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不想看到你了?”靳于砷没转身,低沉磁性的声线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笼罩。
汤之念站在他的身后,看不到他的神色,下意识地扣着指尖。
直到靳于砷转过身。
两个人再次面对面。
像第一次见面时,他脸上没太多的表情,因为过于优越的骨相,倒显得有几分距离感。
怎么就变成他不想看到她了?
靳于砷被搞得有点懵。
汤之念实在琢磨不透这位大少爷是什么想法,难得有些紧张,扣手指的动作越来越用力。她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情紧张,主要是这段时间靳于砷传递给她的气场太过肃冷,看起来很凶。
靳于砷注意到她的不自然,皱了皱眉:“你是怕我?”
汤之念摇摇头:“没有。”
“反感我?”
“没有。”
“那就不要瞎猜。”靳于砷抬手捏了捏后颈,活动了一番颈部,语调懒懒的,“好好待着吧,没人会赶你走。”
况且,这个家里最喜欢汤之念的人是叶如之。当初如果不是叶如之安排,汤之念不可能来到恒誉市。
没有叶如之开口,谁都别想让汤之念走。
“可是……”汤之念欲言又止。
靳于砷微抬眉:“可是什么?”
“可是你和Kelsen学长吵架,为什么要波及到我?”汤之念最终还是不吐不快,不然她会憋死。
这都过去那么久了,因为上一次吵架,他们反倒成了陌生人。
汤之念想想都替自己感到委屈。
凭什么啊?她要把话说清楚。
靳于砷不解:“怎么算波及?”
“你不理我了。”她语气软,算不上是撒娇,但让人听了心里难免一阵阵发软。
靳于砷:“……”
还真是有点冤枉。
他是顾及到她说不喜欢他,所以不想造成彼此困扰。
多善解人意啊。
反倒成他的不是了?
靳于砷认真想过。
如果她不喜欢他,甚至反感他。他还像只苍蝇似的在她身边嗡嗡嗡的舞来舞去,强迫她做一些她不喜欢的事情,那也太没劲了。
最近一段时间,靳于砷也有事情要忙。这不,为了准备IB大考,他日夜都颠倒了。白天他睡觉,她不在家。晚上她回来,他在房间里学习。
难免岔开了。
“我可不至于那么小气。”
“你就是小气!”
“没有。”
“有!”
靳于砷忽然笑了,觉得彼此之间为了这么点小事情争来争去的还挺幼稚。
汤之念看他笑得这样肆意,小声咕哝:“有什么好笑的呀?”
他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靳于砷眯了眯眼,双手
抱臂:“汤之念,能把话说清楚吗?”
省得又有什么误会。
“好,我说清楚。”汤之念一脸愤愤不平,“我心里都难受死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难受什么?”
“我……”
“等下。”
靳于砷打断了汤之念,霸道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屋子里带。
两个怵在这大门口说话算个什么事儿?
靳于砷手掌宽大,掌心带着薄薄的茧,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痒在她腕间蔓延开。与此同时,靳于砷感觉到掌心下强有力的脉搏跳动,扑通扑通,已然分不清谁是谁的。
来到客厅,靳于砷让汤之念坐在沙发上。他大大咧咧的,就坐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敞着双腿,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躬着身面对她,膝盖将将擦过她的膝盖。
两人距离近,他又是居高临下的姿态,扬扬眉朝她示意:“说吧,你难受什么?”
汤之念有一肚子的苦水,却是反问他:“朋友之间冷战你不会难受吗?”
会。
不过靳于砷不想拘泥在这些小事上面。
他会烦,就会找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去健身室跑跑步,出出汗。
他也会躁郁,那就看看书,让自己大脑冷静冷静,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总归是有排解的方式。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汤之念会为此难受。
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见靳于砷不说话,汤之念点点头:“懂了,你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我冷酷无情?”靳于砷无奈死了,“这位同学,能不能别冤枉我?”
汤之念看了眼靳于砷的脸色,低下头,故意说:“好歹我也给你当了半个学期的跑腿小妹,你说翻脸就翻脸,这段时间也不教我英语了,我五月份的托福考试可怎么办啊。”
“Kelsen不是在教你吗?”
靳于砷和谢彭越之间早就和好如初了,他这段时间忙着准备IB考试,没时间辅导汤之念英语。得知谢彭越在辅导,也就不用再费心。
“怎么?Kelsen教得没我好吗?”
“他教得可比你好多了,有耐心,还细心,更会鼓励我。”
靳于砷闻言点点头:“整挺好。”
“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对接下去的托福考试没什么把握。”
“多大点事。”靳于砷笑着摇摇头,“考不好下次再考呗。”
汤之念不确定地抬头,那双小鹿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可是你说五月份一定要有一个满意的成绩才行。”
靳于砷的心尖似乎被什么刺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你什么时候那么听我的话了?”
