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注意到太宰治不动声色的,在这个小时第三次看了一眼时钟。
他等一下是要去见很重要的人吗?政客?财阀?还是——爱人?
“所以太宰君和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呢?”彭格列首领抿了一口拉菲。啊,果然还是不习惯这种醇厚的红酒呢。
签完了合作条约,两位首领已经从西西里岛夏天的天气聊到了横滨的新鲜生鱼片,在又客套周旋了几刻钟后话题终于开始转移。
沢田纲吉认为这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怎么认识的。
餐厅?咖啡厅?路边的电话亭?
而年轻的Port Mafia首领握着酒杯,微微侧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不——不是恍惚,是仿佛在一瞬间陷入到了某种深刻而久远的回忆里,那样的表情,尽管在几秒后他又换上了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
“在咖啡厅里。”他微笑着这样说。而沢田纲吉却觉得,他真正想说的答案一定不是这个。
也许是今天晴空万里的天太美,也许是酒意微醺,也许是两位并驾齐驱的首领在某一刻找到了共鸣,沢田纲吉用怀念的语气,讲起了一个笑容温暖可爱,如同阳光一般的女孩子。
“我向她告白了三次。直到第三次,她还以为我在开玩笑。”沢田纲吉在脑海里描绘着笹川京子的音容相貌。“真的,就像今天外面的阳光一样啊,那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一直在安静聆听的港口黑手党首领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是让人会蓦地想起融化的新雪那样一种破碎而美丽的微笑。
“是啊。”他低声说:“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其实有一瞬间,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和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这个话题。
如果是在拿到“书”以前的自己,大概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咖啡厅”吧。
但是他拿到了“书”。他于是拥有了其他所有世界的记忆——而他清楚地意识到,原来所有的悲剧,都是“书”作为命运本身书写的残酷篇章。
无数个平行世界的记忆混淆在一起,其实太宰治已经记不太清他和晴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了。
是的,晴子,不是花间晴子——她的身份、姓氏、甚至连出现在他身边时的年龄在每个世界都会改变。
唯一不变的只有她妍丽的面容和她的名字,“晴子”。
“我想当那个陪你走入深渊的人。”某一个世界的她对他说。
作为Dazai Osamu的人生,不管是在哪一个世界,从有记忆起这双眼睛见到的似乎都是世界和人性最真实的一面——最真实的黑暗、残酷面。
啧,真无聊啊,这个世界。
相爱的恋人会在利益受到威胁的那一刻彼此背离;深爱多年的夫妻会抵挡不住新鲜感无数次背叛枕边人;已经一贫如洗的人却依然幻想着一夜暴富于是赌到家破人亡;失业的中年人抛妻弃子和女大学生重新开始……
爱情?爱情不过是一场本质上的利益交换啊,两个人各取所需罢了。
而港口黑手党的日子无疑更加深了他对人性的认知。
他见识了经历了太多——轻而易举的背叛、堂而皇之的欺瞒、表面上热情洋溢的人反手一枪子只想带走你的生命,这样反转再反转的人生。
真遗憾啊。
作为太宰治的人生,从来没有被人毫无保留的爱过、无所顾忌的付出过、倾其所有的认定过。
那些蝗虫,只会在他受伤的时候,竭尽全力去寻找他的命门,想法设法将他置于死地。
习惯了呢,一个人包扎伤口,等待伤口愈合,在泥泞里安静的、沉默的生锈腐烂,就像他入睡的地方——
废弃的运输用集装箱,在横滨最冷清的土地上——垃圾场的最中央,那是所有世界的太宰治作为Port Mafia的干部所居住的地方。
港口黑手党的黑色亡灵。他们这么称呼他。
而无论他摧毁了多少组织,开辟多少条新的商路,也没有人信任太宰。
他像是一个出生在深渊里的人,因为从来没有见过白日的阳光,于是就这样放任着把自己逼进黑夜的最深处,放肆地屠戮敌人、为港口黑手党带来无上荣耀。
