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的风在耳畔呼啸, 当风声停下,两位男神已经到了爱丽舍。
西奥多甩了甩一头被风吹乱的白毛,高高兴兴地冲进爱丽舍的美丽花园,在花丛里一连打了几个滚, 直到撞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 才呜呜咽咽地消停下来。
纳西索斯失笑,缓缓走过去, 放出几只蝴蝶。五彩斑斓的蝴蝶试探性地飞出瓶子, 扇动翅膀, 很快就适应了新的天地,飞到花丛中采蜜。西奥多见状, 也恢复了精神, 嗷嗷叫着扑向了飞舞的彩蝶。
接着, 纳西索斯又放出了几只小虫子,好像一支交响乐队, 奏响了欢快的歌。
哈迪斯把鸟窝送到了大树上,小鸟在窝里啾啾叫着,打量着全新的环境。
爱丽舍变得更热闹, 更有生机和活力了。
纳西索斯笑了。
美中不足的是, 冥界缺少亮光。
纳西索斯跟哈迪斯说起这个, 微微蹙眉:“植物的生长需要肥沃的土壤, 也需要光亮。冥界土壤贫瘠,又没有阳光,这些动植物的生命全靠你的神力维持,这样未免太费力了。”
听纳西索斯这么说,哈迪斯先解答了土壤的问题:“其实冥界的土壤并不都是贫瘠的,只要冥河流经的地方, 就会有无尽的生命力。除了哭河科库托斯。”
纳西索斯恍然想起,守誓之河河畔的土壤确实要更松软,草木也要更丰茂。怨河更不必说了,紧挨着的地狱门里,就种了一大片白杨树和椰子树。
“所以,在建设爱丽舍之前,我从大地引来了溪水——你喜欢戏水,冥界的水显然不合适。又请怨河之神阿刻戎来了一趟,将这里的土壤改造。”
哈迪斯总是想得这么周全,纳西索斯盯着他看,目光一错不错。
“怎么了?”哈迪斯有些疑惑。
纳西索斯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啾”了一下:“哈迪斯,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哈迪斯常常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取悦了纳西索斯,但这不妨碍他欣然接受这个情况。他想,伴侣间的相处,本来也没有确定的公式,他们互相契合,彼此磨合,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土壤没问题了,可是光呢?”
纳西索斯仰头看了看冥界的天。夜幕降临,冥界没有月光,只有从塔尔塔罗斯爬上来的夜雾,给灰暗的天空披一层朦朦胧胧的轻纱。
哈迪斯想了想,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颗硕大的珍珠。
纳西索斯看他抱了满怀,瞪大了眼睛。
哈迪斯告诉他:“这是波塞冬送的。”
坐拥海界的波塞冬,拥有着让神王宙斯都十分眼红的库藏,海里硕大的珍珠,各色珊瑚,美得耀目,都被他妥善珍藏。他一向大方,不像宙斯那样斤斤计较,心情好了出手更是阔绰,什么都送。
当初叛逆的波塞冬因反抗宙斯的统治,被罚去人类的城邦——特洛伊修筑城墙。哈迪斯不经意从那里经过,帮了他一点小忙,他心情大好,就送出了这颗珍珠。哈迪斯不爱这些瑰丽的珠宝,只把它塞在储物空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哈迪斯打算,把这颗珍珠挂到天上去,照亮冥界昏暗的天空。
纳西索斯听了哈迪斯的打算,顿时来了兴趣:“你要怎么挂上去?”他眼睛发光,恨不得亲自尝试。
哈迪斯召唤来他的信使,那只翅膀有力的猫头鹰。它曾经在冥王寝殿的窗外捕捉到纳西索斯的踪迹,将之报告给冥王,因此惹来纳西索斯的怨怼。然而现在,纳西索斯再看它,因为改变了立场,只觉得它羽毛丰满又有光泽,威风又好看!
哈迪斯使用神力,让猫头鹰逐渐变大,变大。然后,他朝纳西索斯伸手:“上来吧,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看了看猫头鹰宽阔的背脊,又看了看哈迪斯伸出的手掌。
他抿唇,抿住一抹笑意,伸出了手。
当猫头鹰扇动翅膀飞上天空,纳西索斯好像一抬手就能触摸到蒙蒙的夜雾。但他又摸不到,因为哈迪斯怀抱里的珍珠散发着盈盈的光,不断驱散着黑暗与雾霾。
纳西索斯开始有些期待这颗珍珠挂上天空的模样了!
风在耳畔呼啸,纳西索斯感受到哈迪斯胸膛的震动,他似乎在说话。
“你大声点儿——!”
纳西索斯凑到他耳边,呼出的热气湿乎乎的:“我听不见!”
哈迪斯无法,怕他摔下去,伸手揽住他,又去和他咬耳朵:“够高了么!”
纳西索斯怕痒,他的耳廓也格外敏感,哈迪斯凑到他耳边简单说一句话,他的耳朵就红了。他缩了缩脖子,眼睛弯弯,还嫌不过瘾,大声说:“不够不够,再高点儿!”
猫头鹰听话的飞得更高,在冥界的天空掠过长长的影子。
死神塔纳托斯最近又没睡好觉,刚找上他的好兄弟修普诺斯,要他给自己造个美梦。美梦还没来,先听见了天空中传来的呼喊,他烦躁得不行,怒骂:“是我死神提不动镰刀了么!哪来的孤魂野鬼脑子不清醒,在外面乱喊乱叫!”