汤之念:“……”
还真是给你一点雨水你就泛滥。
捅破了天的事
情,好像能够坐下来,面对面,心平气和地把话说清楚,大事就能化小。
起码此时此刻,笼罩在彼此头顶的乌云似乎正在逐渐消散。
见汤之念无话可说,靳于砷倒是有一堆的话想说。刚准备开口,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是大伯那边来电。
靳于砷神色敛了下去,直觉有些不太对劲。
汤之念也清楚看到靳于砷接到电话后脸上神色的转变,他站起身来,等电话那头说之后,语气焦急回应:“把医院地址发来,我现在过来。”
电话挂断,靳于砷对汤之念说:“老爷子突然晕倒了,我现在得去一趟医院。”
“你爷爷他没事吧?”
“不清楚。”
靳于砷用手机联系家里的司机李叔叔,离开前对汤之念说:“咱们的事情先放着,下次再好好算账。”
“你快去吧!路上小心。”
“汤之念,别胡思乱想。”
“知道啦!”
*
靳老爷子并无大碍,因为感染上了一波流感病毒,发烧晕厥。
只不过年纪大了,抵抗力不似年轻人,碰到一些流感之类的,总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老爷子本名靳嘉祯,已经八十岁的高龄,身子骨其实还算是硬朗,没事喜欢去钓个鱼,下下棋。他年幼时跟着在戏班工作的邻居学过二胡,有童子功,因此现在还会时不时的拿出二胡来拉上一拉。
年轻时的靳老爷子长相英俊,身材高大,不过因为年迈身体萎缩,看起来瘦弱。
退烧之后,老爷子便被带回了靳于砷的大伯家,身边一个医疗团队候着。
靳于砷想把爷爷接到自己这儿,被大伯靳宏晨拦着。
靳宏晨倒也是有商有量的语气,说那边最近在闹离婚,风水不好,不太适合老人家去养病。
都是为了老爷子好,靳于砷也就没什么说辞。反正他最近这段时间在准备IB考试,就搬来陪在老爷子的身边。
守在旁边,自己也安心。
在靳于砷小时候,靳老爷子也曾经这样守在他的身边。
那次靳于砷肺炎,在医院病房里住了整整十天,总是高烧不退。
靳宏峻忙着集团的事情,隔三差五地出差,儿子生病那段时间,他正好在德国,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来。叶如之倒是在一旁守着的,但是几天时间下来,精疲力尽。
身边不是没有看护,就是不放心。哪有自己在一旁看着安心啊。
老爷子知道后立即和妻子一起来到医院,轮番照顾靳于砷。
靳于砷生病的时候很乖,明明发烧到了三十九度,眼睛都烧红了,但还是会强撑着,不哭也不闹。
他心里总是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哭,爸爸不喜欢男孩子哭。
实在难受了,他默默流着眼泪,咬着牙,催眠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靳老爷子在一旁看着靳于砷这样子,总心疼不已。凑过
去摸摸孩子的脸,亲亲他的脸颊,低声哄他:等病好了,爷爷就给你买糖吃。
而现在,角色发生了对调。
也不是没人照顾老爷子,可靳于砷就是不放心别人,就是要自己在旁边守着才安心。
房间大,靳于砷干脆让人在老爷子床旁边再铺了一张床。他白天靠在沙发上看书,晚上就躺在老爷子旁边的床上。
祖孙两个人时常斗斗嘴,说说笑,什么话题都能聊。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关起门来聊聊局势,有时候讲老子和庄子,宇宙大爆炸都能讲两嘴。
他们也聊到生死。
靳于砷毕竟太年轻了,很多道理都懂,却无法深刻体会。
老爷子说:“人固有一死,我已经八十岁的人了,早些年身体不好,六十多岁的时候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回不来。”
老爷子说着看向靳于砷。
都说靳于砷的出生是给他冲喜的,所以自幼身体就一直不好。
他相信这是事实,因为自靳于砷早产出生后,他的身体就一直没有再出大问题。
算是苟活了十几年。
靳于砷冲老爷子笑:“我把自己的命给您都成,再分您二十年,让您活到一百二十岁。”
“那我不成老怪物啦!”老爷子摇摇头,“我这辈子也活够了,就算是现在走了,也没有任何遗憾。”
“爷爷。”靳于砷板着一张脸,“别乱说话。”
老爷子却喋喋不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迟早的事情。我还盼着能早点见你奶奶呢。”
“不差你这一时半会儿的。”
年轻时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人,如今倒是个普普通通的慈祥老人,安抚一旁的靳于砷,看淡生死。
靳老爷子吃药的时候总是费劲,尤其中药,像个孩子似的,眉头紧皱,总要做一番心理建设。
靳于砷就在旁边吊儿郎当地哄他:“乖啊,吃完了给你买糖吃。”
像小时候老爷子哄他那样。
靳老爷子没好气地白一眼靳于砷:“你当老子三岁小孩啊?”
靳于砷就笑:“你说你现在不就跟个三岁孩子一样嘛?”
