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声根据自己了解到的信息,给了几个建议,陆清想了想,又加了两样,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胜在都是精心准备的。尤其是其中两幅字帖,听说慈溪先生最爱王柳体,王柳体虽常见,但这两幅字帖却是王柳体的上品了。
宋声到底是个男人,不如陆清这个哥儿细心,准备的东西周全。
中间隔了一天,第三天早上宋声没有去衙门,他把要紧急处理的事情全都提前处理好了,特地腾出时间来去拜访慈溪先生。
慈溪先生刚开始隐居的那几年,还陆陆续续有学子上门拜访,甚至还有当地的富商或者官员上门找他想让他收自家儿子为弟子,都被拒绝了。
因为他谁也不见,时间久了,那些人心里也愤恨,说他算什么大儒,傲慢无礼,就是个穷酸鬼。
时间一长,来登门的人就渐渐少了。这些年过去,慈溪先生已经逐渐被人淡忘,也没人来上门求见他了。
宋声不是冒昧打扰的,他先让人提前去递了帖子上去,帖子是他亲手所写,以示诚意。
宋声提前问了别人慈溪先生的住处,他知道在古稼山上,却不知怎么走,问清楚了之后才去的。
如今是十一月,天已经冷下来了,他们沿着山路往上走,所见之处的树木枝叶都已枯黄凋零。小路不太好走,弯弯绕绕的,还好这条路上去就只有一条路,顺着走就行了,不然肯定要迷路的。
陆清跟着宋声一块去的,山路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他们才看到一个规整的小院。
院子不大,但院里晒了很多野菜和野生菌子,还晒着衣服,看着很有烟火气。
到了地方后,院子里没人,陆清看门开着,正要上前去叫门,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从屋里出来了,她衣着朴素,应当是正在屋里准备饭菜,听见动静出来的匆忙,连身上的围裙都没解下来。
“想必你们就是知府大人和夫人了吧?我家老头子在屋里呢,他腿脚不是很方便,你们先进来吧。”老妇人面容祥和的说着。
宋声没想到慈溪先生竟然没有赶他走,这么轻易就让他进去了。
他是以知府的名义下的帖子,还是慈溪先生隐居这么多年后。时隔多年,慈溪先生也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对方还是知府。
他腿脚不好,住在山里,但并不代表山下事他都不知道。这几年老婆子经常下山去换东西,山下的情况听说了什么都会回来与他说上一二,所以前几年肃昌换了知府他也是知道的。
换了之后自家老婆子回来跟他说起此事,他还骂了两句说换的好。
后来城里的情况与以前大不相同,百姓们的生活变得好了,宋声这个新上任的知府声望越来越大,他也听到了一些。
是以宋声给他写了个拜访的帖子时,他除了几分意外,并没有过分的抵触。而且宋声来拜访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拜他为师或者让自己的儿子拜他为师,没有触碰到自己内心的伤疤,他便应了。
想起昨天刚
收到帖子时,自己还没吭声,自家老婆子先说话了。她虽然语气缓慢,但仍能听的出年轻时候也是个泼辣的媳妇。
她道:“我说老头子,你该不会还要拒之不见吧,都多少年了,世上的人早就把你忘了,偏你还龟缩在这一个小小的山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人家宋大人可跟之前那几个知府不一样,这是个好官,山下的百姓都说他好。前两天下山碰见山脚下村里的刘婆,还在跟我吹宋大人弄的这个粉条厂有多好多好,说自家几个儿子都在里面做工,待遇好的很!你呀,就端着你那酸腐文人的架子过一辈子吧。”
说起这个,老妇人就来气,她不是不愿意跟着丈夫吃苦,就是看自家老头子这么多年了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心结中走不出来,她说也说了骂也骂了,都不管用,就是不肯下山。
如今终于来了个不一样的人,她还指望着能劝劝她家老头子呢!
宋声并不知道,如果换做是别的什么人来见他,他大概也是不会见的。多亏他这几年在肃昌多有建树,慈溪先生在这上面是钦佩他的。
只是对于宋声来说,进去见到人只是第一步,他的任务更艰巨,是要把人请下山当老师的。
宋声看待事情虽然喜欢未雨绸缪,但他一向乐观。凡事都得一步一步来,今天顺利见到了人,这不就是好的开始吗?