修普诺斯来不及阻拦,他就大步走出了神殿。抬眼望去,暴怒的死神陷入了沉默。
是冥王和冥后。
这对儿可真能秀恩爱。
他倒是提得动镰刀,现在就握在手上。
但是顶头那两位神祗,他哪里敢动手?
塔纳托斯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蔫了。
修普诺斯环着双手,笑看他吃瘪:“还织梦么?”
塔纳托斯磨了磨牙,到底是怂,只敢在修普诺斯面前大声:“织!”
另一边,纳西索斯终于找准了位置,哈迪斯便抬手,把明珠挂了上去。他捉住一团云,施予些许神力,要它在白天时遮住这颗明珠,只在夜里散开,让它释放光芒。
这就是冥界的“月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阴晴圆缺。
对此,纳西索斯这样说:“一直是圆月不好么?”
“就像我们的生活,每天都很圆满。”
哈迪斯喜欢他的解释。
夜里的“月光”只靠一颗明珠就能解决,但是日光并不一样,能让植物生长的,只有赫利俄斯的太阳神力。为此,哈迪斯决定:“等下次赫尔墨斯来冥界,我会让他带一团天火下来。”
天火。
纳西索斯反应过来,哈迪斯指的是赫利俄斯的黄金马车的车轮上,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是赫利俄斯神力的具现,也是人间光明的来源。
但是,先知普罗米修斯曾经因为盗取天火而获罪,天火是那么好得的么?
纳西索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他想,哈迪斯应该比他更清楚,普罗米修斯至今都被绑缚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日复一日被恶鹰啄食内脏。那是神王宙斯的警告,他不允许任何神在他的面前耍小心思。
“我这不是为人类造福,而是为了私利。”
哈迪斯说这话的时候坦坦荡荡,倒把纳西索斯说愣了。
他神色郑重,不像在开玩笑:“我为取悦我的冥后,修建爱丽舍,现在需要一团天火让植物得以生长,宙斯不会不同意。”
纳西索斯恍然。
对于宙斯来说,哈迪斯是为了私利,反倒比普罗米修斯为了人类更容易得到他的首肯。
当初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正是人间的信仰最混乱的时候,哪怕宙斯贵为神王,都有人类敢对他不敬。宙斯降下神罚,反而让普罗米修斯得到了民心,普罗米修斯在人间的信仰大涨,更引得宙斯勃然大怒,才有了后来的惩罚。
哈迪斯则不一样,他取天火,只是为了爱丽舍里植物们的生长。痴情的冥王只是想取悦他的冥后罢了,宙斯又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呢?
果然,在赫尔墨斯把哈迪斯的要求递到宙斯面前的时候,宙斯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英明神武的冥王会做出的事情?太令人惊讶了!我亲爱的儿子,擅长飞翔的赫尔墨斯,我就知道,哈迪斯是最不像父神克洛诺斯的儿子,你看他痴情的样子,真让人牙酸!我又有什么道理不成全他呢?”
在经历过波塞冬的反叛以后,宙斯变得更加小心提防,怕他两个兄弟再想夺他神王的权势。比起动作很大,什么都在他监控中的海皇波塞冬,宙斯更忌惮的其实是冥王哈迪斯。因为哈迪斯内敛,稳重,又深居简出,他的很多动作,宙斯难以把握,而他又特别热衷于公务,勤勤恳恳为冥界做事,深得冥神的爱戴,这反而敲响了宙斯心里的警钟,他深深觉得,比起浪荡爱玩的波塞冬,哈迪斯的能量要更大,更容易撼动他的权威!
现在哈迪斯主动往他的手里递刀,他怎么会不接呢?
宙斯腾地站起来,笑容满面地拍了拍赫尔墨斯的肩膀:“赫尔墨斯,在去赫利俄斯的马车上取天火之前,你先替我去办一件大事——替痴情的冥王好好宣传宣传,好让众神知道,陷入爱河的冥王都会做些什么荒唐事!”
赫尔墨斯头脑灵活,最擅长揣摩宙斯的心事,他怎么不清楚宙斯的想法?他不想因为这团天火,让纳西索斯受太多的关注,但他受命于宙斯,又不得不做,只能踩着飞鞋,迅速飞出了雷神殿。
很快,冥王的“荒唐事”在奥林匹斯神山传播开了。
宙斯嗤笑是荒唐,有些相信爱情的女神听了,却觉得十分感动。她们曾经游戏花间,与众多男神建立露水情缘,但此时听说了冥王的爱情故事,没有不动容的——她们也想要个固定的伴侣,好好相爱了!
一时间,冥王哈迪斯竟然成了神界女神寻找的宠妻标杆,就连侥幸娶了神界最美的阿芙洛狄特的,跛脚的火神赫菲斯托斯都被比下去了一截。
谷物女神德墨忒尔刚刚从人间回来,秋天来了,本该是她最忙的时候,因为她主管丰收,要防着种种突发情况,令人间的民众损失过冬的粮食。但她今年并没有兢兢业业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总会在金黄的麦田里想起她的珀耳塞福涅,她可爱的女儿,她的金发就像这麦子一样灿烂发亮。然而现在,德墨忒尔已经看不到女儿天真的笑脸。她想,她的女儿被毁了,被神王宙斯亲手毁的,没有神明帮助她,也没有哪个人类有这样的能量帮她。她又何必再为了神界的秩序,为了人间的和平,努力播撒丰收的喜悦?
她要报复!
她已经有了计划!
