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走远了，江远才面无表情往下扯了扯领结，回应先前顾之霖的话:“不聚了，我去下青临华庭，和人有约。”
有约？
顾之霖不明所以，纳闷道:“你哥那有客人啊？”
“嗯。”江远眉宇舒展，惜字如金:“请人吃饭庆祝节日。”
请吃饭就请吃饭嘛，你语气嘚瑟什么劲。
顾之霖一脸莫名其妙:“今天什么节啊？我怎么不知道。”
慢条斯理地将酒杯放在侍应生的碟子上，江远放下挽起的衣袖，看了顾之霖一眼。
随后，不急不慢提步走开，只淡淡的留下三个字。
“周六节。”
身后的顾之霖被江远的眼神刺激到。面色扭曲，风中凌乱。
周六……节？
稀奇了，活这么大顾之霖还是第一回听到还有这个节日，真是长见识。
回忆了一下，江远刚才表情实在太荡漾，是完全压抑不住的那种荡漾。
顾之霖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他多半是佳人有约。
只是，庆祝……周六？
顾之霖眉梢轻挑，饶有兴致地笑了。
完了，江远现在也鬼话连篇了。
秦妤安是下午到青临华庭的。
原本约定上课时间是上午9:30到11:00，但是因为江一诺小朋友要参加钢琴比赛，就移到了下午。
进了门，秦妤安笑吟吟地和修剪花草的何叔打了声招呼后才往里走。
隔着客厅的落地窗，她很快注意到里头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一袭精致西装，蓄着细碎的短发。
因为距离有些远，那人又背对窗微侧着身，除了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其他的她都看得不太真切。
这应该是这家的男主人。
秦妤安暗自猜测。
江爸爸的背影有点帅啊。
收回视线，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脊背笔直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在沙发侧边站停，乖巧低头，字正腔圆地问候:“江爸爸，您好！我是一诺的家教老师秦妤安！”
“……”
客厅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江远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低着的小脑袋的人，表情无比复杂，半个字也不想多说。
距离他到青临华庭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刚听到后边有脚步声，他就猜到是秦妤安来了，还在纠结想着怎么解释，没料到她出其不意还没看清就直接喊了人。
咦？
秦妤安正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半天没有听到有人答复，颇为奇怪点了抬头。
视线缓慢地自下而上移动，扫过锃亮的皮鞋，逆天的大长腿，然后——
直直撞上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这张脸的表情还挺冷。
没反应过来，秦妤安足足愣了好几秒。
她表情十分惊恐，压低了声音问:“江医生，你已经有儿子了！？”
“……”
江远动作又是一顿，脸上的表情可谓十分精彩。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克制住想把她扔出去的冲动:“江一诺，我哥的儿子。”
“哦，原来你就是那位小叔啊。”
秦妤安拍拍胸口，很明显地长吁了一口气。
“江医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实在是太有缘了，我第一次家教就在你哥家诶！”
调整好心态后，她兴高采烈凑近，脸上是纯粹的喜悦和惊讶，眼睛也瞪得溜圆。
确实有缘。
江远沉默了。
他发现自己之前是杞人忧天了。
以秦妤安神奇的脑回路和堪忧的想象力，她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为什么会这么巧。
面不改色地点了头，江远一本正经扯谎:“确实有缘，我也没想到一诺的家教老师是你。”
他示意她先坐下，然后把桌上鲜榨的果汁递给秦妤安，停顿了几秒，状似很随意地问:“你是南城本地人？”
秦妤安笑嘻嘻地接过果汁，坐在另一边沙发上，毫无察觉地回答:“不是呀，我是临省听澜市的。”
江远点点头，也没跟她废话，放缓声音温和地问：“放暑假也不回家吗？”
听到这话，秦妤安不由自主坐直身子，她放下了杯子 ，张了张嘴，没出声。
她无意隐瞒，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江远说起那些不太好的事情，只好摸着脑袋讪笑:“嗯，回去有点麻烦，就留在这了。”
江远研究似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秦妤安似乎是把“喜欢他”这件事当做一项极具挑战性的任务。
