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一问原本不叫尤一问
他的真名叫樊盛,春州人士。樊家在春州世代经商,富甲一方。少年时期,他也曾是纨绔公子,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等着及冠后顺理成章继承家业,没想到,一切在他十九岁那年改变了
官府层层剥削仍嫌不够,找了个樊宅逾制的理由,硬说樊宅摹仿宫殿,居心叵测,罪大恶极。
樊家被抄,家仆四散,家中三十二口皆被斩首,樊盛能够苟且偷生,只因父亲倾尽家族最后的财力和人脉,将他与一流浪傻儿在狱中对换。自此以后,他便化名为尤一间,四处乞讨为生。
直到饥寒交迫中晕倒在鸡鸣山下,被鸡鸣寨的人收留,
他本心灰意冷,有意作践自己。可是鸡鸣塞给了他新的生命,他在赛中与一名淳朴少女相恋,成辛,生子。鸡鸣赛给了他新的家为了报恩,他为鸡鸣寨出谋划策,打通人脉,筹集金钱。他本是商人之子,多年耳濡目染行商之道,从前纨绔,不过是懒散罢了,现今性情大变后重新经手老本行,可谓得心应手,不知不觉便威望超过众人,被推选为新一任寨主,但明面上,他只是凌县最大当铺的掌柜。利用这个身份,他处理着凌县县令靠周边三寨劫掠而来的赃物
然而,尤一问和其他满足于现状的寨民不同,他识字,读过书,知道鸡鸣寨看似富足自由的生活下危机四伏。不久前,天京城破,青隽节度使徐籍挟天子以令诸侯,四方震动。
就是因为忌惮引来官府围剿,所以凌县县令贪欲再大,也不曾对官府押送的财物下手。但天京城破,诸侯各自为谋,凌县县令的野心也在蠢蠢欲动。尤一问看得明白,要不了多久,贪得无厌的凌县县令就会将目光移到押送赋税的官车上。
在被凌县县令的贪念拖垮之前,他一定要让鸡鸣赛和凌县县令割席。
“实不相瞒,我欲前往天京勤王,尤兄可愿随我在乱世成就一番事业?
尤一问原本从未想过这个方向,但此刻却难得心动起来
他一边低头饮茶,一边在心中权衡利弊,
没有立即拒绝,便有十足希望。姬萦趁热打铁道:“尤兄有什么顾虑,大可直说。
“姑娘想从凌县带走人,恐怕凌县县令不会轻易答应。”尤一问说。
“凌县县令强征壮丁,归根结底,是青州的徐籍想要征召大军收复天京,既如此,我们直接投奔徐家便是。实不相瞒,徐家大公子徐夙隐此刻就在凌县之内。姬萦面不改色地抬出徐夙隐的大名。
她有意狐假虎威,不想效果远超预期
“那个用三万将士破十五万三蛮大军的大公子徐夙隐?”尤一问面色大变
姬萦在消息闭塞的白鹿观生活多年,前不久刚刚下山,不知道什么三万破十五万的事迹,但眼下也只得装作知道,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聪明人想的很多,有时候也想的过于多。
短短片刻,尤一问心中就已千回百转
徐夙隐,一个声望仅次于其父的名字。
从五年前一鸣惊人的西阳城之战,再到半月前的天京之战,青隽节度使带着延熹帝突围皇城,是这位大公子率兵殿后,以三万徐军大破追击的十五万三蛮。乍然听说他在凌县,尤一问不得不惊
他试探问道:“姑娘来鸡鸣寨......也是大公子的授意?
姬萦给尤一问的猜测加了把火
“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所有行动,大公子都一清二楚。至于旁的,事关大公子的谋划,那就不便多说了。旁的,自然是不可能找到的传国玉玺
祖师在上,她可是一个字儿都没没说谎。世间像她这般诚实的人已经不多了。
姬萦的故作高深,让尤一问快速思考起来
若说是投靠姬萦,他尚且还要左右犹豫,但要说投靠的是徐家这艘大船一一无论是徐家哪一子,对小小的鸡鸣赛来说,都是天大的机遇传闻中徐籍共有三子,大公子徐夙隐有实绩,有军功:二公子徐见敏在新帝登基后被破格擢升为两州州牧:三公子徐天麟虽然没有官身,也没有军功,但却是徐籍最为宠爱,也是唯一的嫡子兄弟阋墙在世家大族间再常见不过,更何况是眼下离称帝只剩一步之遥的徐籍
少女说的有理有据,逻辑通畅,
至于名扬天下的徐公子为什么会重用一个女冠一一无论是出众的武力,还是过人的美貌,亦或两者兼有。尤一问认为少女完全有令徐公子刮目相看的实力,自然不会对其生疑。很快,他就做下决定。
尤一问起身行礼,神色严肃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天下风云已起,鸡鸣寨不求独善其身,愿献微薄之力,随姑娘赴天京勤王。姬萦大喜,连忙扶起尤一问
“尤兄不必客气,我在观中生活多年,應多不甚通达,拿得出手的只有这点武艺,往后还望尤兄多多包容。姬萦拼命暗示对方,入伙除了要带上人,还要带上钱
简而言之,一应俱要倒贴
姬萦图他的人,图他的钱,尤一问也图她背后莫须有的徐家势力,自然答应得爽快,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尤一问忽然问道
“对了,至今还不知如何称呼仙姑?