此时听见神界传扬开的冥王宠妻的逸闻,她只有一声嗤笑。
宠吧,宠吧,等到她的好兄弟,冥王哈迪斯陷入焦头烂额的状态时,她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心思宠他从恩纳抢回来的那个男神!
纳西索斯尚不知道,一场针对他和哈迪斯的风波正在酝酿。
冥界的早晨,珍珠的光芒刚刚被云朵遮住,纳西索斯和尤妮丝在爱丽舍采摘鲜花,他们准备做一些鲜花饼。赫尔墨斯从地狱门飞过来,没有先去冥王神殿报道,他循着纳西索斯的踪影,来到了爱丽舍。
赫尔墨斯身负着为亡灵做接引的使命,在他不用为神王送信的时候,他常常在厄瑞波斯的边缘徘徊,为迷失方向的亡灵指引前路。他是除了冥王以外,唯一可以在冥界自由出入的神。
赫尔墨斯到来的时候,尤妮丝刚刚在一丛玫瑰上捉住了一朵蝴蝶,她呼唤纳西索斯,要和他分享这份美丽,却突然感觉一道阴影将她拢住。她抬眸,对上了飘在空中的赫尔墨斯,不由惊呼一声,指间的蝴蝶也翩然飞去。
“神使大人?”
尤妮丝其实从未见过赫尔墨斯,她虽然活泼好动,但是没有去往地狱门的权利,所以从未见过这位接引神。但她认识赫尔墨斯脚底的飞鞋,只有这位神使常年穿插着翅膀的凉鞋,手持双蛇杖,飞在半空中。
赫尔墨斯说明自己的来意:“我今天来冥界,是给爱丽舍送天火来的。”
他这话好像是说给尤妮丝听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纳西索斯的身上。
纳西索斯若有所觉,但不明白赫尔墨斯到底是什么意图。
他并不认识这位神王的爱子,狡诈的神使,他总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并不能让他感到友好,反而更加警惕。
他简单跟赫尔墨斯打了个招呼,就公事公办索要天火。
在适应冥界的生活以后,他已经渐渐收敛了身上的尖刺,但是赫尔墨斯的态度让他怀疑,尽管他又莫名觉得这位男神熟悉,但那只会让他更加警惕,他身上的刺又戳了出来。
赫尔墨斯轻易就看透了纳西索斯的想法,他了解他,所以更觉得苦恼,因为现在的他显然无法让纳西索斯完全放下戒备。但即使如此,赫尔墨斯还是冒着惹怒冥王的危险问他:“冥后殿下,我听说,您是被冥王陛下抢来冥界的,真的是这样么?”
尤妮丝怎么都没想到传言中巧舌如簧的神使大人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他想表达什么!
尤妮丝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纳西索斯本来就觉得他不怀好意,对于他的问题反而更加镇定,他点头,承认:“是的。”
可那又怎么样?
纳西索斯不想多说一句话,只问:“可以把天火给我了么?”
赫尔墨斯眉宇间藏着一丝纠结,但他依旧坚持:“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问纳西索斯:“你是真的喜欢冥王,还是得不到自由,不得已的妥协?”
纳西索斯皱起了眉:“神使大人,您的职责似乎并不包括帮众神传递八卦,而且像这样问到当事人面前,是很不合适的事情,您不知道么?”
赫尔墨斯当然知道,他只是不愿意相信,当初他接近纳西索斯,花费那么多心思才让他放下戒备,哈迪斯能比他做得更好?他明明劫掠了纳西索斯,好像抢走一个物件,纳西索斯怎么会爱上他?
然而,他等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否定的答案。
纳西索斯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坦然回答:“我确实喜欢上了冥王。不是因为不得已,也不是受虐症,他给了我尊重,信任,爱,我也学会了爱他,就是这么简单。”
赫尔墨斯终于从纳西索斯的嘴里得到了答案,但是俊美的男神眼神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他不高兴了:“您可以把我的回答散播出去,哪怕是擎天的阿特拉斯的面前。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您下次再这样贸贸然问话,我会让您后悔的!”
他伸手:“现在,请您把天火给我!”
纳西索斯站在赫尔墨斯的面前,他面沉如水,伸着手,和常年在宴会场上巧辩的神使对峙,丝毫不落下风。忽然,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小溪旁的草丛里窜出,挨在他的脚背上,嗷呜嗷呜叫了几声,软化了他的表情。
赫尔墨斯定睛看去。
西奥多?!
他上次看到西奥多,还是在恩纳的森林里。
纳西索斯连西奥多都带到了冥界……他的爱意不是伪装,他是真的爱上了冥王,没打算再逃跑。赫尔墨斯不得不相信,他有些许不甘,又觉得稍微心安。
他没有再纠缠,从储物空间取出那团天火。
纳西索斯伸手去接,听见他提醒:“你小心烫。”
“谢谢。”
纳西索斯说话硬邦邦的:“天火已经送达,辛苦您了。冥王正在办公,我待会儿要去训练场指导冥府士兵,就不招待您了。”
赫尔墨斯没理由再停留,他以往最是厚脸皮,没理由也能找到理由,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做,他收起双蛇杖,也收起了浑身的吊儿郎当,从冥界飞了出去。
纳西索斯关于哈迪斯的动向,倒是没有撒谎,他也一向不屑撒谎。哈迪斯正忙着处理公务,他看着手里不断跳跃的天火,决定替公务繁忙的冥王把这件事办了!
想到飞上天空的快乐,纳西索斯双眸灿如星辰,他涉过溪水,在橄榄树下喊了几声:“猫头鹰,猫头鹰,你在么!”
