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深, 京城初绿。
浓雪早已消融成雨,滋润着大奉冷了一冬的寒土,暖了植物的根系, 万物复苏间, 草长莺飞。
沿街有卖花女提篮而过,篮中担花,一支春欲放,半个京城都随之飘满花香。
就在这好日子里,盛府放出信来。
现北典府司锦衣卫副指挥使燕惊尘,在与盛府的盛枝意议亲。
这消息一落出来,整个京城都跟着瞧热闹。
燕惊尘出身低微, 他过去有没有议过亲, 身边有没有养过外室、纳过妾,这些事情没人知道, 但是盛枝意的那点破事儿他们可知道的清楚。
盛枝意早先跟齐家议亲,后来低嫁了顾家,期间闹出来了不少乐子事儿, 这些事儿单拎出来一件、落在旁的女人头上, 都能让她们被自己父母兄弟、夫君妯娌嫌弃的要死,偏落到盛枝意头上, 半点事儿没有。
这便罢了, 她现下竟然还要再嫁!
而且,再嫁的这位副指挥使,竟然还是个才弱冠有二的青壮年!
一时间整个京中都四处疯传, 期间伴随了不少酸溜溜的话。
“盛枝意定然是动用了盛府的威势, 逼着人家去娶她。”
“谁说不是呢?定是盛右相在其中作梗。”
“那个男人能瞧上二婚的女子?定有阴谋, 说不定过几日就要闹起来了。”
一群人碎碎嘴嘴的说了几日, 没瞧见盛府闹出来什么笑话,只瞧见燕惊尘提着十里红妆来盛府下聘。
因为要成婚,所以燕惊尘先从盛府搬了出来,在外赁了个小宅院,与盛府暂且分开。
他不能在盛府里迎娶盛枝意,那是赘婿的规格,他得置办个自己的宅院,婚事要在他的院子里办,当然,日后盛枝意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
燕惊尘来下聘的时候,场面闹得极大,一路还有人撒铜钱,简直像是正婚的规格,比之一般的闺阁姑娘出嫁都要气派。
盛府广开大门,迎聘礼进门,转瞬间不过几日,便四下广送请帖,邀约亲友来参加她的婚宴。
按理来说,盛枝意这算是二嫁,二嫁女不风光,应当弄得低调些,但偏生盛枝意是个倔脾气,她偏要风光,所以这一场婚事搞得极大。
燕惊尘也同她一道搞。
他不在乎什么风光,但是他要盛枝意风光,他娶进门来的女人,自然要比旁人体面。
娶妻是人生大事,他好不容易娶一次,自然要好生折腾,他还回了一趟老家,将自己父母的坟一道迁出来。
等到成婚之前,燕惊尘还亲手给齐云天写了一封请帖,用以报之前的仇。
——
春日浓,齐府内。
可怜的齐云天原先接了一次盛枝意的请帖,现在又接了一次燕惊尘的,被这两人气的又在齐府内大闹。
他这段时日处处不顺,丢了一个赵姨娘,又没了那么大的脸,甚至自己儿子都不认他自己了,所以整日酗酒,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
赵姨娘背着他勾引男人,对不起他,他儿子认一个穷酸书生做爹,对不起他,盛枝意跟他置气,对不起他,他的亲娘把赵姨娘送走,不肯帮他对付盛府,对不起他。
所有人都对不起他!
他喝干了最后一壶酒,跑出院子去发酒疯,拔刀将院子里的春树砍了个七零八落,还惊到了怀了孕的二房弟媳妇。
二房弟媳妇去齐家老太君面前哭诉了一通,齐老太君也生了厌弃,不再管齐云天,而齐老太爷怕齐云天又生出祸患来,干脆将这儿子打包送走,踢出了京城。
去外头混着吧!少来祸害家里人!
齐云天走的时候,没有人真心挽留他。
齐府人都因为齐云天的离去而满心欢喜,赵姨娘和刘书生开始筹备再要一个孩儿给刘书生延续香火,盛府正筹办婚事。
没人多看他一眼。
——
盛枝意与燕惊尘成婚的那一日,已进了五月。
五月初夏,京城的天儿正爽朗,风清送凉,盛府的鞭炮从街头响彻街尾,燕惊尘骑着高头大马,戴着红色的绸花,昂着头在街巷间行过。
他人还没到,鞭炮声已经到了,马蹄一至,挥洒铜板的丫鬟们便也到了,远远一望热闹极了,再一瞧新郎官,那张面上含着笑,远远望去,便能瞧见一股子少年郎意气风发的模样。
燕惊尘平素里都冷着一张脸,今日实在是喜上眉梢难以掩盖,燕府一路行到盛府去的路上,他少见的雀跃。
他一步步走来,终于有今日,如何能不高兴?
