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暖橘色的斜阳残存着初夏的炽烫,眷恋的挂在学校的西北角,温柔的将最后的热度披洒向落下。
校园内,行色匆匆的学生们三两成群,匆匆赶往食堂,不时的聊着今天会有什么好吃的,炖白菜、烩萝卜都吃的腻烦了,今晚上不管什么菜,只要能有点油水,或者能加几片肉,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单是想想都能让人直流口水。
心里有所想,鼻子便异常敏锐,仿佛空气里真的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不少人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饿的狠了,就会这样。
但那浓郁的香气持续不断,一点都不像假的,好长时间也没消失。
好多人敏锐的发觉,肉香是真的存在,而且找到了方向,它是从不远处,一个站在树荫下的姑娘拎在手上的竹篮子里发出来的。
那姑娘梳着左右对称的麻花辫,身上穿着一套新做的蓝布衣裳,裤子却仍是旧的,洗的泛白还打着补丁。
她手上的竹篮用一块漂亮的花布虚盖,也不知篮子里装了什么,总之是很香很香的味道,从她身边经过的学生,都忍不住要回头去看她一眼。
赵大计和萧泾渭去图书馆借书,时间快到时,赵大计便心神不宁的催着萧泾渭快点办手续。
这一路走回来,他不止一次的催促着萧泾渭速度快点。
走到附近时,离老远就看到了宿舍门正对面的树下站着的姑娘,赵大计立时兴奋地说:“嘿,你妹妹真的来了。”
萧泾渭与褚优优的目光隔空碰撞在一起,有一段日子不见,彼此都有了些许变化,一眼望过去竟有点陌生的感觉,好似认不出来了。
“赵哥。”褚优优挥挥手,兴奋的冲了过来,可到了萧泾渭的身边,她的脸颊泛红,小声的嘟囔:“这次终于见到你了。”
两句话是连着说的,但其实是分别对着两个人在说。
赵大计高兴的不行:“我猜着你这周一定会来,早早的等着你呢。对了,我把你哥也带来了,想着总不能再让你扑个空。”
褚优优感激的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她的手臂就被萧泾渭给攥紧了。
一股力道来袭,她的身体不受控的被他带着走:“跟我来。”
赵大计正想问他们去哪里,萧泾渭的声音飘了过来:“二哥,你先回宿舍吧,我有些话要跟她单独说几句。”
两个人的脚步极快,转眼就在远处转了个弯,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赵大计满眼失落,有心想要跟上去,可萧泾渭已强调了要“单独说几句”,他这个外人也不好硬掺和到人家兄妹俩人中间去。他嘴里嘟囔了几句,心里空空的,刚刚的高兴,这会儿全被打散了,只能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而另外一边,萧泾渭一直把褚优优拉到了教学楼左侧的小树林,他才停住了脚步,把手松开了。
他的表情里并没有任何欣喜,眉峰蹙起,盯着她看了看好久,才有些无奈的说:“我帮你,并不是为了要你回报什么,而且也不是什么大忙,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褚优优脸上的笑容消散了几分,她无措的改为用双手提着竹篮,未见时的憧憬,来时路上的期待,初见时的狂喜,尽数在此刻化为沉寂。
她低下头,拿鞋尖拧着地。
萧泾渭叹气:“我猜不出你是怎样获得了那么多食物,但我想,一定不会很容易。褚优优,你前两次送来的东西,我收了,那些已是你给予的最丰厚的回报。但是——”他指着她手上的竹篮,里边散出来的阵阵香味引得他食指大动,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噜噜的乱响,可越是如此,他反而越不愿意再去接受她的好意,“你以后不要再送这些来了,好不好?”
“我——”褚优优刚想解释。
萧泾渭打断了她:“就算是你再送,我也不会收,请你不要让我为难。”
褚优优的手指将竹篮攥的更紧些,骨节处泛起了浅浅的白色,显然已经用上了极大的力量。
“好了,已经很晚了,夜里路黑,你早点回,注意安全。”萧泾渭与她道了别,转头快步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饭点马上要过了,这个时候食堂的饭菜都不多了,他得抓紧时间赶过去,不然肯定又要饿肚子。
他走的飞快,脑子里满是心不在焉,鼻端仿佛总能闻到一抹浓郁的肉香。可当他回头,却根本没看到褚优优的身影。他禁不住苦笑,自己的肠胃一起在鸣叫,控诉他的冷酷无情,连到嘴边的肉都不要。
萧泾渭也知道自己伤了褚优优的心。
任谁兴冲冲的带着好吃的送过来,却被人冷言冷语的拒绝,心里都不好受吧。萧泾渭精于人情世故,对于这种细节,哪里会想不清楚呢。
但有时候,斩钉截铁的拒绝,反而是对她最大的温柔。褚优优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肯定有办法让自己过的很好,这一点,他毫不怀疑。所以,让她尽快的忽略掉那一点点的恩情,重新积极的投入到属于自己的新生活,这才是他应该去做的事。
萧泾渭简单的喝了一碗稀汤寡水的小米粥,配着难以下咽的黑馍馍,每一口吃下去,他都觉的是有小刀子在割自己的嗓子眼,这种感觉一点都不舒服。
此时已是七十年代末,国家对于市场的严管政策渐渐转为宽松,已有不少胆子稍大的小商小贩在悄悄的走街串巷,卖出随身携带的货品,更有一批消息较为灵通的人士,知道新一轮的改革春风即将吹过,有人在战战兢兢的犹豫,也有人已悄悄出手,试图抢占先机。
萧泾渭啃着黑馍馍的时候,脑子里再次坚定的想着,一定得想办法搞点钱改善改善生活。他这种人,没亲没友,没依没靠,永远是指望不上别人。
下雨天没有伞的孩子,唯有奋力向前奔跑,这就是萧泾渭的觉悟。
萧泾渭不知道的是,他离开很久以后,褚优优都始终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任由夜色浓郁的黑,一点点覆盖住了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