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喝些儿蜜水润下喉,小厨房温着红枣山药粥,奴婢这就给你端来,府医说若是您醒了,只消食些温养的素粥,您且忍忍,明日奴婢再备些您爱吃的。”
雪晴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将白玉瓷碗递给七音,嘱她小心伺候,莫再胡闹。
这再寻常不过的画面,云晚意却将将见过。
那时,她心里想着的是酥皮鸭,水晶肴鸡,荷叶粉蒸肉,八宝圆子……馋的可难受。
恍而再现,竟不知为何,有种久远的隔世感。
尽管腹中空空,虚弱的难受,云晚意还是轻扯起唇角,应了声好。
服侍着云晚意喝下两碗素粥,见她颊边渐起红晕,雪晴提着的心才松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通红的霞光透过珠帘铺洒在清淡的俏脸上,不久前还苍白不已的唇色,染上一抹娇艳的朱光。
唇若丹霞。
雪晴瞧得一时失了神,世子夫人似有些儿变了,又不知这怪异感因何而起。
轻摇了摇头,起身点上了高案上的龙凤喜烛。
屋里头霎时间亮堂了起来。
感觉腹中好受了些,云晚意才哑声询起,“陆世子回府了么?”
雪晴脸色倏忽一变,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见她神色淡淡,不见悲喜,支吾应道。
“世子爷初二亥时归府,听闻您染了风寒,便…便转身出了府,还…不曾归。”
云晚意浑身一颤,埋首沉思,大红的鸳鸯丝被衬着黑白分明的眼瞳,遮掩了其间的惊措。
竟是一字不差!
方才似曾相识的场景,现在的回应,亦是
无论是雪晴的所说所答,还是神态模样。
难不成那些儿画面里的经历,当真是她亲历的一生?
三江峡中死去后,她回到了四年前,这场莫名的风寒康复后?
可,死而复生?
未免太过荒唐。
可若不是
那画面中的次年,在得知阿娘受不住北地苦寒、繁重的劳役病逝,陆明渊将她送到长宁院时,她便对这桩婚事彻底死了心。
因在那场梦里活过一遭,喜怒哀乐都感同身受。
是以如今再来一遭,自是再无期待,心无波澜。
这般,好似才是对现下的非常,最好诠释……
思绪纷乱如杂,怕雪晴看出些什么,云晚意垂眉,轻轻颔首。
“…这几日,云家…,阿娘可曾差人来过?”
“您落水后,世子爷忧心影响您休养,差人看着院……”
雪晴说着声音愈发微弱,悄然瞄了眼云晚意的神色,强笑道,“您不必忧心归宁之事,何叔说世子爷已使人去云家回了,要晚些时日。“
她说的委婉,但将将才浮现而过的记忆,云晚意却了其间之意。
她昏过去后,府中便将时盈院封禁了起来,除了府医,旁人皆进出不得。
还一道差人去了云家,道是公务繁忙,归宁要晚些时日。
是以直至今日,阿娘都不曾知晓她落水之事。
若不是归宁那日,七音一时气愤,说漏了嘴,阿娘都不知晓这事儿。
阿娘虽然不曾说什么,但到底还是给了陆明渊脸色,让他愈发不喜云家。
想至此处,云晚意吩咐道,“世子行事周全,自是极好的,这般,你现下再差何叔回去跟娘报个信儿。”
“便说,世子近些日儿公务繁忙,过几日我们便回门,让阿娘莫要忧心。”
“还有,明儿你去寻府中的管事嬷嬷,就是那日来院里的康嬷嬷,筹备下归宁礼。”
方才那梦中,陆明渊从新婚夜离开,次日亥时方归,在得知自己染了风寒后,又转身离去。
大抵是今夜快子时,才归府,直接去了藏剑阁歇下。
而和她商谈归宁的日子,亦是府中定下的,在大后日,即七月初九当天。
现下虽难辨真假,可早些筹备这些杂务,总归是好的,何况,梦里阿娘所说之事,她亦要分辨一二。
“这……”
见她踌躇的模样,云晚意好似想起了什么,轻笑道,“你且依我吩咐的去便是,若是外头嬷嬷问起,你便说我交代的,她们不会阻拦。”
出嫁前,娘亲与她说过当侯府的情形,陆明渊父母双亡,唯一的长辈如今还在尚灵山清修,府中眼下并无当家主母。
从昏迷前的情况看来,侯府的主下之分更为严苛。
如今她醒了,那些管事嬷嬷终究是下人,断不敢明着为难时盈院。
雪晴看了眼云晚意,见她眉间疲态复现,知世子夫人大病初愈,没敢再多说那些扰心的事儿。
了然点点头,嘱了声,“您好生休息。”
便合上房门离去了。
屋子暗几分,云晚意枕在大红鸳鸯床褥间,定了定神。
方才那些儿记忆画面来得太过诡异。
虽是真切入骨,心底已有几分动摇,但到底太过荒唐,还是要再做思量。
倘若,那梦为真,如今又得上天怜悯,予她重来一世的机缘,她便得细细筹谋了。
至少,阿娘万不能如梦里那般。
云晚意闭上眼睛,细细地回想起那些儿画面里的处处。
倦意如同潮水袭来,不觉沉沉睡去。
夜色渐深,街道两旁的蝉鸣愈发闹人。
两道黑影悄然跃过侯府院墙,其中一道落地时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一旁的黑影急忙扶住他。
隐约的月色下,映照出两名身形修长的男子。
俯首低着身子的男子脸色苍白,额间冷汗涔涔,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拧结,星目迷蒙,似是承受着剧烈的痛楚。
微转间,薄唇微张,颤声道,“回,回藏剑阁,寻夜七来见我。”
一旁扶着他的凌五,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满是无奈。
“主子不必忧心,夜七虽性子跳脱了些,但行事素来稳妥,想来……”
“凌五!”,那男子咬破下唇,血丝渗染在皓齿间,眼神却愈发涣散。
凌五见状,不敢多言,扶着他跌跌撞撞地回了藏剑阁。
便见夜七正蹲在门前,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一抬头,瞥见凌五搀扶着已然不省人事的主子。
先是一愣,随即起身,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闷声道,“主君又伤主子了?”
凌五冷着脸,“昨日的那方子的药可有多抓几份?”
“七日寒?”,凌五打量着陷入昏迷的主子,脸色大变。
“你先扶主子进屋,我这便去研磨来。”
说罢,夜七便转身离去,路过时盈苑时,透过月牙门,不见一丝光亮。
不由得摇头,也不知因何,新婚夜后,主子待世子夫人,面上倒了个模样。
新婚之夜独守空闺,世子夫人不过寻常闺阁女子,如今,应当是孤枕难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