新郎官到盛府的时候,盛府的门庭正开,盛枝意由盛府远亲的一个表弟背着行出来。
燕惊尘远远看着她,向戴着盖头的她微微一笑。
她看不见他在笑,盖头盖住了她的所有,她也不知道燕惊尘为了站在她面前,究竟走过了多少危险血泪,她只看见了燕惊尘捧给她的体面和风光,她沉浸在这种快乐里,骄傲的走上她的花轿。
——
燕惊尘含笑看着她上花轿。
他从一个无名小卒走到今天,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迎娶她为他燕家妇。
盛枝意的前半生靠着盛右相,后半生就该靠着他,盛右相给盛枝意什么样的荣光,他就该同样给盛枝意什么样的荣光。
她生来就是凤鸟,他不愿折她下来,不愿损了她艳丽的羽毛,他要去做一颗高木,送她上青云,让她一辈子昂着头,不沾尘埃。
锣鼓声响,路人在欢呼,燕惊尘看着她,一步一步,落到他的枝丫上。
她不知道没关系,她怀疑他也没关系,他会一直陪着她,一点一点陪她走完剩下的路。
他们有很长很长,很好很好的一生。
——
燕惊尘与盛枝意成婚的消息在京中热闹了两天,便渐渐沉寂下去,等这个信儿飞到白水县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了。
六月底的东津已经入了夏,热的要死,商船日日靠岸,一艘艘的船驶入港口,整个白水县人声喧嚣。
因为盛瑶光将这县里的水匪除的干净,所以白水县这边的治安是周遭几个县里最好的,这也就导致了她这边走私的商船更多,盛瑶光只能日日带着人四处抓偷渡的商船。
人在海边便容易晒黑,不过半年时间,盛瑶光整个人都被晒成了纯黑皮,大晚上走出来人家只能瞧见套衣服,都看不清脸,不知道的还以为闹鬼了呢!
她太忙了,连燕惊尘和盛枝意的婚事都没能去上,只能寄过去件贺礼——这小坡城镇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珍珠。
因为靠海岸,所以珍珠多,她特意寻来了一批,给母亲做了套珍珠头面,然后由着人送过去了。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大兄和她的母亲,他们俩能幸福,盛瑶光也开心。
只不过,到了六月后,她迎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言一公子要走了。
说是言一公子家中有要事,而他已经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了,必须回到京中去。
盛瑶光便去给言一公子践行,席间盛瑶光饮了两杯酒后,冲过去揽着言一公子的肩膀,拍着他的后背道:“兄弟,以后回京城我再找你喝酒。”
言一端端正正的坐在椅上,垂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神色冷淡道:“你还要两年半才能回去。”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委屈,虽然也不知道这委屈从何而来。
一旁的赵三低头吃菜,假装自己没听见。
到了回京的关键时刻,他可不敢说什么话来刺激言一,万一言一抽风,倒霉的还是他。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可真是呆够了!京城啊京城,我马上就要回来了!
但是赵三不说,架不住盛瑶光那张嘴叭叭啊!只见盛瑶光叹息一声,揽着他肩膀说道:“是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呢?”
言一这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冬天有炭火,夏天有冰盆,一年四季各种好吃的糕点不断,她每次来,那位笑眯眯的老奴还总给她送一些新衣裳,穿起来舒服极了。
最关键是,言一手里面还有那么多有用的私兵,不管是下河抓水匪还是上岸逮小偷,个个儿利落的很,每一个都比盛瑶光能打,盛瑶光能在短短一段时间之内将白水县安置的这么好,与他们都有关系。
这桩桩件件叠加到一起来,便显得言一格外难得。
言一走了,她上哪儿掏这么多好东西去?
听见了她的话,言一的眉头瞬间拧起,他似是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
他必须要走了,耽搁这半年,已经是父母对他最大的容忍了。
可是他放不下盛瑶光。
盛瑶光又蠢又笨,什么都不懂,总是四处闹问题,没有他周旋,盛瑶光如何能在这白水镇里待安稳呢?
言一心里一阵焦躁,本来要走就很难受,再一想到盛瑶光一个人被丢在这里孤立无援,他如何能放心的下?
他思索间,正瞧见对面的赵三公子埋头猛吃,一桌子的菜都快被他一个人吃光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半点活儿不干!
言一当即一拍桌子,大声道:“我走,但白水县里还有人呢,赵三还有事,他留下陪你,有事你找他就是!”
赵三咬着嘴里的猪蹄,震惊抬头:“啊?”
不是,殿下,我都没说话啊!
盛瑶光惊喜的看向赵三,问道:“当真啊?”
赵三公子两眼热泪,艰难地咽下了嗓子眼儿里这块肉,向盛瑶光挤出来了一个笑容:“当真啊,盛姑娘。”
我就知道!盛瑶光,你真是我一生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