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因为暴雨,在江市滞留的旅客很多。
各个航班今天才恢复正常,江市机场里人流涌动,熙来攘往,都赶着今天走。
桑枝到达机场的时候,时间有些不充裕。
她第一时间去排队,托运了行李箱,再拿着机票去安检。
周遭人头攒动,挨肩擦背的,鼎沸又嘈杂。
一声很清晰的“桑枝”,倏地让桑枝停下前行的脚步。
她第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机场里这么吵闹。
可是第一声响起的时候,桑枝确认自己没听错。她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双腿不自觉定在原地。
她看到了梁沉。
很多已经被收拾好的情绪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桑枝很意外在这里看到梁沉,同时她也很清醒,她不信梁沉是特意来见她的。
时隔三天,两个人再次碰面,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梁沉穿过人群走向桑枝,停在她面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短短的三天,桑枝发觉梁沉憔悴好多。
整张脸都瘦了,双眸疲惫,一点都不像她记忆里的样子。
桑枝的时间实在不多,她隐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先开口:“你怎么在这?”
“我送我妈过来。她刚刚安检进去了。”梁沉说。
桑枝没怎么去想梁沉的妈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些都已经跟她无关。
那天分手,她在他面前一直忍着不哭,确认过梁沉是认真的,她就没有再继续和他纠缠。没有继续问分手的原因,没有责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没有撕破脸,也没有闹。
这几天里,桑枝也是挺庆幸自己当时忍住了,回到酒店才大哭一场。她这么要面子,要是在梁沉面前哭,就显得她好软弱无用,好像是在可怜兮兮地用眼泪挽留他。
幸好,她没有。
也幸好,她这三年的感情结束的还算体面,没有一哭一闹难以收场。
梁沉可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问:“这几天,你还好吗?一直住在酒店吗?”
桑枝停了一瞬,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张脸。
随后她扬起一个笑:“这些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们已经分手了。既然分手,你也没必要关心我。”
梁沉稍作停顿,眼底的难过显而易见。
其实他们分手,谁都不比谁好过。
前方安检的队伍很长,桑枝担心自己再耽误下去会误机,便对梁沉说:“我走了。”
擦肩的时候,梁沉伸手握住了桑枝的手腕。
桑枝抬头看他,他却只是握紧她的手,好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她等了他几秒,见他还不说话,忍不住催促道:“我时间不多了,快放开我。”
赶不上飞机很麻烦的。
梁沉并不想松手,可是看桑枝这么着急时间,最后还是松了手,抱着渺茫的希望,问她:
“真的不能再等我几年吗?”
分手那天,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桑枝觉得很生气,很无语,很可笑。
此刻再次听到梁沉这样问,她忽然不大相信自己现在竟然能心平气和地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半分钟后。
桑枝说:“算了吧。”
她顿了一顿,像是看透了,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却很笃定。
“其实你应该没有那么喜欢我。”
梁沉愣住:“我——”
桑枝打断他的话:“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选择跟我分手。就算跟我分手,也不会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理由。”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以前如果不是我主动,或许我们也不会在一起。我付出的比你多,脑子里幻想的东西和选择性看到的东西,也比你多。”
“在你心里,我永远不是第一顺位,永远排不到第一的位置。就算你真的喜欢我,或者说喜欢过我,也只能证明你的爱很不坚定。”
“算了吧,梁沉,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说完,桑枝还笑了一笑:“以后谈恋爱,绝对不会再当恋爱脑了。”
梁沉怔在原地,像被戳中软肋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桑枝说的没错,在他的世界里,桑枝确实没有排在第一位。
他没有办法让她排在第一,他的家庭,他的压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没办法让他自由选择心中的排位。
他是很喜欢桑枝。
可是也是他自己经受不住母亲的管制,主动选择了放弃。
说不出分手的理由,是他不敢说。
他自私,他不想让桑枝觉得他是懦弱无能的那种人。
虽然,他确实是。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正式的告别了。
桑枝小心收好心内遗留的酸涩和难过,跟梁沉挥了挥手,算是再见。
然后继续往前走,没有再回头看他。
他们就这样,错肩而过,相互淹没在机场的熙熙攘攘里。
桑枝不知道梁沉是什么表情,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那个在她青春里占据了三年的男生,从现在开始,正式成为一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
桑枝过了安检,登上飞机。
桑瀚明给她买的是VIP商务舱,她的爸爸总是尽力给女儿最好的,连飞机都不舍得她坐经济舱。
桑枝在座位坐下的时候,心想,家人这么宠她,把她养到这么大,不是让她去给不值得的人掉眼泪的。
她也不能再为这段感情费神了。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舒服了很多,萦绕在心口许久的那股闷滞感,也随之消散不少。
商务舱位置宽敞,乘客只有桑枝一个。
空姐过来询问需不需要茶水和饮料,桑枝摇了摇头,跟空姐要了眼罩和毯子,就靠着座位补觉。
她做了一个冗长又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总有一双沉默锐利的眼睛,时而盛满哀伤,时而凝望不语。
随着飞机前轮与地面迅速摩擦带来的震动感,桑枝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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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摘下眼罩,双眼迷蒙,耳边是飞机上面的语音播报,提醒乘客们现在飞机已经到达海城机场,注意温差。
桑枝晃神许久,她连飞机什么时候起飞的都不知道,一眨眼,就已经到了。
她不再去想那个令她疑惑的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预备下机。
海城的春天比江市温暖许多,深夜十一点半,风吹拂过来,并没多少凛冽。
桑枝在机场取了行李,刚一走出来,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等候的桑瀚明。
中年男人一身商务打扮,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很有精神气。
桑枝长得和他有六七分像,一眼就能看出是父女。
见到爸爸的一瞬间,桑枝鼻尖一酸,这些天受的委屈全涌上来了。
但她忍着了,不想让爸爸看出来,赶紧露出笑脸,推着行李箱跑过去。
桑瀚明的车停在机场停车场,他们走了一小段路,坐上车后,桑瀚明一边开车一边问副驾上坐着的女儿:“江市好玩吗?”