如果他没有猜错,冥王的使者应该常常跟随着他。
果然,从茂密的橄榄树丛中传出了猫头鹰的叫声。
“咕咕?”
簌簌的树叶响动,猫头鹰倒挂在树上,朝他看来。
“快过来,带我飞向天空!”
纳西索斯提出自己的要求。
“咕咕,咕咕。”
猫头鹰原地不动,它似乎是拒绝了他。
纳西索斯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你总不想冥王每天处理那么多公务,还要在爱丽舍花费没必要的力气吧?把天火送上天空这件事,有我就行了。”
猫头鹰被说服了,它扇动翅膀,飞了下来。
纳西索斯用神力把它变大。
自从他真正接纳了冥后的身份,他也终于获得了冥后的神格,他现在获取来自冥界的神力,实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上次听尤妮丝说,人间已经开始为他建造神像,和哈迪斯摆在一起,接受人民的信仰。
变大的猫头鹰伏在地上,纳西索斯爬上了它的背。
尤妮丝惶惶不安,又劝不住纳西索斯,只反复说:“冥后殿下,您要小心啊!”
纳西索斯用一个眼神安抚了她,又腾出一只手,拍拍猫头鹰粗粗的脖子,示意它可以了。
猫头鹰扇动翅膀,飞上了天空。
办事厅里,等候公文的判官米诺斯“咦”了一声:“那不是冥后么?”他奇怪,冥后怎么又跑到天上去了,那只猫头鹰真是胆大包天,没经过冥王的允许就敢给冥后骑,咳咳,按照他们的陛下对冥后的在意程度,只怕会不高兴吧!
米诺斯还没发现,他的疑问引起了哈迪斯的注意。
哈迪斯抬头看一眼天空,锁住了眉头,他一目十行看完了最后一本公文,合拢,放好,吩咐米诺斯把公文发下去,便匆匆抬步,向爱丽舍走去。
米诺斯收敛眼底的兴味,他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不过冥王殿下要是拔光了那只猫头鹰的毛,他也乐意看到那样的情景!
此时,纳西索斯已经飞上了天空。
风在他的耳畔大声唱歌,吹得他手中的天火左摇右晃。
但天火毕竟是天火,冥界的烈风吹不灭它,它依旧执着地燃烧着。
赫利俄斯十分体贴,对这团天火使用了悬浮的神术,让它能够浮在纳西索斯的手掌心。纳西索斯拢着它,好像拢了一只随时可能飞走的萤火虫,每低头看一眼,都是小心。
在天顶上,纳西索斯抛出那团天火,让它高高悬挂,像人间的太阳,散发出光和热。
天火散发的第一道光束就打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碧色的双眸好像平静的湖面,被阳光一照,潋滟生波。他高兴了,抱住猫头鹰的脖子,笑着:“好样的猫头鹰,你飞得真好,快带我下去!”
猫头鹰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得到冥后殿下的肯定!它不承认自己记仇,但它确实还深深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冥后殿下曾经说它是一只不受欢迎的猫头鹰!
比起“不受欢迎”,它更喜欢“好样的”这个评价。
为了确保自己的好评,猫头鹰来了精神,它尖啸一声,飞掠过天空,给纳西索斯来了一段超高难度的飞行体验。
尤妮丝在下面看得胆战心惊,西奥多也汪汪叫了起来,天空中撒开的却是纳西索斯的笑声。
哈迪斯过来的时候,纳西索斯正笑得高兴。
猫头鹰一个俯冲,又翻过身,纳西索斯突然看到了花田中站着的,他的伴侣。
他大声喊:“哈迪斯——!”
猫头鹰打了个晃,也看到了黑衣的冥王。
要糟!
猫头鹰有点慌了,飞得乱了,纳西索斯反应不及,在它俯冲往下的时候被橄榄树的树枝刮蹭到,痛呼间撒开了手。
猫头鹰只觉得身上一轻,就看到纳西索斯从半空中往下坠去。它更麻爪了,赶紧飞下去救冥后。但有一双手比它更快,将纳西索斯抱进了怀里。
“嘭嘭嘭”,纳西索斯听见自己不安分的心跳,也听见了哈迪斯胸膛里担心的声音。
他稍微安心一些,往哈迪斯怀里靠去:“哈迪斯,谢谢你接住了我。”
然而,哈迪斯并不高兴,也没有安心。
他觉得,他应该尽做伴侣的职责,教训他有些得意忘形的伴侣。
主意已定,哈迪斯放任自己的心意,一扬手,拍在纳西索斯的屁股上。
软软的,有弹性的。
“啪”一声响,纳西索斯愣住,脸却慢慢上色,红成了个番茄。
哈迪斯的耳朵也有些红,但他脸色如常,眉眼间强作不快:“下一次,不准贪玩!”
……
因为那一巴掌,纳西索斯和哈迪斯闹了两天别扭。
不是气的,是羞的。
纳西索斯没想到哈迪斯会这样对自己,他只听说人界的父亲,当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会使出这样的手段,没想到会被哈迪斯用在他的身上!万幸尤妮丝当时离得远,没发现;猫头鹰害怕获罪很慌张,也没有察觉。
至于傻乎乎的西奥多。
那么傻的小白狗懂什么呢!
纳西索斯没把西奥多的注视放在心上,只是,只是两天都没好意思和西奥多眼神对上罢了!