人老了就像是小孩。
不同的是,老人的家长已经去世了,没人再把他们当小孩子疼爱了。
靳于砷小的时候,奶奶喜欢和他讲上一辈的事情,说他们的爸爸妈妈在那个年代是如何在一起,生了多少个孩子云云。
靳老爷子靠在床上,手臂上插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从药瓶中一点点滴进血管。
他的脸色较前些日子来说好了很多。
“小于儿,再过一些时日,就是你十八周岁的成人礼了。想想日子过得真快,这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成年了,我就不是你最喜爱的小孙子了吗?”靳于砷调皮耍滑。
“爷爷是想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靳于砷想了想,玩世不恭的姿态:“您把您
手下所有的资产都转移给我吧,让我体会一下当首富是什么感觉。”
“去去去。”靳老爷子一脸无奈,转而又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怕别人说我偏心。”
“您本来就偏心我,这个靳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靳老爷子摇摇头:“你可别太恃宠而骄啊。”
“我就恃宠而骄了,怎么着吧。”
“你啊你。”
有一点倒是好。
靳于砷陪着老爷子的这段时间,原本混乱的作息又慢慢调整回来了。
这段时间靳于砷除了来照看老爷子,也要忙着参加IB大考。考试其实不难,他也不紧张,就是拉开的时间有些久,挺烦人。
他倒是希望像国内的高考那样,三天搞定,而不是拖拖拉拉半个多月还没考完。
夜深人静,手机振动。
有消息进来。
【靳于砷。】
只三个字。
是汤之念发过来的。
靳于砷都能想象得到她的语气,略带一些狡黠的小心翼翼,声线轻柔。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不会过于成熟,也不萝莉,就是恰到好处的女声。
周围的同龄人都习惯性叫靳于砷的英文名Zak,但汤之念不太习惯,她总是叫他靳于砷。
【嗯?】他回。
汤之念:【你爷爷怎么样啦?】
Zak:【没什么大碍。】
汤之念:【那就好】
【你这段时间考试怎么样呀?】她又问。
Zak:【你倒是有闲心关我了?】
Zak:【明天你是不是要参加考试。】
他用的是肯定句。
汤之念说是的。
靳于砷问她准备得怎么样。
她说还不错。
【尽力而为就好。】他说。
【你也是,加油。】她说。
*
一场托福考试加起来将近四个小时。
因为考试时间较长,汤之念特地准备了一些食物,放在休息时间段补充能量。
这应该算是汤之念考过的时间最长的一次考试,从上午八点半入场,一直要到下午将近一点才结束。考试内容分为阅读考试、听力考试、口语考试、写作考试。每一轮考试都有对应时间,中午11:35-11:45为休息时间。
下午从考场里走出来,汤之念虽精疲力尽,但却是开心的。因为阅读题目和写作题目居然离奇地被谢彭越提前给压中了。
前几天谢彭越和周晓瑶拉着汤之念在市图书馆做最后冲刺练习,每天集中刷题,那些题目都是谢彭越提供给汤之念的。
阳光下,谢彭越戴一顶黑色棒球帽,朝汤之念挥手示意。
“汤妹!”
汤之念高兴地朝谢彭越小跑过去,难掩喜悦:“Kelsen学长!阅读和写作居然都是我在习题上写过的!你好厉害啊!”
“是嘛?”谢彭越倒也没有邀功,“那些习题都是Zak给我的,我只是转交给你而已。”
汤之念感到意外。
那段时间她和靳于砷没有任何交流,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关心着她的托福考试。
今天周六,IB考试没有安排科目,靳于砷要陪着靳老爷子输液。是他打电话让谢彭越来接汤之念,顺便带她去吃顿好的。
谢彭越对汤之念说:“Zak让我转达你,无论考得怎么样,都要开开心心吃饭,他请客。”
汤之念抿着唇笑了笑:“好,我今天就给他吃破产。”
“哈哈!那可就难办了。”你都不知道Zak这小子多有钱。
托福考试的成绩得十天最后才能出结果,不过汤之念已经能够预感到自己的成绩不错。
她很开心,也算是来恒誉国际这段时间的见证。
汤之念没忘记感谢某人,给他发短消息。
【谢谢啦。】
谢他的习题资料,也谢他请客吃的这顿饭。
那头很快回:【先别急着谢。】
汤之念:【?】
Zak:【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一笔账还没有算清楚?】
靳于砷指的是那天他离开家时和汤之念只说了一半的话。
他这一走就是一周时间,期间两个人没有见面,只在手机上联系。
汤之念:【你来算啊,谁让你不回家。】
这话发出来,只觉得暧昧。好像她是个怨妇似的,苦苦守着在外的丈夫归家,说一些矫情的话。
想撤回,那边回了消息。
Zak:【行,我晚上回来。】
汤之念:【你不用照顾你爷爷了吗?】
Zak:【抽空回来一趟也不碍事。】
汤之念:【哦…】
她前一秒还嚣张的语气,后一秒像蔫儿了气的皮球。
靳于砷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坐没坐相地靠在沙发上,心情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