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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鼓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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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沈聿留下来宴饮听戏。

容五容六给姐姐报完信,才想到这事好像不合规矩。

“四姐,要是被发现了,咱们是不是得一起挨罚呀?”容六年纪小些,还是有点害怕祖母的,他家的祖母可不是磨两句就能消气的。

也不打他们,就是罚他们去跪祠堂,他跟五哥跪过一次,从此再也不敢惹怒祖母了。

而且怎么是三姐姐要见沈聿呢?不应当是四姐姐见一见楚四么?

容六还冲着容令舒挤挤眼睛:“四姐,楚四哥也来了,你不见一见?”刚说完容六脑袋上就挨了一扇柄。

容六捂着额头,容五幸灾乐祸。

令舒收回小扇:“你们俩谁都不许轻举妄动,听我的号令行事。”

容五容六当面答应,背转过身说:“别听四姐姐她说得痛快,她自个也要听三姐姐的号令。”

令舒还没走远呢,闻言转身又给了弟弟一扇柄!

好容易等到了晚上开宴,点春堂外的打唱台四周悬起四挂明角风灯,先是男宾们入座,跟着女眷入席。

朝华陪着亲眷们说了半晌话,好不容易才能在水廊坐下,一面吃酒一面听戏。

容老太太坐在点春堂中,身侧都是族中许久未见的老妯娌们。

楚氏在堂内和水阁都设了座位,里头招呼过一圈,捞着空闲坐到水阁来。

女孩们挨排行坐,自朝华起到令惜止,都坐在大伯母的身边。

楚氏微松口气,笑盈盈看向朝华:“今儿这样的大喜事,你也能松快松快了。”说着低声对朝华道,“她们几个的酒水都是花浸的甜汁儿,你的是细花烧酒。”

朝华忍不住露出笑容来,楚氏看见她笑,也勾起唇角:“就那一小壶啊,可不能多饮,回去再喝。”

到底还有亲朋在,万一过了量就不好了。

朝华执起酒盅,向大伯母敬了一杯。

楚氏见她举杯,心中也是落定了一件大事的,执起杯来浅浅饮了一口:“我还要送客,也不能多饮,这一口算是敬你母亲的大事!”

“没有大伯母,便没有今日之喜。”

朝华轻声说完,满饮而尽。

她本来想敬三杯的,楚氏按住她倒酒的手:“就这一小壶,统共才有几杯?知道你有量,也得慢着些喝。”

楚氏说完看了眼坐在点春堂内的容老夫人:“令舒都跟你说了罢?”她猜也猜得着,令舒必把事情告诉朝华了。

“什么都瞒不过大伯娘。”

“就是她不说,今儿我也要告诉你的。”

点春堂内,好几个跟容老夫人平辈的妯娌们也正在议朝华的婚事,朝华行三,可不就该轮到她了。

有个一看打扮就知是远亲的妇人从末座远远走到点春堂去,看着像是请安的样子,凑到老太太身边先行了礼。

容老太太先时还笑着听上两句,等多听两句,便皱了

眉头。老太太眉梢一动,那妇人很快被琉璃哄下去了,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楚氏人虽在水阁,目光却一直照顾着四周,不等她回身吩咐,冬青已经去问过。

很快回来报说:“是上容村来的本家亲戚,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老太太不高兴了。”说的是三姑娘的婚事。

冬青目光往朝华背影上一落,楚氏就明白了:“哪辈子亲戚?怎么敢到娘面前胡说?问问是谁带来的人。”

朝华猜也猜着了,方才在花厅那人的目光就不断在她身上打量,她泰然自若:“大伯娘不必动气,九叔九婶也都来了,把这人交给九婶罢。”

