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又做了一个梦。一个我明明没有受伤,却让我心如刀绞的梦。
梦里我爱的人,一个,不爱我,另一个,根本就和我不熟。
这简直是个比我能想象的,最可怕的噩梦,还要更为可怕的,噩梦。
我从不曾间断的疼痛中苏醒,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眼皮沉重得仿佛刚刚哭过许久一样。
——疼痛是爱的伴生物。
我把这句话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用我昏沉的脑袋咀嚼着,仿佛恶狠狠嚼着止疼片那样咀嚼着,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紫罗兰色眼眸。
等等?
这人谁啊?
清秀的面孔正认认真真盯着我,唇角噙着神秘的笑。在这暖气十足的房间里,来人依然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穿着毛茸茸的斗篷,戴着雪白的哥萨克帽。
房间里和房间外所有的持枪壮汉们——七七八八、歪歪扭扭,倒了一地。
“……先生你是?”我挣扎想要坐起身,却发现坐起来这个动作极为艰难,因为我整个肩膀处都被厚厚一层纱布包裹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似乎有谁朝太宰的方向扣动了扳机。而我想都没有想,就飞扑到身前,替他挡了一枪。
……他人呢?!
他拉开一把扶手椅,以和太宰相似的优雅坐姿坐上去,手指抵在下巴处饶有兴趣地望着我,轻轻咳嗽了两声,笑着道:“我是将为晴子小姐,揭穿这个虚伪世界所有谎言之人。”
我有点无力吐槽。您说话大可不必如此文绉绉。不过这腔调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莫名让我想到了那个被我不小心放了鸽子的笔友?
“没错。”男人颔首,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那样:“我就是晴子小姐的笔友——费奥多尔·D。”
我:瞳孔地震。
是的,我有一个俄罗斯友人。我们经常聊文学、聊理想、尽管书信的往来在我失忆后减少了许多,在我前往横滨后更是几乎杳无音信,但是前几天,我的确收到了他的信件——他即将前来横滨,并且问我要不要面基。
费佳,的确是我从俄罗斯远道而来的,笔友。
我答应了他的面基邀约,但是没有赴约。原因是,咳咳咳!
总而言之——没有想到我的笔友,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你认识……”
我还没有来得及把‘太宰’的名字说出来,费奥多尔已经用他丝滑优雅的欧洲咏叹调,替我说出来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吗?”
我的笔友,他有点瘆人。
“不用这么惊讶,晴子小姐。”
他站起身,像是交响乐团的指挥那样,轻柔一挥手,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澎湃浩荡的曲子,宏大的乐章填满了整个房间——贝多芬的C小调第5交响曲,《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
“在这命运转折的激动人心的
时刻,总是要来一点配乐的,不是吗?”
他说完,又握拳放在唇边低低咳嗽了几声,抬眼继续笑着问我说:“晴子小姐,你不好奇,你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两个人,最真实面目吗?”
——心脏仿佛突然间,被灌了千斤铅块,沉甸甸冰凉凉的一直下坠,坠落到谷底。
“他们能有什么真面目呢?不就是,安保公司的社长,和副社长吗?”也许是受了伤的缘故,我的嗓音比想象中的要滞涩许多。
费奥多尔脸上那似乎万年不曾变过的优雅神秘的微笑加深了不少。
“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原来晴子小姐,真的,从头到尾,一直被蒙在鼓里。让这么多人,陪他们一起演戏。”
他在奇怪的地方断句,似是在细细地品味什么有意思极了的戏剧。
我终于意识到,命运这辆失控加速的列车,穿过暴风雨,终于被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把点燃,现在直直朝我碾冲而来了。
"诶呀,其实我也一直有怀疑太宰是港口黑手党首领的私生子啦。"
越是紧张的时候,我的话越是多,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又是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欺骗自己什么。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像私生子?那么柔弱又无辜,对吧?”
我笑容明媚地看向我的笔友。
但是我知道,他看出来,他一定看出来我此刻眼底那迫切的恳求,希冀破灭前最后的烛光在摇摇欲坠。
“你也觉得我中也哥哥他的异能力很好玩对不对?我一直觉得他的异能力是‘原地起飞’或者‘原地降落’之类的吧,你都不知道以前每一次我荡秋千的时候,都会在最高点松手,每一次他都会接住我诶,是不是很神奇?”
