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让郁西川后来会因为故意伤人罪而入狱, 从此断了科研之路？
明明，为了科研，他可以在那么冷的夜, 窝在炮台上看书学习, 观测行星……
“诶！你帮顾心芒推的自行车, 是我的。”
一旁的顾希梦突然开口, 朝郁西川说道。
方才她的一双眼睛就一直在打量着顾心芒身边的这个青年，从第一次在淮远村看到他后, 就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疏离冷漠的气质，宛如山上的凌霄花，似乎连看她的一个眼神都没有，这让她很不爽, 于是便忍不住想要做一些事, 吸引他的注意。
不论是好话还是坏话，只要他看自己, 然而——
郁西川却看向顾心芒：“要帮你把车推进去吗？”
顾心芒愣了愣，“哈？好……叭？”
她话音一落, 郁西川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行车推进了顾家的院子。
叶岚眉梢一挑，道：“这位同志，跟我们家心芒，看起来关系很好呀。”
顾希梦不嫌事大，又补了句：“我去淮远村的时候, 也看到这位同志, 这么巧，顾心芒来了京市，你也来了？”
她的语气多是试探和挑衅, 但郁西川却面无表情地直接道：“嗯，我跟她一起回京市的。”
众人大惊，温伯道问了句：“同志家也住京市？”
郁西川略一点头，继母叶岚追问：“京市哪个区，东城还是西城呀？”
顾心芒看她这探人底细的口吻有些不舒服：“岚姨，西川同志是因为太晚，所以送我回来而已，你这么问，就有些冒犯了。”
叶岚脸色僵了僵，就见顾心芒扯了扯郁西川的袖子，小声道：“你先回去吧。”
“等等！”
忽然，顾绍安开口走了上前，他向来是儒师姿态，又是清大的教授，这会即便是对郁西川颇有怀疑，但脸上还是摆出了一副师长的笑容：“既然是我清大的学生，不知是哪一个系呢？能下乡插队做建设，倒是能吃苦的。”
郁西川：“力学系。”
他话音一落，顾绍安愣了愣：“苏怀民的学生？”
郁西川略一点头，一旁的温伯道也惊了：“苏怀民？我倒是想起来了，上回一道吃饭，他便跟提过自己的学生，言到现在清大的好苗子，都到他手里了！”
温伯道还真是个好长辈，这话直接冒犯了同是清大亲儿子，温思远了。
“爸，清大每个专业都做贡献，怎么能厚此薄彼，说出这样的话。”
温伯道指了指郁西川：“能下乡插队，单是这种苦啊，就不是你们这些留在城里的孩子，能比的。”
顾绍安脸上顿时和颜悦色了起来，朝顾心芒道：“这么好的同志，你可是要跟人家好好学习才是。”
顾心芒眉眼一弯：“爸爸，我就是每天跟他学知识，所以今天去空间研究院考试，结果是通过啦！”
她话音一落，别说顾绍安，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睛瞪大了！
顾绍安顿时惊道：“空间研究院？那可是高度机密的地方，你个女娃娃，你去那里做什么！”
顾心芒心道，若不是赵显栋教授，她别说进研究院考试了，她连摸个门边都要被人赶出去。
“顾教授，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们不是好奇我回京市做什么嘛？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我可以进入研究院学习和工作，为研制卫星发出自己的一分光和热！这就是我回京市的目的。”说着，她目光看向叶岚，笑道：“岚姨，这下，你就不用担心我在京市当无业游民了。你看，我给你长脸了吗？”
顾心芒真是能挑叶岚的痛处戳，她的脸，还要靠丈夫前妻的女儿来争么！
她也有自己的女儿！
“希梦啊，你接下来有时间，就带心芒去百货商店给她买两件好看点的衣服，她现在这个……”说着，叶岚目光有些尴尬地看向顾心芒的打扮，“都说乡下好山好水，养人，但是……一年没见心芒，瞧着，都比当初从我这儿离开时要瘦了。”