桑枝想都没想就摇头:“不好玩。”
“怎么会呢,江市有那么多景点,男朋友都没带你去玩?”
“爸爸,下雨呀!”
桑瀚明想起这个事,恍然大悟似的笑起来:“差点忘了,你过去这几天都在下暴雨。”
他又问:“你这次假期这么长,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家给我们认识认识?江市也不远,周末的时候总能抽出点时间来。”
桑枝谈恋爱的事情从来都没瞒着桑瀚明,他不止没反对,还很支持。
只要桑枝喜欢,做什么都行。
不过桑枝一直没说对方是谁,作为父亲,桑瀚明还是很想见见女儿的男朋友。
桑枝转头望向车窗外,海城的夜景比江市好看太多。
她打开窗户,车窗外的夜风争先恐后的吹进来,胡乱扬起她垂在肩上的长发。
“爸爸,”桑枝很平和地出声,“我和他分手了。”
-
远离城市喧嚣的独栋别墅区,随着车子逐渐的行驶深入,花园洋房在绿野之间初见端倪。
近凌晨一点,桑枝家里灯火通明,像是在等待她的归家。
桑枝一进门,就看到她的妈妈苏绮贞站在客厅,妆容精致,肩上披着一条丝绸薄毯,望着她笑。
“回来啦,肚子饿不饿?我让张嫂准备了你喜欢的夜宵,要不要吃一点再睡?”
桑枝停在门口没动,也没回应苏绮贞略带讨好的话。
桑瀚明从桑枝身后推着行李箱进来,见两人这样,倒是见怪不怪。
这些年,桑枝对苏绮贞的态度,一直是这样。
桑瀚明将行李箱交给张嫂,然后面向桑枝,替苏绮
贞说话:“你妈妈知道你今晚回来,特意没睡,等到现在。还忙了一晚上,让张嫂准备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我只有一个胃,吃不了那么多东西。⒐⒐[”
桑枝语气淡淡,带几分这些年惯有的赌气,撒谎道:“飞机上吃过了,我回房睡觉。”
苏绮贞脸上的笑意微微发僵,而后眼底流露出明显失落。
她们母女的关系一向不好调和,加上知道桑枝刚分手,桑瀚明也就没说什么,只点着头:“早点睡。明天要去看望爷爷奶奶。”
桑枝冲桑瀚明笑了笑:“爸爸晚安。”
随后径直往前,走上楼梯,回一楼的房间。
不见桑枝的身影后,桑瀚明上前,轻轻拍了拍苏绮贞的肩膀,安慰她:“孩子今天心情不好,别太放在心上。你也早点睡吧。”
这样劝慰的话,苏绮贞听了很多年,除了无可奈何,也没其他办法。
桑枝性子倔,已经产生裂痕的母女关系,很难重新缝补。
一楼。
张嫂将桑枝的行李箱放下就出去了。
桑枝锁上门,第一时间打开行李箱,翻出之前穿过的那件外套。
外套上面沾着一些细小的纸屑,之前没注意,现在再看,实在明显。
一翻口袋——
那张写着薄叙号码的便利贴,早就已经碎成末,沾满整个口袋。
桑枝有一点懊恼,将外套折叠一下,重新丢到行李箱里。
她坐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想了一会,找来手机,给简芮溪打电话。
凌晨一两点,简芮溪接电话的声音都是迷迷糊糊的:“喂……”
“溪溪,你醒了吗?”