纳西索斯以前从不知道,原来他会怕羞,而且会这样怕羞,他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哈迪斯倒是开启了他身上很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开关。他唯一觉得自在一点的,是最近这几天哈迪斯很忙,他也不太顾得上他。
纳西索斯从不主动去了解哈迪斯的公务,他只知道他的伴侣每天很忙,冥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要他过目。但最近这段时间,他常常看到死神塔纳托斯拖着尸体,行走在真理平原。审判台前排队的亡灵也多了起来,让三位判官焦头烂额。
尤妮丝把她从外面听来的传言告诉纳西索斯:“……听说人间的农作物遭遇了灾情,粮食歉收,饿死了很多人。”
纳西索斯问她是什么灾害,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某天,哈迪斯和众冥神议事,冥神散场的时候议论了几句,被纳西索斯听见——
“听说农业女神至今都不肯罢休,她还在继续制造不幸!”
“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亡灵快要把冥界塞满了,她还想怎么样?!”
“那位尊贵的女神要的不就是这样?她在向冥王陛下施压呢,要冥王陛下处置冥后,向她和她的女儿道歉。”
“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们冥神不怕她的威胁!是她的女儿怀着恶毒的心思,要陷害冥后殿下,冥后殿下反击有什么错?冥王陛下护着冥后有什么错?”
“要我说,护得好!冥王就是有这样的担当,才值得我们追随,要是连自己的伴侣也护不住,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奥林匹斯神界,坐在云端的神王宙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纵容谷物女神德墨忒尔制造饥荒,不仅没有冲溃冥神对哈迪斯的信仰,反而让他们更加团结,一致对外。他手握着雷神权杖,坐在纯金打造的座椅上,支着下巴,还在等待着从冥界传来的好消息。
就在前一天,德墨忒尔找上了他。
他曾经的妻子,美貌庄严的农业女神。
他以为她找他,是要和他再续前缘。然而她眉间含着锋芒,根本不让他的手指挨她一下,她冷冷地向他宣布:“我们共同的女儿珀耳塞福涅只有我来爱护,我希望没有下次,看你再对她动肮脏的心思!我现在要在人间制造饥荒,你不要阻止。”
善于辩白的宙斯当然不会承认自己龌龊的色心,他给自己解释了一通,又表示了自己的不赞成:“制造饥荒会使人间大乱,德墨忒尔,你是个仁慈的,心怀大局的女神,不要让报复欲战胜你的理智,做些不智的行动。”
德墨忒尔不信宙斯是关心民众,他只是怕麻烦。她与他曾经在床榻上厮磨,又听从他的命令,做了很多事情,怎么不知道他的为人?她的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宙斯,收起你怕麻烦的心思,你会发现,制造饥荒对你来说,也是有利可图。”
宙斯听了这话,来了兴趣。
德墨忒尔侃侃而谈,给他分析。最近人心动乱,又有很多人类在祥和快乐的生活中迷失,制造这场饥荒,可以帮助他们好好回忆一下,是谁让他们拥有了幸福平和的生活。
是神明。
这是惩戒,也是提醒。
要他们捡拾起弄丢的信仰,把金银铜铁都用在铸造神像上,在街道上游行祭祀,在神庙里焚烧羔羊……
宙斯听着德墨忒尔的侃侃而谈,有些期待她描述的场景变成现实。
他当然知道,德墨忒尔存在私心,但他也确确实实发现,那些愚蠢的臭虫最近变得松懈:上次他的祭祀,竟然有五六个城邦忘了举行,他确实该给他们一些警告!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只需要默许德墨忒尔的行为,放任她去做,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呢?
德墨忒尔已经放下狠话,要为自己受了委屈的女儿讨个公道。如果哈迪斯不能让她遂愿,她要让人间饥荒三年,春秋无序,饿死无数人类,让冥神为了处理尸体,确定亡灵的归属忙到昏头转向!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没有等到哈迪斯低头。
纳西索斯得知德墨忒尔的所作所为,就去找了哈迪斯。
哈迪斯没在神殿里办公,真理平原上响彻了冤死者的哭嚎,到处一片混乱,他亲自出面,去了审判台前。
审判台前,因饥荒饿死的亡灵们痛哭流涕,他们的眼泪令哭河的水高涨,没有人想因为死亡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即使渡过了怨河,来到了真理平原,他们还会回想起饿到极致的时候,把树皮放在嘴里咀嚼,那种肚子里空无一物,饿到发慌的感觉。他们还有更多的同伴,因为付不起过河的那一枚银币,至今流连在怨河河畔。他们已经不会饥饿,却害怕饥饿,把怨河河畔的水草都拔了个干净,你争我抢地往嘴里塞。
这样的惨状不该出现啊!
他们都是最虔诚的信徒,他们每年为神王宙斯祭祀,祈求万事顺利;向神后赫拉祭祀,祈求婚姻幸福;向农业女神祭祀,祈求五谷丰登;向海皇波塞冬祭祀,祈求风平浪静……他们宰杀那么多的牛羊,自己都舍不得吃,全部献给了神明,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么!
宙斯满心以为人类在遭遇这样的苦难时,会因为害怕而更虔诚地信仰众神,因为只有神明能够解救他们。他却忘了人类也有情绪,除了害怕,他们也会怨怼,怨怼自己遭遇的不幸,痛恨无作为的神明。
特别是亡灵,他们生前尚且还指望神明能让他们逃脱死亡,如今已经死了,他们会接受审判,做过恶的将永生永世羁押在恐怖的塔尔塔罗斯,既然是这样——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被撺掇起来反叛的亡灵们,都曾听闻农业女神的愤怒。他们见不到农业女神,却把怨恨发泄在冥王的身上,怪不仁慈的神明发生冲突,拿人类开刀,冥王为什么不能道歉?!他的一句道歉,就能挽救无数人的性命,让他们幸存人间的亲朋好友吃上成熟的谷物,冥王为什么不能低下头颅!