顾心芒笑道：“在乡下干农活，是意志和身体的锻炼，希梦姐姐，思远哥哥，什么时候，你们也报名参加下乡插队，接受再教育，改造新思想？！”
她话音一落，顾希梦脸都白了，她这样娇养长大的，别说让她干农活，就是把裙边沾到一点泥腥子，都要发疯尖叫的。
但长辈却不这么认为，尤其是顾绍安和温伯道，他们是实实在在的贫下中农出身，所以才会靠着顾心芒外公的资助，吃苦奋斗，方有了今日。
“我看心芒就学习得很好，”温伯道脸上欣慰道：“虽然没上大学，但抓住机会就能跟着知青学习，还通过了研究院的考核，”说到这，温伯道忽然想起个事：“对了，思远，你上次去西部县里出差，好像跟我提过，是去建卫星的勘测站？”
温伯道话音一落，顾希梦赶紧插了一嘴：“是的，温伯伯，我跟思远出差下县那趟，就是给研究院规划建站，我们也是这个项目的建设者！”说着，她目光蓄笑地瞥向顾心芒：“话说，心芒，如果干的是在研究院里端茶倒水的活，虽然听起来也是参与了卫星工作，不过啊，姐姐还是劝你，别去了。”
顾心芒淡定地笑了笑，对上顾希梦得意的目光，微微叹了声：“怎么了，端茶倒水便是低人一等么？这个社会没有工人，你们画出来的图纸有人造成高楼吗？就是你现在站着的这条街道，能干净漂亮吗？没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你们能吃得着米饭吗！姐姐，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不是靠装饰而来的体面，而是劳动者的双手。”
“说得好！”
温伯道激动道：“心芒，你真是比一年前伯伯见到你时候的样子，更成熟了！你这样的品行，到了哪里，都会把工作干得很出色！”
说着，他朝顾绍安道：“今晚啊，幸好我等到了现在，看到了你闺女，我就说么，心芒啊，无论是在乡下，还是城里，一个人的本质是块玉啊，她就怎么样，都不会长歪！”
一旁的温伯母上前握住了顾心芒的手：“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明天，到伯母家里来吃饭。”说着，扭头朝温思远道：“你明天来接心芒到家里。”
顾心芒一听，吓得赶紧推辞：“温伯伯，温伯母，我这几天刚到研究院，很多知识都还要加班加点学习，所以，谢谢你们的好意。”
温伯母怜爱地摸了摸顾心芒的麻花辫，道：“你好好学习，明天中午啊，我做好饭菜，送到研究院去给你吃。”
顾心芒听了，心里忽然熨过一股暖流，在原主的记忆里，温伯母真的是对她顶好的长辈，她跟原主母亲是幼年相识的玩伴，加上自己没有女儿，所以对顾绍安家的千金很是羡慕。
“谢谢温伯母。”
“好啦，时候不早了。”这时，顾绍安开口笑道：“你们两个长辈就赶紧让这些小年轻回去歇着吧，对了，”顾绍安转头看向顾心芒身边的青年：“西川同志，等你有空，随时来家里坐坐，最近听说苏怀民去了西部，等他回来，我便约上他，大家好好吃顿饭。”
郁西川朝他顾绍安微颔首：“谢谢顾教授。”
叶岚也笑呵呵道：“今天这家门口真是热闹，我瞧着过年都有些等不及了。”
边说，边让顾希梦招呼温伯道他们上车。
顾心芒则送郁西川走到路口，“不好意思啊，让你撞见我家这么大阵仗。”
郁西川双手背在身后，垂眸道：“热热闹闹，挺好的。”
她扯了扯嘴角：“还是在淮远村要自在些。”
“每个地方，都有它让人生长的养分。我倒觉得，在这里，你的另一面就展现出来了。”
听他又要夸自己了，顾心芒故意道：“是吗？哪里啊？”
郁西川深眸蓄了抹笑意：“你考进空间研究院的测控中心，顾希梦质疑你的时候，你却没有摆出来反驳，这点让我很意外。”
顾心芒：“我觉得没什么意义，而且她跟温思远也在参与勘测站的工作，都是为祖国做建设，有什么好争呢？我认为，真正要争的，是我们国家在世界列强面前的话语权，它们诋毁我们，抢夺我们，打压我们！只有沉住气，把科研做出来，这才是争气，我要争的，是国家这口气！”
郁西川眸光里划过惊艳，沉声道：“心芒，你属于这里。”
