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说你不会成为播种者,我就暂且相信你。”尤露盛气凌人的声音从面罩下传来,“所以我不妨明确告诉你们,播种者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能控制异种不假,追求力量不假,但是他们自古以来,从来都把自身力量排在凡人的性命前面,普通人的命在他们心中轻如草芥。”
“说的不就是世家吗。”翟洪广吐槽。
“世家是骄傲的,不屑于害人性命成全自己,那都是小人行径。”尤涵高高昂起头,配上鸟巢一样的头发和奇怪形状的面罩,有些好笑。
翟洪广就忍不住笑了,笑声带着翟洪广独有的放肆,尤涵勃然而怒:“你不信?哈,你说的没错,我们世家向来看不起弱者,普通人对于我们就像蚂蚁一样,凭什么能得到我们尊重?但就因为他们是弱者——我们才要保护他们!”
哇。
对上大家的眼神,尤涵卡了一下,似乎有些羞窘,特意又强调了一遍:“我们才不屑于利用蚂蚁的命!耍弄蚂蚁能让你产生成就感吗?不会!”
“说到这我倒想起来了。”幸北懒洋洋地插嘴,明纵对上她的眼神,立即了然接道:“梅家。”
其他三个帝才学宫的都不明所以,斜眼睨着明纵:他们就知道,他们队友见色忘友,和幸北他们有小秘密。
唐濯犀利地瞪着谢思妄:“梅家对荀荨做的事你肯定也知道,这就是你口中忍辱负重默默保护人类的播种者。”
周扬辰不知道梅家对荀荨做过什么,但他知道播种者对人类做过什么,轻蔑一笑:“播种者的罪恶罄竹难书,我们从小听到大,难不成连我们这个级别的世家,都一直以来被蒙蔽着?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新联邦里有什么势力能凌驾在我们上面。”
这话高贵得有些讨打,但在此时此刻莫名给人种安全感。
伍奇昂着头:“新联邦确实不是从上到下透明干净,但至少不会太出格,你们一群行凶作恶的土匪竟然还鄙视起官家,笑死人了。怎么,莫非新闻上那些播种者放出异种杀人的录像,都是新联邦高层伪造出来陷害你们不成?别太瞧得起自己了,要不是你们三天两头闹事,谁会想起你们?”
谢思妄苍白的唇微微勾了勾:“那些入侵和杀戮每一件都事出有因,当然我不是在说那些草菅人命的做法恰当……播种者里自然也有激进派,就像燎原星团里也有讲道理的人一样。”
谢思妄意有所指,仿佛想要用此话引起某人的共鸣。幸北却无动于衷:“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那些激进派之一?你也是从小听播种者的凶残故事长大的,还是决定加入他们,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脑子没病?”
谢思妄有一丝僵住,脑中反复回响着一句灵魂拷问:怎么证明自己脑子没病?
谢思妄刚想开口,突然间,幸北浑身都紧绷起来,迅速扯着他退到洞穴边缘。
“B级异种。”幸北轻声道,“是在上面攻击我们那一群,还有……”
幸北呼吸僵停,声音很少见地带上一抹恐惧,“这次是真的A级。”
真的A级。传说中的A级。只有黎昭战胜过的A级。
所有人的心就像被重重敲了一下。
远处传来什么东西在地道中飞速穿梭的窣窣声,加剧着天赋者们一声声的心跳。
翟洪广、唐濯和伍奇分守在三个洞口,表情严峻。赫连莲“喂”了一声,裴鹤抿抿唇,收回扭压在她身上的触手。
赫连莲堵上最后一个洞口。年轻的顶尖天赋者们反应迅速,临危不乱。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对上A级,他们必死无疑。
就连刚才的B级他们都应付得无比艰难。从大地传导来的震动判断,这一批的数目比刚才只多不少,还有据说智商比拟人类的A级统领。
但他们的傲骨不允许他们不战而败。
与此同时,所有人心底都悄悄流过一道设想。
若他们能成为S级,如两个播种者所说,获得控制异种的力量……是否能在这场必死的战斗中,争取一线生机?