进了屋后,在一张椅子上坐着,他腿上盖了一个小被子,看得出来的确腿脚不是很好了。
宋声低眉打量着这个曾经闻名江南一带的大儒,与此同时,慈溪先生也在抬眼打量着面前这个新的知府。
彼此眼中都有些惊讶,宋声惊讶于慈溪先生的年纪,他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面容也有些憔悴,脸上皱纹褶子堆了不少,看着像是已过了花甲。看来这些年山上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
而慈溪先生惊讶于这个知府竟然如此年轻,看起来也才二十几岁,就坐到了知府的位子。当得知他是农家子出身后他就更惊讶了,没有家族帮衬,却能一路青云直上,除了实力还得有相当不错的运气,这种实属罕见。
“先生好,很冒昧携夫郎前来拜访,晚辈失礼了。”宋声很有礼貌,他下过帖子,其实也不算是失礼,他这么说也是自谦。虽然他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但对方是大儒,定然是喜欢这些的。
果然,慈溪先生听到以后心里挺舒坦的,宋声在他面前没有一点知府的架子,还自称晚辈,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宋大人请坐,草民只是一介布衣,大人前来这里,招待不周,失礼的该是草民才对。”
宋声和慈溪先生在正屋里说着话,老妇人也没法陪着陆清,天色不早了,马上就到中午了,她得着手准备做饭了。
陆清很有眼色的前去帮忙,知道今天有客人来,特地起个大早下去买了菜回来。菜都洗差不多了,她道:“夫人,您要不先去屋里坐会,不用在这里忙活的,太冰手了。”
陆清自然是没听她的,天气冷,做饭洗菜切菜自然会有些冰
手,但他却没走,而是脸上挂着笑凑了过去,洗过手后拿起案板上的刀就去切菜了。
他动作熟练,老妇人很惊讶,知府夫人不应该都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
陆清一边切菜一边跟她唠着家常,“婆婆有所不知,我也是村里出来的哥儿,以前的时候在家也是啥都做的。洗菜切菜做饭洗衣,我样样都行的。您也别叫我夫人了,我听着怪别扭的,我叫陆清,叫我清哥儿就成,我们农家人没那么多规矩的。”
老妇人微笑看他,都是三品大员的夫人了,没有一点架子,她就喜欢这样的,瞧着也亲切。
那好,我就叫你清哥儿。我夫家姓云,你叫我云婆吧。?[(”
陆清没想到慈溪先生的本姓竟然是姓云,云这个姓氏也挺好听的。
“云婆。”陆清从善如流道。
“哎,清哥儿,瞧着你跟宋大人感情很好,看得出来,他可心疼你呢。”
进门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宋大人看他夫郎的眼神都是绵绵的关切,一看就做不得假。她这个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疼媳妇的男人都是好男人。这个宋大人品行应当是不错的。
陆清腼腆一一笑,相公一直都很疼他。阿爹现在经常说他如今是掉进福窝窝里去了。
“相公很好,我们感情也很好。”提起宋声,陆清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神色,云婆笑了笑,感叹道:“少年夫妻好啊,感情深走一生。”
末了又添一句:“我跟我家老头子也是少年夫妻。”他们也是从少年走到现在的,感情甚笃,否则也不会跟着他窝在这山窝窝里这么些年吃苦受累。
陆清跟云婆很聊得来,还说起了曾经在宋家村的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家相公还在读书,但他已经考过三次秀才了,都没考上。我刚嫁过去,家里也没钱供他读书了,我就把我阿爹给的嫁妆给了相公,让他去读书。后来相公读书有了起色,但家里的日子还是过的很艰难,那时候我们还住在村里,相公要往返去县里读书,没钱在县里租房住,冬天的时候相公要早起走路去,鞋子都磨烂了好几双,脚都冻烂过。”
“宋大人是个刻苦的,难怪能考中。你俩都是好孩子。”云婆道,她没想到宋大人这小两口以前的日子竟过的这么艰难,不过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我们成婚后,相公读书更努力了。他还琢磨出了烧制银丝炭的新法子,还会做奶茶,麻辣烫,可厉害了!”陆清一说起这些特别有精神,双眼都亮晶晶的闪着光。
云婆听到这里惊讶住了,银丝炭的烧制方法?这个可是相当厉害了。
“对了云婆,这次我和相公来给你们带了一些炭火过来,都是上好的炭。山上潮湿阴冷,膝盖容易疼痛,还是得注意保暖才好。”
刚才一进屋他就注意到了,屋里其实并不暖和,烧的炭应该都是一些劣质炭,有很大的烟,得开窗通风才行,这样屋里的热气就得散不少,自然不暖和。
“这怎么好意思,你们第一次来,我们哪能要你们的东西。”
陆清看得出来,慈溪先生和云婆这些年的日子过的并不富裕,还好只有两个人,靠着慈溪先生给别人抄抄书,云婆卖点山里的野货勉强糊口。
慈溪先生的字写的好看,他抄书很慢,但他抄的工整好看,卖出去的价格也高,但旁人是不知道这是他写的,平时都是云婆拿去通过别人帮忙卖给了书铺。
日子虽然能过的下去,但却只能紧巴着过。所以平时云婆吼他一两句他也不敢回嘴,毕竟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跟着吃苦受罪。
陆清笑了笑,“这些您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您不是叫他宋大人嘛,他既然当了这个官,那这里的百姓们就是他的衣食父母,照顾衣食父母也是应该的。”
云婆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大,她这些年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了。
“你这张嘴呀,跟谁学的,这么会说,甜的嘞。”
陆清眨巴两下眼睛,黑润润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我哪有!”
云婆哈哈笑了起来。
陆清切菜切的很快,刀工很不错,切出来的萝卜丝又细又薄。切完后他又坐到灶膛前帮忙烧火,什熟练又能干,云婆很喜欢他,在心里感叹,要是她也有这么一个哥儿当儿子就好了,又能干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