顾心芒：“我要去西北卫星计算中心，卫老师说，会帮我联系……”
郁西川微微一笑，抬头看向浩瀚的天空：“我说，你属于这里，浩瀚无垠，磅礴广大，这样的宇宙，才是你的征途。”
——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顾心芒就准备骑自行车去研究院工作。
但顾希梦摆明要跟她作对，直接在自行车和栏杆上套了把锁。
顾心芒径直走回屋，推开顾希梦的房间，把窗帘一拉，光线足够刺醒顾希梦的眼睛——
“啊！谁拉的窗帘！”
顾心芒拿过桌上的包包，在里面掏了掏，道：“自行车钥匙，我先拿走了。”
顾希梦还没清醒过来，朦胧着眼睛就看到顾心芒掏自己的包包：“喂！你干嘛啊！自行车是我的！”
她话音一落，顾心芒单手撑在桌上，笑得人畜无害：“姐姐，辛苦啦，让爸爸开车送你上班吧。”
顾希梦顿时一愕：“你拿我自行车钥匙，你还好意思说！看爸爸不骂你……”
话没骂完，顾心芒已经把钥匙拿走了，留顾希梦烦躁地摔回床上：“啊！”’
拿了车钥匙，顾心芒脚步飞快地窜出了屋子，要是她有郁西川的开锁功夫，顾希梦倒是不会被她吵醒了。
等到了研究院，卫老师已经坐在了机房里，她给顾心芒安排任务后，说道：“我一会要去开会，你立刻上机把这些数据算出来，然后拿到五楼的503会议室。”
“好。”
顾心芒放下包，就开始根据数据图纸编写程序，再用打孔机在特殊纸带上打孔，然后光电输入机识别，让计算机进行运算。
这次，卫来给的数据量很大，顾心芒用了几个纸带盘来储存数据，光电输入机里的强光透过纸带上的穿孔，使对应的光敏管开或关，从而转化成电信号。
此刻光敏输入机正在旋转，顾心芒低头整理纸带，突然，听到一阵机械噪音越来越大——
“嗡嗡嗡！”
她心头一跳，抬眸，就看到输入机突然加速旋转，连同她手里的纸带都被扯进了机器里，她连忙拽住纸带，防止高速卷入产生高热摩擦，哪知她这一扯，纸袋直接断开，紧接着，“轰”地一声，连同刚才被卷进去的纸带，都被撕成了碎片！
顾心芒没见过这阵仗，第一反应就是断开电源！
“怎么了！”
这时，在机房里操作的其他同志赶了过来，就看到顾心芒面前的光电输入机，吐了一地的数据纸带。
顾心芒暗抽了口凉气，转身朝前辈们道：“不好意思，我刚才输入的纸带太长了，机子加速运转，直接把纸带给搅碎了。”
这时，有女同志打开了输入机，开始检查内部纸带残留，顾心芒定了定神，赶紧把碎纸带都拾了起来放到桌上。
心里有些内疚地看着他们检查。
“这个光敏输入设备，有时候就是不稳定，你刚来还不清楚，我们之前碎过的更夸张。”同志边安慰她，边打开了电源，输入机恢复了正常开机状态。
顾心芒奇怪道：“它经常碎纸？”
“对啊，我们反复调过速度，但因为是人机操作，很不好控制。”
顾心芒打量起这个输入机：“反复调过速度都不行……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心里一边琢磨，一边拿起堆在桌上的碎纸，回想刚才发生故障的情况，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同志，催促道：“数据出来了没有？五楼会议室等着呢！”
顾心芒一个激灵，忙道：“正在算，一会就把结果送上去。”
那人拧眉道：“还要多久？”
顾心芒沉了沉气，抬眸看向他：“十分钟。”
一旁的同志惊诧道：“十分钟，来不及啊！”
顾心芒朝她道：“能麻烦您帮我把纸带接好吗？”
女同志点了点头，接纸带这活，他们干得多了，但：“顾心芒同志，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心芒把机房的工具箱提了过来，放到输入机面前，说道：“可不能再让它撕纸带了。”
——
空间技术研究院实验大楼，503会议室。
卫来接过顾心芒递来数据表，皱了皱眉，眸光里递了个不甚满意的眼神，此时，会议室里还坐着许多专家，包括赵显栋教授在内，卫来没说让她走，但她杵在这里，好像也不适合……