可惜现在想这个已经晚了。那种神奇的力量,显然不是成为S级就立即能获得的。或许只有加入播种者的S级,才能获得学习的资格。
“谢思妄。”明纵突然眸色深沉地看过来,“你有没有可能战胜A级?”
“……”
幽暗中,每个人都转过脸,把目光凝聚在他们的方向。
幸北看不见谢思妄的脸,只感觉身前的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她以为他无能为力,不打算给出回答。
但是最后,谢思妄还是柔声开口了。
“我试试。”
男生比她高,被她勒住脖子时,不得已膝盖弯曲半靠在她身上,此时说着这话,淡然地挺直了身体,对于刀刃没入脖颈似乎毫不在意。
“你……”幸北忙撤了刀,看着上面新鲜的血迹有些发愣。她并不是相信谢思妄了,但他作为播种者未必害过人,她从未打算今天在这里伤害他,更何况现在他们有共同的外敌。
幸北走了下神,便感觉面前一道黑影覆盖过来。
幸北抬眼,看到谢思妄摆脱了她的钳制,没有离开,而是转过身来面对她,把她困在他与石壁之间。
少年面无血色,病容脆弱得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唇角却依旧清润地勾着,眸光温淡地落在她双眼间。
他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到。
“我一直以来有种感觉,你会是很重要的人,能够引领播种者回归光明,能够改变全人类格局的,那样重要的人。”
幸北默默看着他,面无表情。
谢思妄并未期盼她回应。
只是自顾自笑了下:“我不想让你死。”
“所以我会尽力一试,为了你。”
他扶着她的肩膀,像是在温柔毫无欲色地拥抱。
幸北用小触手制止裴鹤过来阻止的步伐。
她感觉到谢思妄只是需要一个支撑。他正把精神力毫无保留地铺洒出去,连保护自己的一份都没有留。她的念力跟随着他扑向那团最为磅礴的精神力,看到它们在异空间里猛烈地碰撞,明明是无声无息,却响得幸北胸口震荡,头脑昏沉。
一定很疼,幸北能想象……或者根本想象不到,那有多疼。
如果把触手断裂比喻做断指,那么这样的精神力碰撞,就相当于用身体内外的每一寸,每一块骨骼和经脉,每一种感官和感觉,去纠缠碰撞,去受伤重组,就如同有一把钳子在脑子里乱搅,让人在无尽的痛苦同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幻觉。
那是一种用自己的全部,包括记忆人格神魂,作为赌注,拼死厮杀的感觉。
精神体是人本能呵护的东西,要用触手和身体去保卫。她根本没法想一个人如何能用精神体去和人打架,就像人不会把自己的肚子剖开,内脏抓在手里作为武器投掷向敌人,肠子绕在手里当做绳索缠上对手的脖颈。
幸北茫茫然盯着近在咫尺少年的锁骨,但她瞳孔中一片空洞,像是灵魂已经去了远方,沉入无底的海,和身体隔着一个星球的半径。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好像异时空的这场观战夺去了她估量时间的能力。
她的眼神缓缓聚焦,像做梦一样,落于眼前纤细的脖颈。
它好像慢动作一般,缓缓失去支撑力。
温软的东西落在她额头,然后一点一点,顺着她的眼窝和脸颊,无力地滑下。
她的眼前还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凶悍的光团已经被打得魂飞魄散,而她面前的精神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没有了往日健康的耀眼光泽,没有了活跃缭绕的光雾和纤细如丝的小触手,一切都死气沉沉无力而灰败。
“裴鹤!”幸北声音如哨声一般尖利,“裴鹤!”