说完又看向打唱台,这会儿台上正在“跳加官”热场。

头一个出场的是扮作寿星模样的老生,一手捧着个大仙桃,一手柱着桃木杖,绕到场中间,仙桃一开两半,吐出彩绣条幅“寿比南山”。

点春堂内的容老太太一看就笑了。

跳加官是跳福禄寿三星,一般寿星都在最后出场,这会儿排在前面出来,定是大儿媳妇特意吩咐的。

果然后面跟着福星禄星。

福星一手捧如意,一手执福字,福字抖开又是条彩幅“富贵长春”。

最后的禄星头戴乌纱,足穿朝靴,一身官袍,手执长笏板,在台上踩着锣鼓点抖开手中笏板,笏板变作条幅“一品当朝”。

台上台下陆续有人喝彩,容老夫人说了句看赏。

婆子们便拿着两个喜篓,往打唱台上散赏钱,廊下侍候的小丫头们全都跑去捡散落在台下的铜钱。

一时园中热闹非凡。

楚氏看了眼朝华,见她目光盯在台上,问她:“你心里是有主意的,我也不擅自为你作主,要是老太太开了口,就难有转寰的余地了。”

祖母已经在过继的事上退了一步,又把祭祀上名办得这样体面。

朝华不愿意伤祖母的心。

“祖母疼爱我,我也不忍拂了祖母的意。”朝华替大伯母添上酒,“我想认真看看沈家儿郎。”

楚氏思虑片刻:“也好,旁的自然都合适,便家中简薄些也不碍什么,若是今岁省闱得中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省之中科举取士是看参考人数来定的,历年来最多取中的也不过百二十人。中者再去京城参加京闱,举国一共上千个举人。

真要能中,三房结亲说出去也体面。

楚氏放缓了语气:“那就看看,看看也好。”总比今日来的那些亲戚们提起的人家要好。

朝华用银箸挟了块鸡松碧糯饼搁到小碟上奉给楚氏:“我知道,也不光是我看他,也得他看我。”

大伯母是偏爱她,才觉得她处处都好。

可在楚二夫人的眼里,她过于刚强有主见,未出阁门就敢张罗给自家房中过继,简直倒反天罡。

楚氏也给朝华碟子里挟了块冰花绿豆糕:“对面哪一个是他?”

朝华轻咬一口绿豆糕:“六哥身边

穿青袍子的就是。”

楚氏举目望去,先找到自家小六,再往小六身边去看,楚氏的目光微微一顿。

人群中就见个青袍书生端坐在红烛灯火边,灯光照得他极是清癯俊秀,只看眉目就知是个性子坚韧的人。

单看相貌,楚氏已经暗暗点头:“等会儿找个机会,让你祖母也看看。”

老太太一直不相信小儿子的眼光,还是罗姨娘那件事,才让老太太记住了这个姓沈的儿郎,当时还赞过他,说他心明眼亮就胜过许多世家子。

朝华眉梢一弯:“等唱过了《大闹天宫》再说罢。”

隔着唱台灯火,沈聿也一眼就看见了容朝华。

明明容家几个姑娘打扮装束皆一样,可他就是从一眼就看见了她。

他目光穿过台上福禄寿三星跳加官的身影,隔着烛火灯影看向容朝华,突然被容五拍了拍肩:“沈兄,等会儿还有一场跳魁星呢!”

容家的世交亲戚中多以读书科举为荣耀,跳过了寿星,自然要跳魁星。

也是让来参宴的学生们沾沾魁星点斗的好运气。

沈聿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对面举了杯,他也跟着举起了杯,轻抿口酒。

还是容六说:“沈兄怎么独饮,咱们该碰杯才是。”好不容易家里许喝酒了,他赶紧喝两口。

一砸吧味儿竟是花浸的甜酒水,必是大伯母特意吩咐的,还拿他们当孩子看呢。

他刚要去取沈聿桌上的酒壶,被哥哥按住手,容五挤眉弄眼像是在提醒弟弟等会儿还有要事要办。

两人这么明显,沈聿只好假作没瞧见,侧身想跟楚六碰杯,又见楚六痴望着灯火。

他顺着楚六的目光看过去,容三姑娘正望过来。

短短一瞬,触之即离。

沈聿微怔,容三姑娘心中果然还是喜欢楚兄。

楚六懵懵问道:“三妹妹刚才好像在看我?”

容五容六听了齐齐叹口气,一个搂他左边胳膊一个搂他右边胳膊:“我说六哥,你就歇了那心思罢!”