正当她纠结是走是留时，卫来突然开口，道：”程序无误，数据准确，就是，太慢了。”
顾心芒心头发紧，纸带的传输操作是机械的，所以在计算中根本不纳入花费时间，但只要它一撕纸，就直接延误工期——
“抱歉，卫主任。”
算慢了，也不能怪设备不好。
毕竟咱们国家的人民，就是拿着算盘，都能把蘑菇弹算出来。
卫来将数据表递给面前的赵显栋：“我看，暂时还不能让她加入卫星计算中心。”
顾心芒登时瞳孔睁大，计算中心是勘测卫星从发射到运行的所有轨迹，是目前卫星研制工作的难点和突破点，她必须去！
“卫老师，您让我再试一次，这次我一定在规定时间内算出数值！”
卫来脸色沉沉，而在座的技术人员摇了摇头：“卫星轨道数据量庞大，我们要求算得准，还要快，决不允许投机讨巧，卫主任，您刚才极力举荐，这个小同志，有些让人失望啊。”
顾心芒嘴唇抿得发白，表情却满是倔强：“我可以的！”
办公室里不由响起了笑声，而坐在会议桌中间的赵显栋摆了摆手：“不要太打击年轻同志的信心。”
“卫主任！”
突然，会议室传来敲门声，一位女同志走了进来，递给了卫来一份文件，说道：“刚才，机房的光电输入机突发故障，现已加入断带自动停机程序，经过实验，有效减少了断纸率，提高了计算速度。”
她话音一落，赵显栋点了点头：“这个不错，上回我让小杨去你们那儿算数据，回头就跟我数落那输入机是碎纸机，卫主任，可算是解决了这个头疼问题。”
卫来也有些惊讶，问道：“之前让你们研究解决，这回是谁想出来的？”
女同志看了眼顾心芒，说道：“刚才您让顾心芒同志上机计算数据，结果输入机把她纸带都撕断了，然后，她十分钟内，就解决了输入机的断带停机问题。”
——
中午休息，顾心芒就像只小麻雀，跑出实验大楼，飞向郁西川面前，兴奋地朝他说道：“我通过测试了！研究院同意我加入卫星计算中心了！郁西川同志！我太高兴了！”
说着，她忍不住上手抱了抱郁西川：“你感受到我的快乐了吗！”
郁西川双手握着她薄薄的肩膀，把她扶正：“这不是理所当然么？你若是去不了，才奇怪。”
顾心芒笑得眉眼弯弯，拽着他的胳膊往大门走去：“中午休息，我要去百货商场！你答应我的，不准食言！”
两人刚走出院门，一旁的郁西川脚步忽而一顿，顾心芒疑惑看他，顺着目光，就见一道少女身影，眉眼柔弱，两滚麻花辫垂在身前，身穿蓝白相间的长裙，此时一看到郁西川，便挥了挥手，喊道：“哥哥！”
顾心芒瞳孔一震，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的麻花辫，只觉两人似乎有些相似。
而此时，那少女已经朝他们小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小袋子，只是，目光在触及顾心芒挽着郁西川的手时，愣了愣。
顾心芒的视线，则在打量郁西川和这个长裙女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有什么问题，毕竟她跟周恋秋，平日里也是这么挽着的。
而此刻的郁西川则同时遭受两个女生的目光：“杜若，介绍一下，这位是，顾心芒同志。”
“顾心芒？”
郁杜若审视的目光再次凝在顾心芒身上，她脸上保持得体微笑：“你好，杜若同志。”
郁西川低声朝她道：“我妹妹。”
顾心芒侧眸看他，下一秒，瞬间松开挽着他的手，眉眼弯弯笑道：“呵呵，原来是，郁西川同志的妹妹啊。”
太尴尬了，朋友还好，当着人家妹妹的面，挽哥哥的手，实在太不好了！
郁杜若温婉地笑了笑：“你好，顾心芒同志。”
妹妹说话的声音甜甜的，顾心芒不由问道：“你多大了？”
“16岁。”
“好小噢！”
一旁的郁西川瞥向顾心芒：“你才刚过17岁生日，就把16岁的当小孩了？”
顾心芒指了指郁杜若：“你真的好可爱啊！”
郁杜若脸颊一红，抱着袋子的手紧了紧：“谢、谢……”
说着，就不由看向自己哥哥郁西川。
只见郁西川道：“人家夸你，不用不好意思，你也可以夸人家么。”
他话音一落，郁杜若就认真地看向顾心芒：“心芒姐姐，好漂亮！”