他就这样,安静地听着我絮絮叨叨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眼神有着说不出来的复杂——也许有嘲讽,也许有怜悯,还混淆着其他什么我看不懂的情绪。
“诶,我说的……不对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在颤唞。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指尖在颤唞。更不知道为什么,我全身都像是如坠冰窖那样,冷得颤唞。
也许是刚才太开心了,不小心拉扯到了一些陈年老旧的伤疤吧。
可是他为什么不说话?他为什么赞同我说的话?
“听说晴子小姐要结婚了。那么我手里这卷录像带,就当是送给你的礼物吧。”
费奥多尔沉默了许久。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罗兰色的眼睛端详着我,许久,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因为他按下了电视机的遥控器。
似乎那卷录像带,在我昏迷的时候,早已被他放置进了碟机里。
这不是一件可以被我拒绝的礼物。
他才是真正隐藏在暗处的暗杀者吧。
有时候手里扣动的扳机,不一定要是一把枪。
庄严宏大的交响曲依然响彻着整个房间,音量被他调低以至于我足够听见录像带
的声音。
低沉庄严的伴奏,犹如不曾止息的命运齿轮本身在此刻奏乐。
***
我不知道我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看完了这一卷录像带。
我觉得我像是陷入了一场,虚幻的,不会醒来的,噩梦深处。
——龙头战争。
这是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一场残酷血腥、尸山血海宛如地狱的战争。
——港口黑手党。
这是所有人,都耳熟能详避之不及的,扎根于这座城市的阴暗面本身的,危险至极的犯罪集团。
但是,这和我们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这和我这个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呢?
在今天以前,我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然后这个叫费奥多尔的男人给我放了一卷录像带。
我看着中原中也他黑色的长西服像逆风翻飞的战旗,冰冷的暗红色光晕像无声的冲击波扩散开来,仅仅几秒的时间——不,也许都没有用到几秒,仅仅是一个呼吸的瞬间,那几百名包围着他们的持枪士兵们,就这样——灰飞烟灭。
我看着太宰治他噙着我熟悉的优雅美丽的微笑,眼神像沉寂的死夜,居高临下地一脚踹向那个没有按照他计划完成任务的下属,那只我以为执笔写书的,白净修长漂亮至极的手,接过来冰冷上膛的枪——
他带着如玻璃那般清透又残酷的气势,脸上却依然浮现着淡淡的浅笑,就连语调,都是近乎于轻快的明朗:“没用的下属,就只好去死啦。”
他这样说着,沉郁的眼底蔓延着没有日出的永夜。
然后太宰漂亮的手指,就这样,冷酷又残忍的,对准瘫软在地的男人,稳稳当当扣动了扳机——
砰!
第一下,打中了他的动脉。
砰!
第二下,打碎了他的心脏。
砰!
第三下,脑浆四溅,打碎了他的头颅。
然后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淌着温热的血,和其他敌人的尸体一起倒在街口,等着第二天日出时被清理干净,像垃圾那样被清理干净。
可是我依然无法相信眼前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就算是录像带,也是可以被伪造的,不是吗?
他们,明明是那么柔弱,又无辜的存在,不是吗?
我已经快要无法欺骗我自己了。
但是我不得不继续欺骗自己。
支撑着我世界的柱子在一点一点、一砖一瓦的分崩离析了。
我很怕它就这样倾圮成废墟。我无法想象自己彻底崩溃时的模样,不过我知道,那一定不会是我自己喜欢的模样。
所以我要努力,努力欺骗自己,努力洗脑自己,努力不让自己的世界就这样——摧枯拉朽般崩塌。
费奥多尔叹息着,维持着优雅而沉静的表情对我说:马上就要到最精彩的部分了。‘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啊,真是一句比诗歌还要动听的……▍▍[”
“是这样的。我的朋友。”我深吸一口气,打断了费奥多尔:“你不能仅仅靠一卷录像带,来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除非你有更为真实的、无法伪造的、可以让我亲眼目睹的,证据,不然我——”
而他像我打断他那样,同样打断了我:“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他说。
“不然晴子小姐以为,我现在为什么可以出现在这里?我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正面对上无论是您的太宰先生还是中原先生。因为他们在忙着处理别的东西——别的,必须要被黑手党以最残忍的手段报复回去的——东西。”
“……东西?”
“是的。在我们看来,有些是‘人’的存在,对于那位首领大人和他的最高干部而言,只是‘东西’,或者‘垃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