做这个任务，不是出于某种执念，她更多的应该是好奇。像是嘴馋的小朋友偶然间看到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食物，满眼放光，信誓旦旦说着喜欢。
她的的确确表现出了对他的好感。但也仅局限于好感了，不能再进分毫。
她并不信任他，所以有关她的过去和现在，她戒备又犹豫，一丝一毫也不愿向他透露。
对于这种情况，江远纵有千般无奈也无济于事。
她不想说，他只能选择不问，于是他语气很平静地转移话题:“晚上一起吃饭，你是想在这吃，还是去外边？”
“啊？”秦妤安琢磨了一下，奇奇怪怪地问:“是要庆祝周六吗？”
“嗯。”
这么蹩脚的庆祝理由，也只有她说得出来。
见到江远点头，秦妤安漂亮的眉眼顿时弯成月牙，斩钉截铁地说:“去外面！”
当然是要两个人单独吃饭才好呀！
江远淡声道：“好，知道了。你先上楼吧，江一诺在他自己房间。等要出去的时候我会喊你。”
“好诶，那我上去啦！”怕他反悔，秦妤安“噌”地站起来，放下一口都没喝的果汁，忙不迭跑上楼。
看着她连蹦带跳匆匆忙忙的背影，江远揉了揉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
两人出门的时候，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绯红。
走到花圃处，碰上了逛街回来的纪舒宁。
三人一碰面，江远倒是神色平静，颔首叫人:“大嫂。”
纪舒宁点头，眼神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笑容暧昧，她明知故问道:“阿远，你和秦老师认识啊？”
仿佛没有听出她善意的揶揄，江远语气四平八稳:“嗯，之前她来过医院几回。”
“哦，原来是这样啊。”纪舒宁示意门口的佣人把车里的东西拿进去，若有所思地问:“你们现在准备去哪？”
“我请她出去吃饭。”
大概是他的语气理所当然，纪舒宁的笑意更盛：“哦～”
尾音拖得很长。
对于纪舒宁极为八卦的眼神，江远视若无睹，“大嫂，我们先走了。”
跟她打完招呼就大跨步往外走。
紧紧跟在他身侧的秦妤安可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完全不敢和纪舒宁对视，眼神也是闪闪躲躲。
走了几步远了，她内心颇为敬佩注视着淡定自若的江远。
逆着光，他的侧脸轮廓被余晖晕染出金色的光影，精致又漂亮。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秦妤安心里想着事，一时不察，左脚绊右脚向前踉跄，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来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平地摔跤时，身旁目不斜视的江远非常及时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扶她站稳，他才开口，语气半带训斥:“认真看路，别看我。”
这一句还算正常。
只是很快，秦妤安就听见他清冽悦耳的声音无比清晰且自然地补充了一句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看。”
？？？
他！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吗？
秦妤安立在原地，匪夷所思地眨眼。
被吓到的小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鬼使神猜地，她扭头。
果然，身后还未走远的纪舒宁也是一整个人完全呆住，满脸的不可思议。
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上，纪舒宁先回神，她抿唇笑了笑，眼神奇奇怪怪又带着点长辈对小辈莫名的慈爱。
秦妤安耳根泛红发热，转过身不敢再看。
她心里许多想法翻涌，余光在不经意扫过江远毫无波澜的表情，她喊他:“江、江医生？”
“嗯？”江远疑惑应声，低头看过来。好似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他自然而然地问:“习惯吃西餐还是中餐？”
秦妤安歪头盯着他好半晌，她试图从他的表情上找出什么端倪。
江远也不介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说话。
片刻后，啥也没看出来的秦妤安默默收回视线，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西餐吧。”
车子从青临华庭驶出，拐入宽阔的大道，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江远握着方向盘，余光瞄见秦妤安仍魂游天外。
脑袋抵着窗，额前有几根头发不太听话地翘了起来。眉毛也微蹙，似乎是在思考一个极难想通的未解之谜，
应该……是被他那句话惊到了吧？
江远嘴角上扬，有些想笑。
＊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车子开到市中心一家知名的西餐厅外。