顾心芒看向郁西川：“你们家，是遗传夸夸基因么？”
而且，哥哥夸人，面无表情，妹妹夸人，面带害羞。
怎么回事，都让人不怎么相信啊。
“叭叭叭！”
突然，大院前传来一阵轿车的鸣笛，紧接着，就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心芒！”
循声望去——温思远？！
顾心芒抬头朝郁西川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罢，就小跑到车窗前：“你怎么来了？”
这时，温思远从车里拿出了一个袋子，里头装着的——
“我妈让我拿给你的，午饭。”
顾心芒扯了扯嘴角：“替我谢谢温伯母。”
刚还跟郁西川说好要去百货商场呢，好家伙，她直接忘记了昨晚盛情的温伯母邀她吃饭不成，非要送餐这回事了。
而此时，温思远则把车停好，人也跟着下来，顾心芒愣了愣：“你……”
“我看你吃完，把饭盒拿回去交差呀。”
说着，目光就看到了顾心芒身后站着的两兄妹。
顾心芒心里想，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郁西川？”
温思远单手插兜，朝他走了过去，面带笑容，说道：“好巧，要一起吃饭吗？”
顾心芒：“……”
这个温思远，好厚的脸皮啊！
食堂里，顾心芒跟郁杜若并排坐，她面前是温思远一张笑得颇有耐心的脸：“我也没吃呢。”
顾心芒心道，你没吃关我什么事啊！
反倒是坐在旁边的郁杜若有些忐忑，顾心芒问她：“你吃了吗？”
她点了点头。
顾心芒拿过碗筷，从面前的两菜一汤里，匀出了一点，剩下的，都推给了温思远。
他拧了下眉，就将顾心芒手里的饭碗放到自己面前，把多的那份给她：“吃多点。”
顾心芒有些烦躁，我吃多少要你管！
这时，一旁的郁杜若打开了自己拿过来的饭盒，顾心芒瞥了一眼，有些惊愕：“面包？！”
这个年代，顾心芒几乎没见过面包，尤其还是这么香，看着就很松软的面包，而郁杜若带来的另一个小饭盒里，装着的则是罗宋汤。
“郁西川，你们家吃得，讲究啊。”
难怪在大队里，张暮寒和周恋秋老说他资本家做派，有些人，哪怕说自己身无分文，吃用却都是顶好的。
正想着，面前就推来了一个饭盒，顾心芒惊讶地看向郁西川，就听他道：“夹一个尝尝。”
郁西川这么说，她也便不客气了，朝郁杜若道：“谢谢。”
面包还带着果木柴火烤过的香气，入口绵软，奶香醇厚，这种家里亲手做的面包，比现代面包房里卖的要更香，更有烟火味。
郁杜若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好吃吗？”
顾心芒笑着点了点头：“嗯！别人都说，一个家饭菜的味道，会让人吃出这个家的气质，我能感觉到，做出这样面包的人，一定是特别用心生活的人。”
郁杜若高兴道：“这是我妈妈做的！”
顾心芒一听，有些不好意思道：“让我吃掉一个了。”
郁杜若：“没关系！你要是喜欢，我下回再给你拿！”
顾心芒让她的善意感染了，道：“谢谢啊。”说着，朝郁西川看去，真是神奇，哥哥长得像黑｜帮大佬，怎么妹妹这么软萌。
“那我可以吃一个吗？”
这时，对面的温思远忽然开口。
呃？
郁杜若一时怔怔，旋即，竟是低下了头，倒是旁边的郁西川，把饭盒端了回去：“你吃了，我吃什么。”
温思远冷哼了声：“够小气的。”
郁西川：“你够会占便宜的。”
温思远：“我要是没记错，当初我才是被打的那一个！”
郁西川冷笑：“活该。”
顾心芒见他们唇枪舌战地暗潮汹涌，这一顿饭，吃的真是烟火味：“你们俩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郁西川沉默地啃面包，温思远则扒起了饭。
只是没多久，温思远又道：“你们下午几点上班？”
“我们忙完就回操作室，怎么了？”
温思远看了眼手表：“我妈让我一会带你去百货商场逛逛，买点东西。”
他话音一落，顾心芒就感觉到斜对角一双刺人的目光，顾心芒心头一跳，赶紧打哈哈道：“不用，伯母太客气了！”