别人不知道,他们俩还能不知道?

年年两家小辈都要互相拜岁,三婶第二次犯病去请过净尘师太之后,楚家老太太那脸色就跟六月的天小孩的脸似的,说变就变了!

楚二伯母倒还情热,但打那之后,三姐姐能不去拜岁就不去拜岁,除了大节年庆,素日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这都五六年过去了,楚六哥还不明白?

二人互换个眼色,看来等会儿要顺利把沈聿带到后园假山,得先把楚六给灌醉!

一边坐一个,左一杯右一杯,说些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又劝他大丈夫何患无妻。

楚六喝了一杯又一杯,他拉住了沈聿的手:“沈兄,她是骗我的。”

楚明忱絮絮叨叨:“三妹妹是极好的姑娘,她以为她冷着脸骗骗我,我就会受骗上当,当她是个贪图名利的女子,就厌弃了她。”

“可我要是连这些

话也信了,那我凭什么说我心悦她呢?”

容五容六到底年纪还小,被这句话惊住了,两边都是男宾这话要是传出去怎么好?

沈聿反应极快,他心中虽受震动,但动作飞快,一把捂住了楚六的嘴:“楚兄是不是想吐?容兄,还请一起扶楚兄下去散散酒劲。”

容五容六立时点头,“唰”一下立起身来,把楚六架起来扶到花园边的小耳房中去。

等到走了半截,容五听见了《大闹天宫》的锣鼓声,一跺脚:“完了!没带上沈公子!”这可怎么办?这可把四姐姐交待的事儿给办砸了。

两人一回头,就见沈聿正跟在他们三人身后。

见两兄弟回头寻找,沈聿只得往前站了站:“我在。”他也不能不在,还不知是不是容三姑娘要见他。

容五松了口气,他冲弟弟挤挤眼儿:“你带楚六哥歇着去,我带沈兄逛逛咱们家的花园子罢?我们家花园里有座垒叠的大假山,是叠石名家卧石生所造,沈兄要不要瞧瞧去?”

这会儿黑灯瞎火,就算去看假山叠石又能看出什么妙处来?

沈聿点头应和:“我听说卧石生叠山能随地而赋形,浑然有真山真水之势。没想到今日能得一见,还请容兄带路。”

容府这处假山群落可通向园中三处,假山顶上还建了座石舫。

取的是太湖石堆雪叠浪之意,石舫就是浪顶上的不系舟。

舫中设一棋室,两个石墩,一张石桌,石桌上刻着张石棋盘,夏日里最热的时候在此处下棋是最凉爽不过的。

容五对守园门的婆子道:“我带同窗夜游石山,不必人跟着。”

书僮又塞上几粒碎钱:“等散了席妈妈拿去吃酒。”

沈聿一路跟在容五身后,刚转过山廊走到园中,就觉打唱台的锣鼓声已经隔得很远了。

容五指了指石舫:“沈兄去上面看看罢?”也不知道三姐姐要说什么,但他觉得还是不听为好。

沈聿又一次依言行事,容五话音刚落,他就抬步往石舫上去。

容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疑惑,怎么这个沈聿这么听话?简直是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半点也不费力气。

他总不会是知道三姐姐要见他罢?

沈聿几步爬上石阶,黑夜之中假山上下一丝灯火也无,石舫边倚墙栽着两株复色海棠花,一半白一半红,正是春季花时,夜间也开得灿烂一片。

沈聿慢步到石舫前站定,心里明明猜到是容姑娘要见他,却又忍不住怀疑,她真的会在这里出现?

舫内倏地亮起一点火星。

朝华正坐在“船舱”内,她打亮火折,点燃了石棋盘上的烛台。

“沈公子。”

沈聿心头急跳,略定定神,迈上“船头”,走进“船舱”,坐到朝华对面的圆石墩上。

“容姑娘。”

容朝华看他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眉梢微抬:“弟弟们蠢钝,沈公子已经猜到我想见你了

?”