简芮溪一听到桑枝这么叫自己,没清醒也马上清醒,非常警惕:“你干嘛突然这么叫我?你想做什么?一般你这样叫我小名,准没好事。”
桑枝笑起来:“找你帮个忙。”
“帮忙?”电话那头的简芮溪应该是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声音满是疑惑:“大半夜的你要我帮什么?”
“你能帮我找到薄叙的联系方式吗?”
“谁?”
“薄叙。”
“……”
几秒后,简芮溪用非常不确定的语气问桑枝:“你再说一遍,谁?”
“是我们高中那个年级第一吗?”
“那个放着清北不去上偏要去江北大学读建筑的薄叙?”
桑枝应着:“是的,是他。”
“你找他做什么?”
“就……有点事。”
简芮溪更不明白了,睡意全无。她说:“你找他能有什么事啊,再说,他现在不是和梁沉是室友吗?你找梁沉要联系方式不就行了。”
“我和梁沉分手了。”
桑枝发觉,今天她怎么这么容易就能说出这句话,还不止说了一遍。好像告诉身边人分手的这个消息,就像在说一件无
关紧要的事。
简芮溪惊了好半天,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
“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你现在还在江市?”
“我刚下飞机,已经到家了。前两天分的,一直没跟你说。”
“怎么突然分了?他欺负你了?还是他出轨了?”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原因。”
桑枝不想再提起梁沉,就催促着简芮溪:“我下次再慢慢跟你说,你先帮我找找薄叙的联系方式。”
简芮溪人脉广,属于社交达人,学校各类人她都认识一些,要找一个联系方式并不难。
她答应下来,预备挂电话的时候,她忽然灵光一闪,自己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
“桑枝,你不会是劈腿了吧??!”
桑枝:“……”
-
简芮溪的行动力还是很快的。
桑枝去洗了个澡,回来就收到她发的一张微信的聊天截图。
附带一句:【我真是大半夜没睡醒,问到狗身上去了】
桑枝点开截图,是简芮溪和一个微信名为logo的聊天记录。
简芮溪:【你有薄叙的联系方式吗?】
logo:【?】
logo:【简芮溪你真行】
logo:【分手大半年都不见你联系我】
logo:【凌晨两点你找我要其他男人的联系方式】
简芮溪:【滚】
桑枝忍不住笑出来,刚想安慰牺牲自我的简芮溪,就见简芮溪发来一串数字,是个手机号。
简芮溪:【算他有良心】
随后她不发微信了,一个语音电话播过来,开始疯狂吐槽:“裴路周他是不是有毛病,我大半夜问别人的联系方式怎么了,他还质问我?”
桑枝忍着笑,又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裴路周和薄叙认识?”
“高一的时候他们一起参加过市里的数学竞赛,我在现场,见过他们在一块聊天。咦,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吧,梁沉——噢不,你的前男友也参加了。”
高一的时候……
桑枝仔细回想,她好像确实也在。
海城市的数学竞赛,参加的学生都是市里高校的尖子生。代表海德中学的是薄叙和梁沉,裴路周是另一个学校的。
桑枝对于这场数学竞赛没太多印象,就记得梁沉拿了一个第一的名次,她在那天弄丢了校服衬衣上别着的校牌。
“桑枝,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劈腿了?”
简芮溪死心不改,又问了一遍桑枝。
分手就已经是爆炸性消息了,现在桑枝还突然急着要薄叙的联系方式,里面肯定有鬼。
桑枝清清嗓子,用魔法打败魔法:“嗯,劈腿了,出轨了。”
简芮溪:“……”
桑枝把简芮溪堵的没话说,利落结束语音通话,将简芮溪发来的那串数字复制过来,然后在微信里搜索,添加好友。
好友验证信息里,桑枝输入自己的名字。
发送的时候,弹出一个方框,告知她:
【由于对方的隐私设置,你无法通过手机号码将其添加至通讯录。】
桑枝想了想,退出来添加好友的界面。
重新复制手机号,打开短信,给这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我是桑枝,我已经平安到家。原先你给我的号码我弄丢了,很抱歉,这么晚才跟你报平安。】
嗖一声。
短信发送。
发送完,她又觉得这样过于公式化,想要撤回,才想起这是短信,没办法撤回。
只好作罢。
桑枝放下手机,躺到自己床上,定定望着床上方的水晶吊灯,眼睫眨动。
终于回家了。
好像不久前,她还在这个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去江市。
时间快的像是快速播放的幻灯片,一个画面一个画面闪烁,用极短的速度迅速囊括完漫长的几天。
桑枝又回想起了在江市发生的不愉快,回想起机场和梁沉最后的告别,以及——
和薄叙在一起的那三个日夜。
某些暗自滋生的心思如藤蔓,悄然裹住她跳动的心脏。
好奇怪。
她竟然,会有一点期待薄叙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