“没事，我开车，过去很近。”
顾心芒感觉郁西川这眼神，好像下一秒不是要暗杀她，就是要暗杀手里的面包，赶紧道：“我有计划了！”
“计划？”
温思远拧眉，转头，看向郁西川，旋即，笑道：“郁西川同志，你是下乡的知青，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郁西川气定神闲地合上饭盒：“明天。”
温思远眉眼笑得就像个如沐春风的大哥哥：“那是该去采购点东西了，一起去吧。”
顾心芒：？？！
你们俩不是有仇吗！
顾心芒赶紧示意郁西川不要答应，哪知温思远又看向了斜对角的郁杜若：“小妹妹，加上你，哥哥的车刚好可以坐四个人。”
“温思远！”
顾心芒抓了抓他的衣袖：“你干嘛招人家小姑娘！”
让她一揪袖子，温思远回眸看她，说了一句让她雷在原地的话：“不高兴了？多个女孩子，能帮你挑挑。”
直到坐上车，顾心芒才发现，这个世界的温思远，外表看起来让人觉得和煦可靠，其实接触下来，就会发现，心机极度深沉！
就好比现在，他显然是知道自己是跟郁西川有计划了，就约他，约不成，就约郁杜若，反正总有一个人有空，其他人肯定也会跟过来。
他三两句话的手段，就达到了目的。
而就在刚才，让郁西川和顾心芒原地震惊的，是看起来乖巧文弱的妹妹郁杜若，居然在温思远的邀请下，说了句：“好。”
好什么啊！
妹妹你别让人家骗了！
于是，顾心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车了。
反正，她感觉到，旁边的郁西川，气压很低！
她瞥了他一眼，心里想，这真不怪她，虽然温思远是她招来的，但郁杜若是因为你才来这里的啊！
顾心芒看了眼坐在副驾驶上的郁杜若，从包包里拿出笔记本，写了一行字：
【你妹妹是不是认识温思远？】
然后，把纸条递给了旁边的郁西川。
很快，他就把纸条传了回来：
【一会你帮我问问。】
顾心芒：？？？
【我怎么问啊，我也是未成年人啊，怎么开口！】
纸条又传过来了：
【告诉杜若，这个温思远不是好人。】
顾心芒看到这行字，不由想笑，正要回复，突然，笔尖一顿。
等等，杜若……郁杜若？
原主的记忆里，好像有这个人，奇怪，怎么会……原主在温家住的那段时间，在一张照片的后面，看到过这个名字！
顾心芒在脑子里搜刮了一遍，关于郁多若的记忆很零散，有些还是在温思远和顾希梦的交谈中听见过的。
但印象并不深，好像，这两兄妹，出现过，然后，就消失了……
“心芒。”
忽然，温思远叫住了她：“在想什么？妈妈让我带你来买衣服，你快去挑挑。”
顾心芒看了眼郁西川，道：“好啊，杜若，你来帮我看看！”
说罢，就拽着郁杜若往衣服区里钻了进去，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场，尤其是开在京市的国营店，卖的东西都算是顶时髦的，这些衣服在顾心芒眼里，反而有种摩登的复古风。
她随手拿了件红色波点裙，款式有点法式味，果然，时尚就是个循环圈。
“杜若，你认识温思远？”
“嗯。”
她这轻轻一应，让顾心芒顿时瞳孔放大：“怎、么认识的？”看到郁杜若迟疑的表情，顾心芒赶紧道：“我就是八卦一下，呃，我跟温思远，普通朋友都不算，真的，你别误会我打听他什么！”
“我知道。”
郁多若小声说。
呃？
郁杜若：“你在意的人是我哥哥吧？”
顾心芒：“？？！妹妹，这个误会就……”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老是看我哥哥。”
顾心芒：？？？！
她看他，是因为，人多只能眼神交流啊！
“难得你不嫌弃他。”
郁杜若又道。
顾心芒：“嫌、弃？”
“嗯。哥哥回来还说，他上次寄回家的药和营养品，都是别人送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吧。”
虽然郁杜若看起来弱弱的，但脑子，真是一脉相承的聪明。
顾心芒挠了挠脖子：“举手之劳而已。”