“你不知?”姬萦一愣
“在下孤陋寄闻,未曾听过姑娘大名
“是我失礼了,竟未曾向尤兄报过家门。”姬萦忙说,“尤兄直呼我的姓名姬萦便好。
“姬萦......
尤一问在脑中默默搜索这个名字。
姬在夏国是大姓,但除皇室以外,却没出过什么大族。天京之乱中,三蛮把皇室杀绝了,只剩下一个才人生的十二皇子。这姬萦,恐怕只是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平民
“不知尤兄打算带多少人随我们远赴天京?”姬萦直切主题
”寨中共有三千余人,其中两千是青壮战力。
姬萦正要打探鸡鸣寨还有什么油水可榨,先前退出去的假装首领的男人冲进花厅,脸色极其难看
“大当家一’
他注意到姬萦还在这里,防备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附在尤一问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尤一间的脸色在片刻间大变
他看了眼姬萦,挥手让男人退下。
待男人离开后,尤一问才神色凝重地开口
“姬姑娘,凌县有变。
姬萦从他脸色已经看出有坏事发生,但尤一问口中说出的“有变”,依然超乎姬萦想象
“从雷州战场溃败出来的一万处月军,在刚刚突破了凌县城防。
尤一问忐忑道:“如今处月人正在城内与凌县兵发生混战,敢问大公子在城内可有护卫?
他问的是徐夙隐,姬萦想起的却只有被她留在凌县客栈的霞珠,还有交给霞珠保管的装有传国玉玺的木匣。她面若寒霜,起身与他对视,沉声道:“我欲入城营救,还请尤兄借我两千精兵。
营救之功,尤一问当然不愿错过。
一炷香的时间后,姬萦在寨门前见到了自带武备,由鸡鸣寨寨民组成的两千人。
尤一问一个眼神,一匹矫健的快马就被牵到姬萦面前
姬萦翻身上马,巨剑之重,让马蹄反复踩踏,好不容易找稳重心。
“诸位勇士!”姬萦骑在马上,对整装待发的两千寨民扬声道,“我知晓你们有不少人是被迫落草为寇“如今乱世已至,大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上到皇室重臣,下至贩夫走卒,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独善其身!今目我们退上一步,三蛮就会更进一步,我们每多一刻苟且偷生的安逸
,我们的子孙就会多一刻为人鱼肉的恐惧!你们愿意看我们的子孙后代,沦为三蛮的两脚羊吗?!"赛民们怒容满面,齐声高喊
“不愿章!
“既然不愿意,那就随我夺回被三蛮抢走的城池!”姬萦意气风发,掷地有声道,“我姬萦在此发誓,定当身先士卒,浴血厮杀,不会让任何一个士兵挡在我的身前!姬萦的话语让众人脸上最后一丝犹豫消失
他们一呼百应,声音如鼓如锤。震响鸡鸣山
”我们愿听仙姑调遣!
“好!众勇士听命。随我杀回凌具,驱逐三蛮!”姬萦大喝一声,双腿用力一来,闪电般疾驰而出两于精山民。跟姜姬萦奔跑起来
凌县城防已破,低矮的城墙上伏挂着几具守卫的尸体
城门内到处都是哭声,喊声,厮杀声。尸位裹素的凌县士兵不敌兵强马壮的处月人,街上到处都是凌县士兵溃逃丢弃的武器,惨遭屠杀的凌县百姓随处可见饶是姬萦做好心理准备,进城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到怒火中烧
处月人崇拜太阳神,每掠夺一处,都会点燃大火。火黄从一间间屋舍里窜出,连绵街道两边。
熊熊大火吞噬着屋舍院落、店铺庭院,以及失去气息的凌县百姓。
空气里飘着令人作呕的焦香
为了最快速驰援客栈,姬萦离开大部队,策马狂奔在惨不忍睹的凌县街头
有想要拦路的处月人,都被她一剑扫飞。
穿过客栈前的最后一个转角,姬萦见到目眦欲裂的一幕,
两名处月人互相嬉笑,正要将襁褓中受惊啼哭的婴儿踢进火里
'住手!