裴鹤已经在帮忙对抗第一波B级异种,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听到幸北异样的喊声,才紧急抽身慌张地跑过来。
幸北搂着谢思妄跌坐在地上,少年的脸色也和他的精神体一样,安静里带着死气弥漫的灰。
裴鹤一探,整个人陡然一震,抬头不可置信地对上幸北的目光。
幸北眼眸颤动了一下。
赫连莲在激战中若有所感地回了下头,正对上幸北哀疚的眼神。
“啊啊啊啊啊啊——”赫连莲猛地闭了下眼,又睁开,疯了般爆发,打法几乎是不要命。
“卧槽,S级了不起?”翟洪广被激起血性,干脆闭起眼,运用起新开发的“视觉”,大刀舞得飞起。
幸北没空想太多,把尸体贴着里侧安置好,加入杀异种的行列。B级异种发现头领被灭,也都发了狂,哪怕被削成一万段,依旧像一坨坨小子弹一样疯狂地冲向天赋者们。
唐濯双目猩红,盯着漫天飞舞的条状污泥,目光焦点却没有落在它们身上,而像是穿透它们看着另一个世界。
他周身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场,靠近他的小型屎条就像是撞到了无形的结界,纷纷减速掉落。
“卧槽,结界师了不起?”翟洪广又不服了,被赫连莲一把推到一边:“闭嘴吧你,别打扰人家升级。”
“升级?!”翟洪广更不服了,但没再往唐濯身边凑,余光一边关照着他,一边暗自咬牙使力,他总觉得自己的境界也松动了,总不能变成队伍里拖后腿的一个啊。
不多时,唐濯气势猛地一提,输出力量明显强了一个等级,连结界范围都扩张了一倍。
“当近卫确实埋没你了!”幸北抽空吼了一声,替他感到开心。
闻言,翟洪广的刀风更加虎虎生威了。
然而,即使多了唐濯,他们的境况依旧不容乐观,涌进来的怪物越来越多,而且这东西就好像杀不尽——只要没有及时捉住B级异种本体斩草除根,它们就能继续钻进其他怪物的身体,迅速卷土重来。
可是这种泥巴怪在狭窄的洞穴中把身体抽得更长了,体积最大的估计长达几百米,幸北他们很难保证注意到每一段,于是便给了B级异种逃跑或是分裂的机会。
这场景如果有飞行机器人在上空观战,绝对是十八禁级别的恶心和暴力,千万条大大小小的面条形状的屎条在逼仄昏暗的洞穴中穿插飞舞,不顾一切往几个浑身糊满屎浆的人身上冲撞,专门往他们防护服的缝里钻,甚至还想借机掀掉他们的面罩钻进他们的口鼻。
“这玩意有毒!”
异种发现它们的体积分布逐渐往小型发展,竟然改变了策略,发挥小型生物的特长——无孔不入,想靠它们在瘴泽地里熏陶出的一身毒毒死他们!
裴鹤天性|爱干净,又因为从入队开始就深得幸北宠爱,一向袖手旁观做个只会救人的医师,很少有活动拳脚的机会,这么一次彻底把轻微洁癖的毛病治好了,打起架来也完全没有那股矜持克制的清冷范,打上头了恨不得跟屎怪互咬。
同时由于同伴一直在不停受伤,裴鹤一直在大量输出治疗,不停刷新自己的极限。
结果丝毫不令人意外,裴鹤也升级了。
然而这一次,甚至没有人有心思有余力注意新诞生的S级,所有人都陷入不见一丝光明与空隙的苦战。
他们看不到同伴,肌肉和精神体全部痛到尖叫又痛到麻木,视野里全是密密麻麻令人作呕的泥巴怪物,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杀字,几乎是凭借意志力在坚持,早已数不清他们在这样的鏖战中坚持了多久时间。
周扬辰已经吃了第五颗家族秘制的激发潜能的药物,几乎是躺在地上用四肢招架汹涌而来的异种;伍奇的一条手臂不见了,但是根本没空救治,也根本找不到医师在哪里,自己吃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甚至没空再多吃一片止痛片,也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明纵作为射手,和生命一样重要的枪早就不知所踪,哪怕在地洞中爬了好几个小时都依旧完好的发型,此时惨不忍睹,像是在泥里泡了十天的草;尤露用刀隔断了碍事的头发,一边快如闪电地在空中来去翻飞,一边追踪分析,力求一旦出手就不给异种任何漏网的机会。
所有人的精力和体力都在飞速地流逝,但是异种源源无尽。
要死在这了吗?
