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北郡,谢琅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被人管着的滋味。
一般情况下,也没人能管得了他。
看着摆在案上的纸和笔,和肩头未完全消散的麻意,谢琅忽然觉得,被人这般管着的体验似乎也不错,便爽快地提起笔,道:“好,钦差大人有命,我不敢不从,我写便是。”
语罢,他当真正襟危坐,如平素处理军务一般,援笔而书,端端正正写了一页纸。
“如何,满意么?不满意我可以重新写。”
写完,谢琅搁下笔,待墨干了些,将纸捧起,递到卫瑾瑜面前。
谢琅自幼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在书法上的造诣自然称不上好,好在他臂力过人,笔力也遒劲,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认真书写,颇有承诺之意。
“勉强入眼吧。”
卫瑾瑜吝啬评价了一句,便将纸抽走,折起,收入宽袖之中,一副秉公无私的模样。
谢琅不由笑道:“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绝不食言而肥。”
卫瑾瑜面不改色:“我在督查院任职,说话做事,只认证据。你今日所写,便是实证,日后若敢食言——”
“我任你处置。”
不等卫瑾瑜说完,谢琅便握起那只修长白净的手,正色道。
“还疼么?”
卫瑾瑜问。
“旧伤自然早就不疼了,新伤就不好说了。”
谢琅活动着肩膀轻嘶一声。
卫瑾瑜扬起唇角。
“别装了,我没用力。”
谢琅叹息。
“没用力是没用力,咬在了旧伤上。”
卫瑾瑜狐疑:“当真?”
谢琅伸出肩膀。
“不信你瞧瞧。”
卫瑾瑜半信半疑看他一眼,凑过去,要扒开他领口衣料,往里瞧。
清浅莲香立刻混着绸质衣料独有的清凉滑在颈间。
谢琅露出抹得逞的笑,直接伸臂把人揽在怀中,轻声道:“骗你的。”
卫瑾瑜动作顿住,反应也极快,低头,在同样的位置不轻不重咬了口,便顺势伏在了那宽阔平坦的肩膀上,轻轻闭上眼,任由那混着汗意的蓬勃热气将自己包裹。
这样温存的时光难得。
卫瑾瑜只沉浸了一小会儿,便打破温存,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已听到,临时去抢,实在太铤而走险,且不是长久之计,粮草之事,交给我办便可。”
谢琅立刻道:“不行,你来青州,是以钦差身份,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西京战事,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不能直接参与。”
卫瑾瑜不紧不慢说:“你放心,我不是要动用钦差权力,强行征调粮草。韩莳芳、皇帝和京中诸世家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你有其他法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朝廷可以断了青州的粮草供应,却不能断了商人们的财
路,只要有门路,出得起大价钱,就能买到粮食。”
谢琅道:青州存粮已经告急,要买粮食,只能从其他州府买,有朝廷严令在,就算有门路,他们恐怕也不会卖给我们。?[(”
卫瑾瑜调换了下姿势,睁开眼,垂目看着谢琅,说:“普通商人,自然不敢卖,可那些专门发粮食财的粮贩子就不一定了。”
“粮贩子?”
谢琅不由皱眉:“他们的粮价可比市场上粮价要高出许多倍,说是漫天要价亦不为过,军粮消耗巨大,如何买得起。”
“钱的事你更不必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公主府就算有些家底,也不可能承担得起数万大军的开销。瑾瑜,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此事,万万不可行。”
“你放心,这种事,我岂会花自己的钱。”
卫瑾瑜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案上。
“看看这个。”
谢琅定睛细看,见是一对绿玉打制,细条状,样式颜色已经有些古旧的私章,章上刻着字,谢琅拿起来仔细辨认了一下,一个刻着“虞”字,一个刻着“吴”字。
“虞?”
思绪急转间,谢琅陡然明白过来什么。“难道是——虞庆的私章?”
一些久远的事陡然袭入脑海,昔时一知半解、真假难辨的鳞爪般的信息与线索也在这一瞬汇聚成完整的线。
“难道那时传言竟是真的?虞庆真的有未被抄没的赃款流落在外?”
卫瑾瑜点头。
“没错。准确说,虞庆真正被锦衣卫查抄的那部分赃款,仅是其真正财产的一小部分而已。”
“那这枚私章怎么会在你手中?”
“吴,是虞庆夫人的姓氏。”
谢琅面色一变:“虞庆夫人,她不是已经暴毙狱中?”
谢琅旋即明白过来什么。
“裴道闳当初死咬着你不妨,便是惦记虞庆留下的这笔赃款,虞庆夫人‘暴毙’,是你做的局?”
卫瑾瑜“嗯”了声。
“所以,当初裴道闳并没有冤枉我。”
“当初锦衣卫搜遍虞庆名下产业,都没有找到这笔赃款,是因为这笔赃款,并非是用虞庆名义存放,而是用虞庆夫人吴氏名义存着。”
“有了这笔赃款,西京未来三月的军粮,你都不必再担心。”
谢琅攥着那章,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瑾瑜,你冒险留下吴氏性命,打算做什么?她为何会将这么大一笔赃款交给你?还有,此事顾凌洲知晓么?”
卫瑾瑜摇头:“不知道。”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留她性命,是因为知道户部粮仓一案,幕后主使者是卫氏大房卫嵩,因为我父亲的事,我心中始终对卫氏怀有怨恨,想要报复卫氏,才给自己留了这样一条退路。”
“我原本想将卫嵩拖下水,立桩大功,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但如今已经不需要了,吴氏也已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天下间,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真相,你不用担心。”
“当真如此么?”
“自然。”
卫瑾瑜低头,在谢琅额心吻了下,止住他后面的话,道:“谢唯慎,我想让你无后顾之忧,打一场漂亮的仗。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这样的软语温存,比任何激烈誓言都更具有蛊惑力与驱动力。
谢琅心中动容,望着那双乌亮如月一般的眸,郑重道:“自然。”
“狄人的铁蹄已经凌虐西京整整十年,最迟半年,我定将他们驱逐出大渊国土。到时候,我带你到狄人王庭里去看月亮,射大雁。”
卫瑾瑜眼睛一弯。
“到那时,你便是真正的平西侯,威名将传遍整个大渊,你的命运,将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眼下万事俱备,就差最后一点东风了。”
两人这般贴在一起,呼吸相缠,谢琅身上已冒出热汗。
“再大的东风都及不上你。”
“瑾瑜,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带你去西京,在旁人的地盘上,我真是受够了。”
他这话带着些狂野气息。
正是卫瑾瑜迷恋的气息。
两人无声对望,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汹涌翻滚的欲念和热潮。
谢琅臂倏地收紧,卫瑾瑜感受着这具躯体的变化,挑眉,垂目笑道:“你的军法里,没有这一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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