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掉整个房间的半切面怪物,是很费劲的事情。
桑秋不仅下半身换上硬长靴,绑了厚实绷带,就连上半身的手肘也缠得严严实实,换了一双厚厚的棒球手套。
齐衡给他的皮带被他缠在腰上,绕了好几圈,还是往下掉。
月光的光亮并不充足,桑秋努力看清脚下的怪物,踩着他们的头颅,狠狠地挥动斧头。
第一次挥这个斧头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
看到曲文君被怪物咬住,甚至面临死亡威胁,桑秋没法思考逃跑路径。
他只想救人。
然而真的反应过来的时候,桑秋搓捻着手指,回想起斧头一点点砍进软烂腐肉、清脆地砍断白骨的手感,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心里闪过一个想法——自己是不是在鲨人?
这种类比一闪而过。
然而再不情愿挥动斧头,看到熟悉的人,还是忍不住为了保护他们,而对这些怪物斩草除根。
手挥动了不知道多少下。
斧头也不知道砍裂了几个怪物的头颅。
中间似乎有听到燕川柏跳下来的声音,但是手上正摁着数个怪物生长的腐肉,于是无法回头确认。
只能一直往前,挥动手里的斧头,直到走到房间的尽头,看到窗外的月光。
安静的月光。
桑秋:“......”
他后知后觉,发现这个房间里的丧尸半成体已经被他和燕川柏处理干净。
头颅砍裂,相当于摧毁了这些半截体怪物的核心,他们的人形渐渐不保,化成一滩又一摊腐肉。
小山堆一样,高高叠起在身后。
一股混着血腥的恶臭从这些腐肉中传来,桑秋拍拍手,把手上的碎块清理下去,仍然感觉自己的手上触感微妙。
血珠从他的脸颊上滑过,桑秋下意识抬手想擦干净。
一低头,却发现新换上的干净衣服再次布满红白,满是脏污,抬手只会越擦越脏。
桑秋只好放下手,有点怔愣。
只是完全不擦的话,眼睫处似乎溅射到一些污血,半掉不掉得很难受。
桑秋自己使劲眨了两下眼,没能成功眨下来。
就见眼前一黑,有一只手笼罩上他的眼睛,用纸巾轻轻拂去那点污血。
鼻尖的腐臭味被这只手突然的清淡气味短暂盖过去。
桑秋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拉开社交距离。
抬头看到燕川柏拿着纸巾的动作。
刚刚是燕川柏看到他想弄干净侧脸,索性从哪里掏出纸巾,伸手帮他擦掉了。
“我有装东西的地方,”燕川柏不觉有异,还随手把用脏的纸巾扔进那堆腐肉里,“你还要纸巾跟我说。”
他看向桑秋,扫视片刻,体贴问道:“你要擦手吗?袖子或者手套。”
桑秋睁大眼睛,从自己的思绪中突兀
地离开。
燕川柏这么一擦,让他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脏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眨眨眼:“不用了。”
“等会到五楼,大概率还要遇到怪物,”桑秋平定心神,重新回归理性,“如果要战斗的话,总会沾染到脏血的。”
“嗯,也是。”
燕川柏其实这会全身上下也挺脏的,但好在他拿的是略长的木棒,可以远程攻击,溅到的血少很多。
他随意拍拍身上因为运动沾染的灰,将木棒收进道具栏,仰头打量另一边墙上的通风管道。
通风管道的栏杆门敞开着,是桑秋他们几个离开时的样子。
“从这里过去?”燕川柏问。
得到桑秋肯定的答复后,他摩拳擦掌,攀着旁边堆起来桌椅,就往上爬。
桑秋跟着走过去,扶着椅子,怕下边不稳,让燕川柏摔跤。
看着燕川柏的爬上去背影,他站在原地,闻到那股腐臭味重新刺激着鼻腔。
突然鬼使神差地:“燕川柏。”
燕川柏刚刚爬上去,新奇地打量通风管道内部,闻言应道:“怎么?”
他低头,去看站在房间内的桑秋。
以这个角度俯视桑秋,越发觉得这个男高中生npc身材单薄到有些瘦弱,和手里的重型利器,以及大片的血迹形成鲜明反差。
可怜,但是有一种色彩和视觉上的美丽。
这种感觉,在桑秋仰起头,露出擦干净血迹的白皙脸庞时,视觉效果上升到了极致。
桑秋仰着脸,看向燕川柏的方向。
随后开口:“你觉得......我这样会不会像在鲨人?”
“噗。”
桑秋睁大眼睛:“你在笑我。”
“咳咳,”燕川柏连忙挡住脸,“没有,你听错了。”
他不承认,桑秋也不想较真。
只是刚刚酝酿的微妙颓意散开,他破罐子破摔,干脆接着问之前的话题:“所以,你怎么看我之前的问题?”