为了解决这场反叛,冥界出动了大量士兵,将他们勉强压制。
其实对于神明来说,要使人类的魂灵化为烟尘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是冥王哈迪斯一向秉公办事,他以身作则,也教会了冥神什么是公平公正。即使他们神力滔天,也不该随意灭杀人类,否则早晚有一天,他们会被法则制裁。
“你们做得很好。”
哈迪斯给予众冥府士兵以肯定,他虽然手握权柄,但从来不粗暴行事,他的下属现在也有了这个样子,他很满意。
被镇压的众亡灵已经得知黑袍男神的身份,他们看到冥王神色疏冷,庄严,一看就不容侵犯,心里强压下去的害怕很快就被唤醒,纷纷低下了头,心脏怦怦乱跳,惴惴不安。
作为亡灵,他们哪有那么大的能量与冥王抗争?不过是听几个同样不幸的伙伴说,闹到冥王知情,或许能够改变现在的局面,让他们仍旧苟活于人间的家人得以保全性命,才大着胆子闹事。现在见到冥王,立马就怂了。
没了引领舆论的人,闹事的亡灵就是一盘散沙。
哈迪斯沉声道:“你们既然已经来到冥界,是早已编织好的命运,或者突发的不幸,都不重要了。公正的冥府判官会裁决你们生前的行为,有罪者前往塔尔塔罗斯,直到灵魂湮灭,无罪者可以——”
“无罪者可以去美丽的爱丽舍,在那里继续过平和幸福的生活。”
纳西索斯的声音加入,哈迪斯循声看去,就见棕发的男神从不远处走来。
众亡灵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他们生活在城邦里,城邦的主人说话都没有别人插嘴的份,怎么来到冥界,竟然有人敢截断冥王的话头?这真是不要命了!等他们齐刷刷向纳西索斯看去,却愣怔于发声者的俊美。即使他们见到了众多长相出色的冥神,在棕发男神的面前都好像微微荧光,只有他是天上的明月,理应被万众瞩目。
“哈迪斯,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纳西索斯的眼里只有哈迪斯,他伸手,勾了勾哈迪斯的手指,好像含羞草伸出的触角,软乎乎的,透着试探。
哈迪斯摇头:“那是送给你的乐土,由你支配。”
又沉默片刻,问他:“你不生气了?”
纳西索斯把脸一板:“我还生气。更生气了。”
他瞪他,眼睛亮亮的,映着天空燃烧的火焰,火光跳跃中,是他的倔强:“冥界出了这么大的状况,我这个冥后竟然毫不知情,你是不是又忘了?我可不是你的花瓶!”
“我气你这个,但是看到你,又不气了。”
纳西索斯坦诚道。
“因为就像你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
纳西索斯和哈迪斯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众冥府士兵已经习惯了这一幕,他们的冥王和冥后感情就是这么好!因饥荒而死亡的众亡灵却看得一愣一愣,没想到刚刚还冷着脸不近人情的冥王陛下,一看到他的伴侣,就变了个样。倒不是说表情态度多夸张,而是眼神——那眼神柔和了很多,好像看得重一点点,都怕他的伴侣受伤。眼神是最不会骗人的,冥王对同□□人的感情,都藏在了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
他们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冥王还要力护冥后。
这是真爱啊!
但即使真爱,也不是牺牲他们的理由!
就有亡灵在人头攒动中大喊:“我们不要爱丽舍虚假的和平,我们要为枉死的自己求一个公道,要为还在人间挣扎受苦的亲人朋友求一条生路!冥王你为什么不道歉,因为你和农业女神的争端,到底还要死多少人才算完?!”
这一声嘶喊好像幽暗的森林里,乌鸦不详的叫声。又像一滴水滴进了油锅,激起一片沸腾。亡灵们好像被点醒,他们开始挣扎,怒吼,哀哭,他们的声音连成一片阴云,能将冥界笼罩。即使是在冥界生活多年的冥神,也从没经历过这样大量的人类死亡的惨剧,他们仍旧努力维持秩序,但没有多少效果。
哈迪斯拧眉,他的目光在哭喊的亡灵中逡巡。
他的镇定也感染了冥神,冥神们纷纷稳住情绪,继续镇压亡灵。
“左边第三个。”
纳西索斯突然出声,他的眼眸清亮,望着亡灵中神态畏缩,躲躲藏藏的中年男人。
哈迪斯锁定了目标,听纳西索斯问他:“我没看错吧?”