姬萦手中没有弓箭,只能暴怒之下一声大喝,同时夹紧马腹向两名处月人冲去。
一前一后从东北方向射来的簖矢,在姬萦眼前贯穿了两名处月人,
东北方向并非是姬萦带兵过来的方向,不可能是同阵营的鸡鸣寨寨民,她震惊望去,只看见灰色的衣袂一闪而过对方离去的方向,正好是同福客栈的必经之路
姬萦担心来者是敌非友,却又无法丢下毫无自保能力的婴儿不管。只能一边担心客栈里的霞珠和传国玉玺,一边跳下马安置婴儿。血迹和眼泪黏紧了婴儿的眼睫毛,姬萦用衣袖轻轻擦去污渍,她终于能够睁开泪眼婆娑的眼睛。可惜映入这双纯真无辜眼中的,只有鲜血和火焰。姬萦把婴儿放进街边一家无人的店铺后,跃上马重重夹了马腹,一人一马风驰电掣赶往客栈。
越是靠近客栈所在,血腥气越是浓重,厮杀乱战的叫喊络绎不绝。
就像是凌县绝大部分的处月人都聚在了这里
同福客栈四个字映入眼帘时,姬萦险些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那间破破烂烂的小客栈,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临时堡垒,在客栈外无数处月人的围攻下依然口口着
大量箭矢散落一地,还有几个来不及拖走的处月人尸首躺在紧闭的客栈大门前
二楼的窗户也用桌椅挡了,只留下四个小小的窗口
“放。
随着一声号令,四个窗口里射出一轮箭矢,叮叮当当射在四处闪躲的处月人身上
处月人无法靠近客栈,只能投掷点燃的布匹和木柴还击,客栈一楼已有几处起火,烟雾腾腾
一名处月人拿着不知何处找来的布匹,裹上重物后打结点燃,想要将火球掷向客栈二楼
正在此时,一把重剑从天而降,砸吐血两人,脑袋开瓢一人。
此时处月人才发现姬萦的存在。
可也已经晚了一
姬萦飞身而至,一个横踢扫倒一片。
“小萦!
听到霞珠惊喜的声音,姬萦没有抬头,她捡起地上的重剑,一剑扫开敌我之间距离,又一剑拦腰截断冲杀来的处月人身体。徐夙隐在二楼窗户里,亲眼看着那名处月人分为两段的身体倒在地上,内脏落出,鲜血喷了一地
“干他爹!刺激啊!”秦疾捍着拳头大吼道
霞珠则是捂着嘴险些叶了出来
只有徐夙隐安安静静地在看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群血在四溅飞舞,处月人的叫喊逐渐又愤怒转为恐惧。
他们施加给无辜之人的恐惧,终于又回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旁人唯恐蛮人群聚,姬萦却喜爱这种冲入敌方,势不可挡的刺激。杀人如麻的处月人在姬萦面前,犹如毫无抵抗之力稻米,一剑就能轻松收割一片。进城之时,她就解开了缠在重剑上的布条,
对于人,她尚有一丝怜悯
对干禽兽,她毫无兹悲
一名处月人举刀朝她背后砍来,雷珠在楼上目睹这一幕,心跳险些停止,焦急喊道
“小萦,小心背后!
姬萦早已凭后背袭来的风向捕捉到了对方的位置,她侧闪往另一边闪躲。随后一剑扫去,偷袭的处月人脑袋连着半截肩膀一起飞起,眼眶里还插着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与客栈和处月人盘踞的店铺呈三角之势的一间屋舍二楼,一名灰衣老者从窗中再次射出一箭。
这一箭精准无误地命中了悄悄靠近客栈一楼大门的一名处月人
确认对方是友非敌,姬萦放下心来,彻底投入战斗。
一炷香时间后,群聚在一起想要攻克客栈的处月人已经倒下了一半。
随着一部分鸡鸣寨寨民赶到,仅剩的处月人四散逃逸
客栈大门从里打开后,姬萦惊讶发现,里面竟躲避着上百凌县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