朝华是面向着沈聿的,沈聿却端坐在石墩上,面朝船头,目光不敢往朝华身上稍视。

反而是朝华借灯烛光细看他:“我想向沈公子致谢。”

沈聿本可以不趟这混水的,他既已知道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但他直言相谏。

不是他挑了这个头,罗姨娘不知还要西院那个池子里趴多久。

朝华双手执平向沈聿行了半礼。

沈聿侧过身来,回了半礼:“不敢当。”

打唱台上锣鼓声稍歇。

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朝华还是有些犹豫,她不说话,沈聿也不询问,两人就这么点着烛火,坐对海棠花。

“容姑娘是有什么想说的?”

模模糊糊的锣声复又响起,这会儿台上该演到孙悟空打龙王,取金箍了。

朝华声音自舌间婉转而出:“我的家事,沈公子都知道了。”

沈聿微顿颔首,父亲多情仁懦,母亲郁愤而疯,姨娘蛇口蜂针,庶妹装痴卖傻。

朝华见他点头,破釜沉舟:“谈嫁娶事,公子愿否?”若有意愿,她就把她的条件摆出来详谈。

沈聿猛然转身望向朝华,朝华也正大胆回望向他。

二人隔着棋桌烛灯,目光对望。

耳边锣鼓声一阵快过一阵,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响。

沈聿幼年长在榆林,边境来犯城中会敲锣示警百姓躲藏避敌,不论锣在哪里敲响,总会透过土墙传进屋中,避无可避。

民人皆知,锣响城在,锣灭城破。

此时此刻,他恰如身在土墙内。

“沈公子是不愿意,还是一时不能决断?”问到这句时,朝华已是玉面泛红。

他要是没这个意思,又为什么单单拿走那只绿玉环?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沈聿还未答,朝华站起身来,依旧向沈聿微施一礼:“公子若是不愿,只当我没来过,你没听过。”

说完留下那只烛盏,闪身离开石舫。

锣声灭了。

朝华气生双颊,人刚走出石舫转进石山洞内,身后就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容姑娘留步。”

朝华在山洞窄阶上站定,二人相隔两三阶石阶,沈聿道:“姑娘的家事我已知晓,我的家事姑娘不知,此时议婚,失之磊落。”

朝华转身看向他。

“这是其一,其二,方才楚兄醉后吐真言,他说他知道容姑娘那番话是骗他的。”

沈聿站在高处,背光而立,朝华微仰着脸,月色照得她目光莹澈。

还不等朝华开口,就听见石舫下喧闹起来,隔着假山石壁,传来楚六的声音:“石舫还有灯,沈兄是不是在上面?”

而后是容六的声音:“哪有什么灯,你看错了!”

黑夜中,石舫内灯烛一点光亮散出很远,楚六哪会看错,他酒醒了大半,手脚并用要爬假山上石舫找沈聿。

朝华一把拉住沈聿的袖子,将他带下石阶,藏进假山石洞内。

外面容六提心吊胆,又不敢大声张扬,万一三姐姐和沈公子还在石舫里,嚷嚷出去可不就完蛋了。

好在楚六酒没全醒,爬上石舫还花了点功夫,容六往里一瞧,吁出口气:“没人!楚六哥,你看,里头没人!咱们走罢!”

谁知楚六往石墩上一坐,想歇歇脚。

容六急得团团转,五哥明明该在门上守着呀,跟着一想这园子有三道门可通,本该他守一处,五哥守一处,三姐姐的人守一处。

容六继续劝说:“咱们走罢,《大闹天宫》还没唱完,你听这会没锣鼓了,演到孙悟空被关进八卦炉里了。”

等会孙悟空就要破炉而出,小猴子们满台翻筋斗,是整折戏最热闹的一出。

沈聿微低着头,尽量离容朝华远些,两人头顶上就是楚六和容六。

黑暗之中连彼此的影子轮廓都瞧不清,只能闻到对方身上相似的松柏香味。

朝华是因房中爱点柏子香,沈聿是身在万松岭久浸松木香。

沈聿压低声音:“姑娘若是不愿,我会当姑娘没来过,我没听过。”

刚才是朝华让沈聿选,此时是沈聿让朝华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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