是没看错。
哈迪斯射箭的准头很好,操控神力也是一样,他一挥手,黑色的神力好像绳索似的,灵活地甩了出去,套住那个畏畏缩缩的男人,把他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在神明的面前,亡灵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抗。
他们的一个伙伴被拖走了,如果他们燃烧热血,应该更加愤慨,但是他们的脑子却又清醒了过来。身为冥府判官的埃阿科斯出面主持大局,他在人间的时候就是一位颇有威望的首领,还曾经在干旱中出面,为人类求雨。亡灵们听见他说明身份,纷纷安静下来。
只听埃阿科斯说:“我的亡灵朋友们,请保持你们的理智,此时的哄闹对你们是不利的。我们的士兵没有伤害你们,我们的王和王后都出面解决问题,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你们不要被有心人误导,再度成为恶意的牺牲品。”
与此同时,那个中年男人的亡魂已经被拖曳到了两位神祗的面前。
纳西索斯看向众亡灵:“如果我没有猜错,煽动各位闹事的,应该有这个人。”
他不屑用手去碰这肮脏的灵魂,拔了一个士兵的长剑,拍在亡灵的脸上,示意他扭头看向余下的其他亡灵。
原本神情畏缩的亡灵适时露出了被羞辱的愤慨,他怒不可遏:“以色侍人的家伙,停止你对我的羞辱!我们人类的英勇团结,不是你能想象!你管这种维护自己权益的行为叫做‘煽动’,叫做‘闹事’,你根本不能理解我们的处境,这是我们最后的挣扎!”
毫无疑问,他被神使赫尔墨斯赐予了能言善辩的喉舌。听了他的话,部分不理智的亡灵又开始骚动,只是看到纳西索斯提在手里闪着冷光的铁剑,不敢有更大的动作,神色间却满是愤慨。
纳西索斯不喜欢他对自己的评价,但他清楚,这就是为了激怒他。他偏不生气,只道:“我以为埃阿科斯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们不需要挣扎,冥王会给你们最公正的裁判。你用这样夸张的语气,到底是要帮大家求存,还是想赶紧送大家去死?”
他说得也很有道理,众亡灵越听越糊涂,立场也越来越不坚定。此刻他们多希望在这支队伍里能有一位公认的智者,帮他们好好辨析一下这番对话,看看到底是他们的伙伴中藏了奸,还是冥神们巧舌如簧想要不费半点力气将他们拿下。
被剑指着的亡灵还要继续颠倒黑白,纳西索斯却不愿意再听。
那粗嘎的声音刚从嗓子里发出来,就被他用冰冷的剑锋抵住:“闭嘴。”
众冥府士兵纷纷佩服,冥后还是这么凶,论起霸道,与冥王陛下不分上下!
他们就喜欢冥后的凶,在这场混乱中,要说他们对冥后完全没有微词,是不可能,只是他们更相信冥王的眼光,相信冥后的为人处世。现在看来,他们果然没有信错!他们的主宰,就是最有担当,最能扛事的神祗,无论是冥王还是冥后,都是一样!
没料到出来护夫还能收割一波冥府士兵的崇敬,纳西索斯正想着拿什么逼供,忽然看到耐不住寂寞的小白团子西奥多撒着四条短腿向他跑来。他顿时有了想法。
“好样的西奥多,三头犬刻耳柏洛斯的儿子,你来得正好!”
“汪?”
西奥多歪头看纳西索斯,乌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圆,好像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和凶恶的三头犬扯上了亲缘关系。众冥神也是一愣一愣,不明白冥后的打算。只有冥王哈迪斯大概猜到了纳西索斯的想法,吝惜地给了西奥多一个眼神,勉强算是配合他的冥后。
纳西索斯还在继续自导自演:“现在在你的面前,有个怀着恶意,试图扰乱冥界秩序的亡灵,他善于狡辩,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你快咬他一口,让他在你的神力作用下说出真话,然后灰飞烟灭吧!”
这话信息量很大,原本还梗着脖子的中年亡灵有些不确定了。
三头犬刻耳柏洛斯真有这么个狗儿子?看起来软乎乎的,很无害的样子,它是不是真像冥后说的那样,有着能让人说出真话的神力,还能教亡灵灰飞烟灭?
中年亡灵的眼神闪烁起来,纳西索斯知道自己诈对了。
他继续和西奥多说话:“快行动起来吧,西奥多。冥王陛下就在这里,他会见证你为冥界立下的功勋,像你上次审讯无恶不作的提坦巨神一样,他会给你足够的奖赏,保准让你满意!”
中年亡灵本来就有些不确定了,他生前毕竟是人,对冥界的了解有限,再听纳西索斯说,那叫做“西奥多”的狗能让提坦巨神都遭殃,哪里还敢嘴硬?他是拿了谷物女神的好处,能够荫蔽他的后代,但那前提是他能帮女神办完这件事!他要是弄糟了这件事,谷物女神绝对不会对他的家人仁慈!
德墨忒尔会选中这个中年亡灵,就是因为他颇有智谋,她没有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像这种的掀起舆论的人,她还安插了几个,故意取走他们的性命,要他们搅乱冥界的河水。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因为有头脑,这个亡灵会权衡利弊,在对他没有好处,反而会产生威胁的情况下,他就会倒戈。
只听一声哀叫,中年亡灵没出息地哭了起来。他想要摇头抗拒,又怕剑尖伤到自己,只能颤颤巍巍,向拿剑指着他的冥后坦诚:“请冥王冥后宽恕我的行为,我无意引导舆论,在冥界制造混乱,是农业女神拿我的妻儿威胁,我不得不这么做啊!”
他说这话,几分真,几分假,纳西索斯大概能猜得出来。
但在这种时候,倒也没必要刨根问底,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足够众亡灵倒戈。
纳西索斯又追问了几句,中年亡灵配合地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后他可怜兮兮地祈求纳西索斯:“冥后殿下,请您原谅我不智的行为,但在这样毁天灭地的□□下,我也确确实实没有办法了!我死,我不可惜,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妻子,我的儿女死去。为了让他们多活几天,我只能和农业女神做交易!我已经知错了,请您庇佑我的妻儿,保他们安然无虞!”