燕川柏却转而道:“那你怎么看人的定义。”
他用手指着自己,又指指那堆腐肉:“你觉得我跟他们像?别开玩笑。”
桑秋确实看了看燕川柏帅气的眉眼,然后再去看那堆腐肉。
一个鲜活的、有自己思想的人,和那些只会咬人,不知出处为何的半切面怪物有着本质区别。
但这样的回答,其实不是桑秋想真正询问的点。
他没有被燕川柏的答案说服,而是认真地道:“我当然知道,真正的人和这些丧尸有着本质的区别。”
“可是,在切割他们的器官和血肉的时候,”桑秋垂眸,“砍下去的触感,就像在伤害真正的人一样。”
这群怪物,有着完全近似于人类的身体结构。
除去部分腐烂的地方,斧头砍到他们身上的时候,由飞溅出来的表层血液,再到肉和骨头,以及中途砍到骨头的停顿
,都给人可怕的错觉。
——我在伤害自己的同类。
砍一只的时候,因为肾上腺素过头,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但砍无数个怪物,这种分割血肉的感觉在手上越发明晰,反而会产生深刻的恐惧——成为刽子手的恐惧。
同理,可以想象人踩老鼠的感受。
踩上去能明显感觉到老鼠身上肥厚的脂肪和血肉,以及身体里细碎的骨头,当老鼠在脚底挣扎的时候,往下进一步踩下去的时候,这种感觉越发明显。
“这是真实的世界,”桑秋说,可是我已经有点,有点麻木砍下去的动作。”
[这个小npc想的还挺多]
[他冲进去砍丧尸的时候,我怀疑他就有过头的自我奉献精神和同情心,果然这种同情心过头,对高敏感人士是无可置疑的伤害]
[其实说得有些道理,很多屠夫被怀疑说最有行凶动机,也是因为他们的工作,而猪和这些类人丧尸又是两个物种]
“......然后呢。”
燕川柏听完桑秋的话,挑眉道:“你因此后悔了,想要获得什么确认?”
他盯着桑秋,总结道:“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很明了地告诉你,这些是威胁人的怪物,再像人,它们也是异类,是牲畜,是实验废弃品,你的麻木感只是一时转变不过来生活应对方式。”
“这不是借口,这就是事实,现在你明白了吗?”
桑秋再次沉默,随后道:“......我明白的,但是我想说的是。”
他和燕川柏对视,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希望,如果我真的因为暴力麻木,或者发展到伤害人的地步......”
“——请你阻止我。”
“骂醒我也好,打醒我也行,”桑秋说,“或者到最坏的那一步,都可以。我知道拜托你很不好,但是到第五楼,这种情况只会更多,我想先给自己上个枷锁。”
桑秋已经有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明明数十分钟前,他还是个守法的好学生。
然而才多久,为了保护其他人,他的思维习惯已经不断往斧头解决一切来靠近。
如果是游戏,当然没问题。
可对他来说,这是真实世界,以后也许还要正常生活工作的世界。
[啊?]
[这个小npc脑筋这么多,就是不放自己身上是吧]
[敏感度这么高,看看自己啊我靠]
燕川柏也陷入沉默,好一会才叹口气。
“你还真是......”燕川柏咂舌,“你是圣母玛丽亚,还是他们的亲妈?”
就算这么说,他也应了句好,把桑秋拉上通风管道。
拉上来以后,面对桑秋因为答应而有点高兴的表情,燕川柏忍不住抱怨:“你对他们这么好,怎么会有失去理智到需要我来拦住你的时候?”
桑秋笑:“万一出现那种情况......”
燕川柏打断他的话:“——按照你的责任心,不用我拦着,你大概都会自己解决自己吧。”
[我也感觉]
[要是真的斧头伤到同伴,大概桑秋第一个绷不住跳下去]
[呃呃呃这个npc什么高敏感温柔性格,我有点受不了,谁告诉我他单人tag建设得怎么样,很想去看看粮]
[我也,好戳我xp]
[想吃桑秋粮的速来老某特tag!建设很好,虽然只是游戏内角色tag排第七的水平,但是非pv的工具人很不容易了我说]
[好好好,我速速来吃粮]
桑秋倒不知道遥远的游戏外,有不少人看着直播,开始大批进入他的单人tag内产粮写文。
对于燕川柏这种话,他一点也不生气,还接着说:“其实那样最好,还不用麻烦别人。”
“欸欸欸,”燕川柏打停对话,“你这么小,说什么晦气的呢?”
虽然都是高中生外表,但燕川柏作为已经读大学好几年的大学生,比桑秋肯定是要大不少的。
之前是没在意过npc,现在因为支线任务注意了,他看着桑秋,也难免生出点兄长的架势。
于是在道具栏里翻翻找找,摸出两颗糖,直接塞桑秋手里:“吃点糖。”
是水果糖。
糖纸琉璃剔透的,在黑暗的通风管道内,也隐隐闪烁着流光。
桑秋觉得很好看,多看了两眼。
燕川柏还以为他不吃,特意补充:“这个补血,很难得的。”他说着看了眼桑秋的血条。
“嗯,”桑秋还是又看着糖好一会,“我等会再吃吧。”
燕川柏开玩笑:“有那么好看?”
“很好看,而且,很新鲜。”桑秋小心翼翼地把糖塞进口袋,扬起脸弯眉,“一般都是我给别人送糖的。”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