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四下里无人。
是夜钓的好时机。
季照临呆在这儿仅有半个时辰,木桶里的鱼已经装满了,虽都是些小鱼,但就是为了这阵闲情逸致。
他慢悠悠地倾空木桶,又重新打了一桶水,决定再钓一会儿,就回寝宫里歇息。
这时,听见身后传来惊喜的喊声:“发现圣上了!”
一听,便知是谁。
季照临心里压抑,这股压抑劲原本就是沈清檀带给他的,想着把她抛却在脑后,好好潇洒一会儿,瞬时泡了汤。
他想跑,碍于颜面,终是忍住。
沈清檀笑嘻嘻地跑到圣上面前,有模有样地参见他。
季照临冷着脸:“免了,檀妃大晚上的不睡觉,四处溜达,可是又忘记了上回的教训?”
“不会了不会了,”沈清檀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圣上,臣妾是特意出来找你的。”
季照临挑眉:“此话怎讲?”
听她话里的高兴劲十足,季照临却有了股不祥的预感。
“臣妾想请圣上到清檀殿坐坐。”沈清檀道。
季照临:“没别的?”
“当然,若是圣上累了,随时可以留宿在清檀殿。”她讲出了目的。
就知道!
这人没救了。
檀妃怎么会知道他在哪?
天杀的朱全,肯定是他泄露了。
季照临眯眸,冷笑道:“朱全是不想要他的脑袋了,明明是朕的人,三番五次,护着你,跟朕作起对来了。”
沈清檀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朱公公?这事和他无关呀,臣妾是想着四处找找,结果运气好,没多久,就发现了圣上的踪迹。”
编吧。
季照临侧过身,冷道:“别挡着朕。”
沈清檀:“可是圣上,臣妾的心思……”
季照临不耐烦道:“只要你能钓到三条比朕的手掌大的鱼,朕便遂了你的心意。”
沈清檀摩拳擦掌:“真的吗?”
“君无戏言。”
沈清檀便让冬藏和秋收守在一旁,她在旁观摩圣上钓了一两次,眼神灼灼道:“让臣妾来试试!”
季照临冷着脸,把钓竿交到她手中,说道:“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到时,别说朕不留情面。”
“不会的!”沈清檀相当有信心。
季照临打量着她,这人根本沉不住气,水面稍有动静,便急于查看,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惊得鱼儿四处散开。
“还有半柱香时间。”季照临无情宣布。
沈清檀敛神屏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水面动静。
当着他的面,她又一次收回钓线。
季照临露出轻蔑神色。
“哎呀,钓到了!”
沈清檀一脸欣喜,将倒霉的鱼儿从鱼钩上取下来,放在季照临的手里量了量,正好比他的手掌略大一点。
过程中,她的手指无意擦过他的掌心。
季照临觉着,有点儿软,又嫩得要命,像是能掐出水。
他收回手,说道:“等会钓到,以它作对比就行,不用来量朕的手。”
反正也钓不到了,这一条,不过是运气好。
秋收怕贵妃触怒圣上,赶紧跟着说道:“娘娘,圣上说得对,天子之躯贵重。”
明明是小两口的情趣,秋收这个榆木脑袋!
冬藏恨铁不成钢,瞪了她一眼,而秋收还不明白意思,见贵妃点了点头,安心许多。
冬藏觉得,事后,有必要对秋收进行一些教导,让她更识时务。
沈清檀像是开了窍,之后第二次收回竿,竟又是一条鱼,且不小,比第一次钓的大上许多。
“圣上,如何?”她笑吟吟,等着季照临夸她。
季照临说不出话,这是上天给生手的优待吗?
他咬了下后槽牙,说道:“时间只余片刻,若是你钓不到第三条,朕不会松口。”
“那希望臣妾的运气能好些。”
沈清檀重新甩钩,沉心静气,掐着点般,钓回来了第三条鱼。
她被上苍眷顾,连续三次钓上来的鱼,都过了圣上的标准。
“圣上,我学得是不是很快?”沈清檀又露出求夸的神情。
季照临直接转身,说道:“朕并未允诺过你期限,看朕的心情来,有可能明日,有可能明年。”
沈清檀垮了脸:“圣上,你耍赖!”
“檀妃爱如何解读,便如何解读。”季照临不理她。
情急之下,沈清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委屈巴巴喊:“圣上,是不是因为你心中有人,很在乎那位心上人,才不肯跟我回去?”
季照临回眸,眼神冷冽,足像铺了层霜。
“谁和你说的?”