他说得极其感人,然而在场的别说冥神,就连亡灵都没有给他同情。
在这样的□□下,又有哪个人类可以全身而退?他们都是为了自己仍在人间的妻儿考虑,哪怕冥后许诺了美丽的爱丽舍让他们居住,他们也依旧想要冥王平息这场风波,为的就是更多还活着的人不至于早早踏上死亡的路途!但这个中年亡灵,他居心叵测,煽动人心,险些害死了与他一起来到冥界的这么多伙伴,他怎么还有脸求饶?
“呸,卖什么惨!”
不知道亡灵中谁先忍不住愤慨,骂了这么一句。
紧接着,众亡灵纷纷表示了对他的唾弃,又把其他几个曾经煽动他们的亡灵通通举证出来,交给冥神查办。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下来。
剩余的亡灵们简单交流了几句,推举了一个能说会道,又足够英勇的伙伴,来与冥神们谈话。被他们推举出来的,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他有着结实的臂膀,睿智的眼睛,他用他的沉稳得到了亡灵们的认可,从他们中走出。
“了不起的冥王陛下,冥后殿下,还有为了我们费心的冥神们,请允许我代表我的伙伴表达我们的歉意,”他惭愧不已,低下了头颅:“我们不该听信这些家伙的煽动,在冥界闹事。我们不敢企望各位会用最宽容的胸怀将我们原谅,但有一点,我们想要表达出来——”
“我们不希望这场灾难再继续下去,再这样下去,人界将会尸横遍野,无数家庭会支离破碎!”
说到这里,无数亡灵红了眼睛。他们都是死于那恐怖的饥荒,很清楚那场无休止的噩梦有多残忍,收割走了他们多少伙伴,多少亲朋。只是想想,就让他们心里难受得犹如刀绞。
代替大家发言的男人更是忍不住哽咽,他喉结滚动,咽下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在场的冥神祈求:“我们已经无计可施,在天灾的面前,人类是这样渺小!我们努力抵抗,但是饥饿会变成恐惧,会变成身体上的难受,无形中把我们击垮。我们向神明祈祷,我们去所有能去的神庙,我们已经没有粮食,我们把最后的一把麦子焚烧在祭坛前,可是没有任何一个神明帮助我们!”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急切,然而在这挡不住的情绪的洪流中,更多的还是绝望。
“各位冥神,你们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向冥神请教生路或许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我们已经别无他法,我们只有一个心愿,共同的心愿——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平安度过这次劫难,从此不被饥荒所苦!”
“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的家人孩子吧!”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众亡灵纷纷跪下,在无尽的绝望中,他们只有这一点微茫的希望,化作浪涛一般,竭力拍向海岸,传达给沉默的众冥神。
众冥神无不动容。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本来是很寻常的事。但无论是天生的冥神,还是曾经生而为人,因为立下功勋成为冥神,因为英勇被招纳为士兵,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有感情,都有在乎的人或事,他们会被打动,会产生怜悯的情绪,哪怕只是微小的一点。
纳西索斯也被他们浓烈的情绪打动。以前他或许不懂,因为他的父神母神没给过他这样的关爱与期望,他们只存在很明确的生育关系,但他的父母并没有好好养育他。可是自从他和哈迪斯在一起,拥有了一个小家,他开始知道,家人,爱人,朋友,这些关系的可贵之处。
他珍惜这些,因此也不忍看别人失去。
他望向哈迪斯:“有办法么?”
以前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在无计可施的时候依靠别人的力量。
但是哈迪斯不一样,他是他的港湾,是他可以相信,可以依赖的存在。
哈迪斯看纳西索斯碧色的眼眸里读出了他的情绪,心软得不行。但他实事求是:“如果我们选择向德墨忒尔低头,她会提出很多离谱的要求,极尽羞辱,”他了解他的好妹妹,更了解他的伴侣和他自己:“那是我们绝对无法认同的,这条路走不通。”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避开众亡灵。亡灵们听他这么一说,眼里希望的火苗几乎要被扑灭。但他们细细想来,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不说一怒之下牵连众生的谷物女神德墨忒尔,就是他们普通人,如果有点恩怨,占据上风的时候,也都是不肯罢休。
两位神祗说得没错,只是他们的家人,还在面对饥荒,可怜求生的众生,该怎么办?
纳西索斯想:“走不通德墨忒尔那边,能不能发动我们冥界的力量?”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
他记得明塔曾经跟他说过,冥府的土壤能够催使植物成熟,而冥土上长出来的植物不归农业女神管束——只要能让人们在冥土上种植,他们很快就会收获粮食!
纳西索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哈迪斯,作为冥界的主宰,哈迪斯更擅长把一个提议变成现实。他很快就有了办法:“就按你说的去做。我把爱丽舍的乐土与人间接连,让人类得以在冥土上种植粮食。但爱丽舍的乐土有限——”
他目光移动,望向那些面露欣喜的亡灵:“为了你们的妻儿朋友,现在需要你们奉献力量。我会与五条冥河的神明协商好,让他们提供冥河水,你们负责提水灌溉,让冥土变得更肥沃,更快长出庄稼。”
亡灵们没有不答应的,之前解决不了的亡灵归属问题,也在这样的安排下迎刃而解。
纳西索斯捉住哈迪斯的手:“你看,我也能帮你!”
他抬起下巴,满脸骄傲。
哈迪斯喜欢看他这副样子,像只骄傲得不行的小猫。
他抬手,揉乱他的棕发。
“是。”
“谢谢你,纳西索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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