幸北在上面其实都没有认真地认为自己会死,现在却忍不住在心中清明地叩问自己。
泥巴、异种的血、怪物的恶臭体|液、或许还有她自己或者伙伴的血,乱七八糟地覆盖在身上,一层层结成壳,就像包浆一样把她埋在里面,如同泥俑的盔甲,让她的行动愈发沉重,甚至感到窒息。她毫不怀疑她只要松懈掉一口气,哪怕一秒,就会撑不住腿软跪在地上,然后被狂喜的B级异种吞噬。
真的不想埋在屎里死掉啊,她已经算个名人了,死因恐怕会公开出去,到时候被后人铭记,竟然是因为死法离奇恶心,她一个气运逆天的奇女子,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幸北!”
不知哪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声音癫狂而充斥着无尽的狠意,不明情况的还以为幸北是那人的杀父仇人。
幸北:“……”虽然变调严重,但她听出是裴鹤,在……大概是在给自己打气。
“幸北!”
很快另一边又传来一声暴喝,明显受了裴鹤的启发。
唐濯的声音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高亢得一枝独秀:“幸北!!!!”
幸北:“……”
“哎!”幸北拼尽全力回了一声,只觉得她的勇气随着这气吞山河的一声吼,重新充斥在四肢百骸。
小伙伴们得到回应,更加欢快了,周围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幸北!”“幸北!!!”“啊啊啊啊幸北!!!!!”
幸北紧抿的唇角抽空上扬了一下,微小,却又安宁而释然。
和他们死在一块,这一趟短短的旅途,虽然没看到终点,但截止在这里,倒也没什么遗憾了。
幸北被一条强韧的东西抽中后背,整个人飞出去,胸口激荡得仿佛五脏六腑都颠倒了位置。
就在她狠狠坠落到地面的那一刹那,幸北突然感觉到,左腿沉寂已久的东西,动了一下。
一股磅礴的念力忽然汇入她的精神体,让她有种焕然一新的振奋感。
悬在她头顶一米处、正昂首蓄力打算朝她脸上糊过来的屎脑袋似被震慑住,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给了幸北机会,一个打滚爬起来,躲开致命的袭击。
幸北用手杵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她脑中仿佛有一层薄薄的膜。就在刚刚,生死关头逼至极限的时候,被“啵”一下冲破了。她的精神力即将枯竭,却骤然感受到一种脱离了束缚的自由。
那种玄妙的感觉像极了刚刚看到唐濯升级的时候,可是S级也会升级吗?幸北无暇去想。她的第一次重伤就像一个信号,幸北很快又被抡飞到石壁上,撞得一口腥味液体喷出来。
幸北扶着墙。这一下不巧撞到了头,她眼前一黑,脑子就像被装进水箱扔进海里,短时间内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勉力维持清醒,努力把精神体和肉|体分开,用触手拦截雨点般密集的攻击。同时努力不去想其他人不会分离精神力,遇到这样的情况又该如何活命。
人本能的求生欲只给她留下一个念头——活下去。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
幸北喘息着盯住面前最大的异种,眼中燃烧着怒火。
去死吧,崽种。
幸北内心狠厉地念着,用念力描绘出它粗长的身形,脑中已经幻想好了它被她的念力捉住、碾碎、尸骨无存的画面。
下一秒,幸北怔住,看到面前的异种被一股明耀的念力捉住、碾碎、尸骨无存。
幸北瞳孔骤然紧缩。
强烈到刺眼的光线透过异种密集的缝隙投射来,就像是反射多少次都不会衰减的阳光,势不可挡地劈开深重的浓雾和茂叠的黑暗丛林。随从而来的还有许多矫健的人影。
幸北脱力靠在石头上,大口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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