郁杜若：“我们家条件这么差，我哥哥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他介绍给我认识的女生。”
顾心芒心道，这个“第一”听着怎么还有点光荣了？
不对——
“杜若，咱们先别聊你哥的事，你跟我说说温思远呗，刚才你怎么答应跟他一起来百货商场了？”
看到顾心芒突然这般认真，郁杜若手里捏着一件裙子：“温思远他，帮过我，心芒姐姐，所以，我刚才，才不想拒绝他。”
顾心芒皱了皱眉，虽然她现在生理年龄未满十八岁，但脑子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年近三十的理工女，逻辑上分析，郁杜若，何止是因为温思远帮过她——
“你喜欢温思远？”
顾心芒话音一落，郁杜若手里的裙带突然扯落到地。
会去选择一个亲人讨厌的人，那只能是因为，情感占据了理智。
“杜若。”顾心芒此时正色道：“温思远，这个人，你要远离他！”
她忽然明白，郁西川对温思远的敌意，并不是因为温思远的举报，而是因为他妹妹。
像郁杜若这样柔弱的女孩子，在温思远的攻势下，沦陷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要是受了什么伤害，郁西川肯定会杀了温思远的啊！
原来这就是攻略目标的黑化！
顾心芒从衣服专区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郁西川的身影，正要走过去，就见温思远迎了过来：“怎么没试试衣服？”
她丢了句话：“不用，码数没问题。”
说罢径直朝郁西川走去，就见他此时，站在生活区的展柜边，正研究折叠伞。
顾心芒也拿起了一把折叠伞，转了转，道：“有这么好玩么？”
正说着，忽然，手腕让郁西川握住，她奇怪地瞧他：“怎么了？”
郁西川深眸一亮，看着顾心芒手里握着的折叠伞，以及自己手里撑开的伞——
“演算本给我一下！”
顾心芒赶紧从包里拿出了笔和纸，就见郁西川在本子上迅速画了三级火箭的结构、整流罩、卫星……
接着，是火箭的分体——
“因为一二级火箭动力不足够将卫星送上既定轨道，所以，我们又加了第三级火箭！”
他越说，喉咙里压抑着兴奋：“我怎么没想到，既然加了第三级火箭，那它就不是白白上天的！”
顾心芒看过图纸，瞳孔震惊：“你是说，利用第三级火箭？”
“没错，它就是你手里的这把伞，让它去标记卫星的光点！”
郁西川把结构和参数画了出来：“心芒，你来算一下结果！”
顾心芒笔尖迅速在纸上开始计算：“不用放大卫星质量，不依靠卫星反光投射地面，而是利用与卫星同轨道飞行的第三级火箭，对啊，第三级火箭就在卫星旁边，只要它亮，不就证明卫星在哪里么！”
郁西川点了点头，转动手中展开的大伞：“在第三级火箭上增加一个像折叠伞一样的’观测球’，等它进入轨道发射完卫星后，利用火箭旋转的离心力展开这层’观测球’，大面积反射太阳光！”
顾心芒迅速在演算纸上推导数据：“按照我们之前计算的数值要求，卫星直径只有一米，所以无法达到预定亮度，但是，第三级火箭撑开的观测伞只要直径达到四米，球面经过阳光反射，其亮度能够接近……”
她清眸一亮：“二等星！”
二等星啊，这样的亮度，完全可以在地面看见！
郁西川：“只要通过‘借箭显星’，就能达到目的！”
顾心芒看着数据，忍不住又重新计算了一遍，越算，只觉眼眶越热：“没错，真的，从六等星，变成了二等星！”
——
这一晚，整个空间技术研究院通宵达旦，终于补充完善了卫星的测控系统方案。
顾心芒一直在办公室里等消息，时钟滴滴答答地转着，房门终于被推了开来，卫来的脸上没有丝毫疲惫，她的目光就像星星一样闪耀：“心芒，方案已经论证并递交给了火箭研制中心，这一次，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了！”
顾心芒手里还拿着卫来给她的书：“卫主任，真的，可以实现吗！”
