点想。”
一点点想也是想,厉潮将他安置在河边的长椅上坐着,自己穿过马路去给他买烧烤。
宋时眠身边坐着一个纳凉的大妈,闻言笑着打趣,“你弟弟吗?对你可真好。”
“不是弟弟。”宋时眠道,“那是我丈夫。”
随着同性婚姻
法实施以来,大街上成对的同性情侣越来越多,大妈已经见怪不怪了。
“难怪对你怎么好,看来夫夫很恩爱嘛。”
被陌生人这么夸赞,宋时眠本想矜持一下,但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弯了起来。
他朝大妈道,“我眼睛看不见,可以麻烦你帮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吗?”
青年手里拿着导盲杖,坐她旁边的时候大妈就知道他眼睛估计看不见,听他这么说,目光顿时朝马路对面的烧烤摊上看去。
男人身上只穿着简单的T恤运动裤,个子很高,肤色冷白,挤在人群堆里格外的显眼。
周身烟火气息缭绕,可他只是安静地垂着眼,那张脸透着格格不入的冷淡。
大妈是个粗人,也找不到形容词夸赞一个人,看了半天也只能道,“俊的勒,打一眼看去就俊,和你站在一块多般配。”
宋时眠笑了笑,“那你再帮我看看他多高。”
大妈瞅了瞅,“这俺也看不出来啊,不过一眼看去比其它人都高。”
宋时眠又问,“那他穿增高了吗?”
大妈道,“他都那么那么高了,还穿增高鞋干什么?”
“是啊……”宋时眠悄声道,“十厘米的增高鞋垫,宋时眠你是有多蠢,这都信。”
不到十分钟,厉潮就回来了。
他拿着烧烤站在宋时眠跟前,“眠眠,烧烤。”
宋时眠伸出手,男人立刻把手递了过去。
他扶着厉潮的手站起来,“回去吧,今天的运动量勉强达标了。”
其实出来才不过二十分钟。
等到他们走到小区门口,手里的烧烤也差不多被吃完了。
宋时眠摸了摸肚子,感觉以后晚上散步的频率可以增加一些。
-
今夜的宋时眠,比以往都要粘人。
他翻身,跨坐在厉潮的腰上,而对方则被他推到在床上,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
其实他什么都没干,只是用手托着男人的脸,认认真真地摸了个遍。
厉潮没动,随着他摸的时间越长,男人搭在床上的手臂上渐渐浮现出青筋。
“眠眠……”
宋时眠的指尖落在他的眉梢,然后是眼睛,仔细地描绘出狭长的轮廓。
“你这眼型,平时是不是很冷漠啊?”
“不冷漠。”厉潮伸手卡住他的腰,让让往下坐了坐,“热得快要化了。”
宋时眠感受到了,脸皮一红,人紧跟着往前挪,“你不能不要乱动?”
男人的手放在他的腰上就没离开,吐出来的呼吸带着热气,“好,我不动。”
他的声音又沙又哑,宋时眠听着,腰莫名的有点软。
可放在他脸上的手依旧没离开。
对厉潮来说,他缓慢移动的手更像是惩罚。
“摸好了吗?”
微凉的指尖最终落在他的鼻尖,沿着山根慢慢往下滑。
“厉潮,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厉潮抓过他的手,在指尖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以后你会看见的,到时候你别嫌弃我就好。”
宋时眠被亲得蜷了蜷指尖,“你妈说你小时候很胖,那你是什么时候瘦下来的?”
“大……”厉潮顿了顿,把“大学”两个字咽了下去,“几年前。”
“减肥辛苦吗?”
“不辛苦。”
怎么会辛苦呢?他不用每天都吃药,看着日益增长的体重却毫无办法,他流出的每一滴汗水都将是他付出的见证。
只要多流一点,再多流一点,他就能变成一个全新的他,摒弃他的懦弱和自卑,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
“厉潮。”
宋时眠忽然道,“我们来做吧。”
说完不等他回应,他先弯下腰,朝厉潮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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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起了风,卧室的窗户没关,夜风灌了进来。
宋时眠靠在厉潮的怀里,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他久违地做了梦。
梦里依旧是六月的盛夏,阳光透过香樟的枝丫闪烁,像细碎的金子。
他靠在树下,仰着头,任由风吹过发梢。
梦里的他眼睛依旧不好,看什么都是朦胧的一片光景。
就连旁边人,都影影绰绰。
“你说,要是我真的瞎了怎么办?”
“你不会瞎。”
很显然,这句干巴巴的安慰并不能安慰当时的他。
“我瞎了,估计到时候也读不了书,瞎子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那我估计要变成他们说的啃老族。”
旁边是无尽的沉默。
梦里的他习惯了这种沉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估计到时候我爸妈会觉得我烦。”
“哎!你说,我这样的,将来能找到对象吗?到时候是不是得去相亲?然后媒婆对我的介绍是这样的,人老实,话不多,就是眼神不太好哈哈哈哈……”
六月蝉鸣不歇,风声里夹杂着盛夏的温度。
十七岁的他在树下自怨自艾。
“可能到时候连相亲都没人要我。”
阳光落在他的眼皮上,世界顿时被金色覆盖。
于是有道声音透过金色直抵他的耳朵。
“没关系,我要。”
“如果你去相亲了,没人要你,我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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