-
两人对视,岁月似暂停了小片刻。
沈清檀屏住气息,吓得不敢动弹。
眼前的人从没有过如此吓人,哪怕第一次见面,他说要砍了她的脑袋时,都不会这样。
看来那传闻,多半是真。
“檀儿知道了,檀儿不会和姐姐去争,圣上放心好了,”她小声道,“姐姐,永远都是圣上心中的第一位。”
季照临:“?”
“圣上想知道,檀儿是怎么知道的吗?”沈清檀抬起柔弱无助的脸,眼中泪光闪闪,笑道,“跟我来,便知道了。”
季照临迟疑了片刻。
沈清檀就知道了,女官教给她的一些对付男人的知识,果然很有用。
-
沈清檀从小就会钓鱼,爹爹爱垂钓,去野外尽兴时,时常带着她,让她坐在一旁,自己玩自己的。
后来渐渐的,沈清檀对于钓鱼也感了些兴趣。
四岁时,她便开始手握钓竿。
会钓鱼这件事,却不能和圣上言明。
不然圣上定会换一个考验,那样她就不能得逞了。
远处宫殿成群,檐下烛火幽微。
沈清檀亦步亦趋地跟在圣上身后,想着一定要抓紧这次机会。
想得入神,脚下便没注意。
前方有道两级的石阶,季照临大喇喇走过去,后面的人一脚踩空,直愣愣撞向他的背。
季照临习过武,只要不跑神,周身的动静无论丝毫都会被放大。
他顺势向后扶了一把。
沈清檀抬眼看去,嘴角勾出笑。
季照临像是被火烫着了,瞬间收回手,冷硬道:“愚笨,连路都不会走。”
沈清檀甜甜笑了下:“多谢圣上。”
季照临再走时,心思拐了下弯,先前她的手指触过他手掌时,就想着,可能胳膊也是一样软。
这回得到答案了,虽细得像截竹子,可手感好,比预想中更软。
到了清檀殿,季照临先走进去,见到摆设大不一样,不由得冷笑:“真是琳琅满目。”
“谢圣上夸赞,”沈清檀只以为他是真心,解释道,“臣妾布置了好久才完成。”
季照临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忽然有种全身鲜血被抽干的无力感。
他在罗汉榻上坐下,沈清檀屁颠屁颠跟过来,询问道:“圣上是习惯了睡在这里?那臣妾和圣上挤挤,圣上不会介意吧?”
季照临:“……”
究竟心有多大,才能在夫君有心上人,且心上人的长相与她相似的情况下,一点都不避讳,还惦记着与夫君同床共枕。
季照临大可以明日让人查探清楚,看看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可等上一夜,再大动干戈,不如委屈自己一会儿来得快。
反正他可以三更天从清檀殿溜走,闲逛一会儿再上朝,不需要煎熬多久。
季照临这般想着,起身道:“睡床。”
他也想睡得舒服些。
沈清檀望见季照临直接往雕花床那边去了,跟在后边,眼巴巴问:“圣上,沐浴呢?”
季照临额穴跳了下,说道:“朕要先问清楚,再沐浴。”
沈清檀不这么觉得,圣上说了假话,看他急切的模样,明明是想着不沐浴就上床睡觉。
看来圣上也不是十全十美,居然不爱干净。
季照临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唤了水来沐浴,沈清檀要服侍他,被他一口回绝。
还好,某人没感到受伤,之后沐浴,还哼起了歌。
季照临沉着脸,听着隐约传过来的歌声,好几次生出了立马就走的冲动。
都怪朱全!让他走到这般境地。
洗漱干净之后,宫女熄了数盏灯,两人于昏暗中躺在床上,沈清檀侧过脸,美滋滋说道:“圣上,睡吧。”
季照临脸色始终不好:“答案呢?”
沈清檀啊了声,似是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季照临声线极寒:“是朱全告诉你的?”
沈清檀连忙摇头,一本正经道:“其实,是臣妾猜的,因为话本子上,都是那么写的,夫君不愿意与夫人同床,定是心里有人,所以,臣妾斗胆……”
她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
季照临眼神幽暗下去,没过片刻,他掀开了锦被,利落下床。
沈清檀连忙坐起,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望向他,可怜兮兮问道:“圣上,你答应过臣妾,要在清檀殿睡下,怎么能言而无信呢?圣上是要去哪里?回自己的寝宫吗?还是说,其他的姐姐妹妹那里?”
季照临:“……”
怎么回事,他突然像是被上苍扼住了脖颈,吐息困难。
“朕……”朕往后,不会再来你这座清檀殿,这一辈子,绝无可能。
“圣上,臣妾怕黑。”
季照临只是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儿,要放的狠话变了味。
“朕……去喝口水。”
行,可以了吧。
要不是怕沈若从来找他的麻烦,他才不会在这里受制于人,堂堂皇帝,威严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