卫来笑着拿过她手里的书，说道：“心芒，我们祖国的诞生，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在它面前，任何理想，都可以实现。”
顾心芒心头震震，她发现，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眼里都是有光的，心里也是充满理想的，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她也不由激动起来，坚定道：“任何理想，都可以实现！”
说着，自己的眼角就落下了泪。
卫来笑了笑，抬手给她擦泪花：“这就要掉眼泪啦，那当航天人，可有你哭的时候。”
顾心芒只是忽然想到，90年代，祖国曾经申请想要加入国际空间站，却被灯塔国拒绝了，当时，有人问，19个国家的宇航员都乘坐了苏国和灯塔国的飞船造访了，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上去？
十年磨剑，后来的我们，终于能说一句：要上就上我们自己的空间站，上别人的，不好玩。
而能走到这一步，而能有这样的底气，一切的起点，都在眼下的这一瞬。
卫来让顾心芒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去科仪厂测设备。
而同样等到好消息的郁西川，此时正在研究院门口等她。
路灯下，顾心芒看到这个像白杨树一样的青年，沉默少语，却始终站在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等她。
她眼里的泪，又流了下来。
郁西川弯腰看她：“怎么了？”
顾心芒摇了摇头，只看着天，说道：“今晚的二等星，真亮啊。”
郁西川也抬头看向夜空，轻声应了她。
顾心芒带着哭腔，声音嗡嗡道：“郁西川，谢谢你。”
青年听了，淡淡一笑，好像星星也坠在了他漆黑的瞳仁里：“顾心芒，谢谢你。”
两个年轻人，曾经在对方绝望，陷入黑暗时，互相拉了一把，从深渊中爬起，得以仰望苍穹。
顾心芒笑得灿烂，在这无人的街道上，突然朝天上喊了一声：“谢谢你！”
曾经，活在现代的顾心芒，不过是个按部就班，随大流毕业工作，有幸能背上房贷的社畜，她也问过自己，你的理想是什么，人生的价值是什么。
系统让她进入委托人的世界，本是要把委托人的生命价值放大，成为国家栋梁，但她没想到，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清晰了一种叫“理想”的东西。
而身旁这个攻略目标，一开始也不过是想要讨他开心，虽然有些怕怕，但没想到，他却帮了自己那么多。
【系统。】
这时，一道电流声冒了出来：【肿么啦，宿主顾小姐？】
顾心芒笑了笑：【也要谢谢你。】
系统突然害羞了：【哎呀呀～】
顾心芒：【我终于知道，作为一个挖掘师，要挖掘什么样的国家栋梁，怎么样，才算国家栋梁。】
系统：【宿主顾小姐，你是领悟到了任务秘籍吗！】
顾心芒：【是理想。】
系统：【理想？】
顾心芒：【嗯，有人的理想，是让这条街道每天都干干净净；有人的理想，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能考上大学；有人的理想，是让全人类都吃饱穿暖。理想，不在乎大小，而在于这个世界，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好了一些。心存这样理想的人，就是国家栋梁。】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通过折叠伞找到卫星发光的灵感是真实的，而且当时一把折叠伞要二十几块钱，科研人员的工资一个月是四十块钱，买不起，都是去商场蹭人家的实物研究。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