玻璃门前已有衣着正式、长相俊美的外国侍应生候着。
车未停稳，便已有人躬身上前，隔着半米的距离，态度极其恭敬:“江先生，您定的位置已经准备好了。”
说的却是一口流利标准的中文。
“好的，谢谢。”
江远和秦妤安先后下车进店，侍应生在前头指引。
跟在江远身边，秦妤安用余光四处打量了一圈。
餐厅内部是典型的西式设计，环境雅致，整体布置较为简约，装修方面讲究异国风情。
正中央处摆放了一架大钢琴，交错的黑白键被身穿深色燕尾服的男士掌控，餐厅内回荡着秦妤安叫不出名字的古典乐曲。
即使是周六，里头也还是有很多西装革履商务人士在谈业务。
侍应生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停下，桌上已经提前摆放好了菜单和用于净手的柠檬水。
江远落座，面色淡淡地解开西装的扣子，往下拉了拉领结。
身边立着的侍应生立即察言观色道:“江先生，请问需要将您这边的温度调低吗？”
江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对面秦妤安身上停了几秒，冲侍应生摆手示意拒绝。
将摊开的菜单推到秦妤安面前，他问:“想吃点什么？”
“我先看看。”秦妤安顺势低头看菜单，看得仔细又专注。
对于吃之一事，她从不含糊。
她看得慢，江远也不催。抽了张纸巾擦完手，往后靠上座椅，极有耐心地观察她生动的小表情。
翻了好几页，秦妤安才从菜单里抬头看向侍应生。
她伸手指了指菜单上的三四道菜。
侍应生立即上前接过菜单。
江远将西装脱下随意搭在一边的椅子上，顺势看了眼菜单，问:“就这几样够我们吃吗？”
“啊？当然不够吃，这是我一个人的呀！”
过了几秒，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表情诧异，真挚而又理所当然地问:“你想我帮你点吗？你怎么不早讲。”
“……”
江远默然片刻，冷漠开口:“不用，我自己点。”
秦妤安摸摸鼻子，有些莫名。
她总觉得这两个字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样。
可能是错觉吧。
她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挺直了背脊，秦妤安积极自我安慰。
一直静候在一旁的侍应生见状，低头快速将手中菜单重新递回桌上。
江远没多大兴致点菜了，摘下眼镜道:“照上次我来这点的菜上份一样的。”
“好的。”
侍应生退下。
过了一会儿，菜还没等上，两人倒是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呦，这不是江大医生嘛。”
尾音上扬，怪腔怪调的。
秦妤安没见过这人，可光看他周身矜贵的气质和无比熟稔的语气，也大概可以猜到一些了。
江远习惯了顾之霖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没太在意，向秦妤安简单介绍了几句。
“顾之霖，我朋友。”
哦，锦旗顾总。
秦妤安了然，抬眸，礼貌性点头问好。
话说顾之霖原本是约了好友去酒吧玩玩，结果开车经过这的时候，意外看见了江远的车。
他一瞬间就想起了那句“庆祝周六节” ，满腔好奇。
他这人贯爱凑热闹的，更何况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江远的热闹，于是干脆利落地撂下一众好友下车进店。
拐进门，果然一眼就看见江远人模狗样地坐在窗边。
他面前坐着一个背影纤细的女孩子，待几步走近后，看清了正脸。
说惊艳倒也不至于，但顾之霖还是一刹那就理解了江远另眼相待的原因。
他在娱乐圈混了多年，各形各类的佳丽都遇到过，交往过的女友里妖艳挂、清纯挂比比皆是。
而见到这女孩子，他的第一印象就是——
太干净了。
看了几眼后，也还是一开始的定论。
大学生，年纪本就小，又没有化浓妆。不管是眼睛，还是脸，都干净的不像话。像空中未落的雨或雪，不见半分杂质，清透而纯粹。
笑起来眉眼弯弯，呦，还有个酒窝。
没忍住，顾之霖又看了秦妤安两眼。
“你跑这儿干嘛？”江远戴上眼镜，不咸不淡地掀了掀眼皮，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要没事找事。”
大抵是仗着自己生日，顾之霖完全不惧，义正言辞道：“什么叫没事找事，我当然是有要紧事才过来找你。”
但他也不说具体是什么事，一个劲插科打诨:“你从哪认识这么漂亮的小妹妹，不给我介绍一下？”
江远习惯了顾之霖那自来熟又爱八卦的性子，他懒得和他拉扯：“秦妤安，江一诺的英语老师。”
“噢，原来这位就是秦老师啊。”
走到秦妤安身边，顾之霖微微弯腰，笑着道：“初次见面，你好！”
垂眸瞅了眼已经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秦妤安纠结了两秒，还是起身和他握了握手:“顾先生，您好。”
顶着江远冰凉凉的眼神，顾之霖朝她笑了下：“叫顾先生可太见外了。一诺是我半个侄子，你喊我霖哥就成。”
他算哪门子的霖哥？
江远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