而作为太宰治本人的存在则在黑暗里更深的沉沦。
直到——
“你相信平行世界吗太宰?从我出现在你眼前的这一秒开始算起,蝴蝶的翅膀已经煽动了一场龙卷风哦。”
这是在某一个他们罕见的和平共处的世界线里,她对他告白以后说的话。
“你信不信,我已经在其他几十个世界里,和你说了几百遍的‘我爱你’?每一次你都不相信,每一次你都认不出来我——因为带着记忆辗转在不同世界的人,只有我,所以明明是第八十九次的“初次”见面,对于你而言却还是第一次。”
她时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是——
“你只是一个不懂得怎么去爱的天真的孩子哦,太宰,不要以为自己很成熟了。”
记得那时他很淡漠的笑着反驳她:“孩子?孩子不会拧断不听话的下属的脖子哦。”
女孩则是宠溺地摸了摸男孩的头:“所以才说太宰像小孩子——孩子才是最天真又残忍的存在呢。”
孩子会揪疼头发看大人疼的嗷嗷叫,自己却咯咯笑,你问孩子为什么揪疼大人的头发,如果他会说话他也许会说——谁叫你不理我?
孩子会生气地掀翻碗筷,暴躁地拍掉大人喂饭的手,下一秒却会在看到自己喜欢的动画时露出漂亮纯真的笑。
——“喜怒无常的,阴晴不定的,天真又残忍的孩子,像不像在描述你,太宰?” 她笑着剥开奶糖的糖纸俏皮地喂给他。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阴差阳错的悲剧,机缘巧合的别离,他们总在书写没有句号的血色篇章。
在无数个世界里,她是叛徒。是暗杀者。是间谍。费奥多尔·D的妹妹。是猎犬的一员。是警/察。是MIMIC的一员。是异能特务科的细作。
如果……
如果他从最开始就和她一样。从第一个相遇的世界开始,就拥有所有的回忆,一切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每一个世界,他都是一身污泥站在最深沉的夜里,以初次遇见的姿态,遇见第无数次遇见自己的她。
“我想当那个陪你走入深渊的人。” 她是这样说的,这样以为的。
可是她错了啊。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在深渊了啊。
她是那个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出深渊的人。
可是命运书写的“书”是多么可笑啊。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总是在彻底的失去她以后。
每一个世界。
可是已经来不及。总是已经来不及。
到下一个世界,他又是那个安静的黑夜里生锈腐烂的他。他又是那个会冷酷残忍的对她的心脏开枪的他。
直到这个世界。
这个唯一一个,晴子和织田作都活着的世界,唯一一个——她是一个对所有黑暗一无所知的普通人的世界。
唯一一个,他终于知晓了所有世界残酷过往的世界。
唯一一个,他终于明白了什么“爱”的世界,在经历了无数个世界的死别以后。
所以在这最后的,唯一的世界里,他终于可以好好的爱她了。
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无条件原谅她,无论她是叛徒也好,背离者也罢,就算她这一次真的拿枪——瞄准了他的心脏,他也会微笑着甘之如饴地走向她带给他的死亡。
爱是什么?
爱是鲜血淋漓也要抱住让我痛彻心扉的你。
爱是心甘情愿走进注定百死一生的浩劫。
爱是……一场盛大的自我献祭。
而是这是她教会给他的。
他可以接受所有——除了她离开他这件事情。
和那句誓词一样——我们之间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我宣誓,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Till death do us apart.
“如果她喜欢了别人呢?”沢田纲吉望着太宰治隽美的侧脸开口,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首领身后的那位港口黑手党最高干部。
橙发青年的帽檐压的很低,看不清脸上半点神情。
年轻的首领这一次沉默的比想象中的时间还要久。
“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来什么样的事情呢。”黑发青年用很温柔的语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