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檀之所以扭捏不安,是因为见到季照临的表情,知道她方才看的这本图册,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男小人女小人黏在一起,还没有穿衣服,不太雅观。
圣上生气了吧?
肯定是生气了。
沈清檀思考着,该怎么取得圣上的原谅。
她先诚恳认错:“这是臣妾的,不小心落在这里了,让圣上见笑。”
季照临:“……”见笑,你还知道见笑?
回想起方才,坐在小榻上等待着他的人儿,那么期待着与他同寝,渴望与他痴缠,甚至在他没来之前,在看这种东西。
他扬起抓着避火图的手,咬牙道:“不知廉耻,朕,没收了。”
沈清檀:“?”
这可不行!这是女官塞给她的,用心给她准备的礼物。
沈清檀愤怒到失去了理智,拔高声调:“你凭什么没收?”
好好好,露出真面目了。
季照临面色更沉,切齿问:“你脑子里,想的只有这些?”
沈清檀觉得他无理取闹,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对啊,就想的这些,怎么了?”
室内熏香浓重,熏得人昏沉,季照临嗅着,只觉得和他往日闻过的任何一种熏香都不同,定是太后唆使着宫女要为他们增添些情趣,因此换了能够催情的香。
他先不耐烦地走到香炉前,将熏香灭掉,回头,望见沈清檀不明所以的脸,心静了下去。
就算当真爱慕他,用上熏香和避火图这种下作手段,也不值得谅解。
他重新坐回小榻上,沉声道:“睡了,若是明日里,有人问起夜间的事,全是你的责任,朕对于你这种女子,毫无兴趣。”
沈清檀呆呆地哦了声,还是不明所以,圣上大概指的是,明日里,有人会问起她和圣上睡觉的事吧。
她道:“放心,关上了门,其他的人看不见,我会和她们说,我和你一起睡觉了的。”
季照临更觉得沈清檀在故意挑逗他,冷道:“你以为关上门,外面的人就不知?”
沈清檀一头雾水。
他嗤笑:“若是你我同眠,怎会毫无声音?”
“要什么声音?”她好奇问。
见她一问三不知,仿佛他在对牛弹琴,颇为费力,季照临也懒得解释,将被子兜头罩下,道:“睡了。”
沈清檀想了想,圣上的权力大,真惹毛了他,自己别提赏赐,好果子都没得吃。
为了长久的发展,她凑上前,试探着,狗腿问道:“要不,臣妾帮圣上把小榻再理理?”
季照临闷声不吭。
见他装睡,沈清檀很有眼色地又退让一步:“罢了罢了,圣上还是去睡床,这小榻太小,睡得不舒服,睡臣妾就刚刚好。”
季照临确定无疑了,沈清檀如此为他着想,定是爱慕他爱慕得不行。
朱全和他说了,沈清檀瞒着沈若从进宫,明明知道点朝堂事的人都知道,沈若从和他不对付,倘若不是爱慕他到了极点,又怎么会冒着与爹爹作对的风险,进到宫里来,只为了成为他的妃子呢?
他掀开被子,沉沉望着这张和记忆中那个人格外相似的脸,一时百感交集,其中,别扭占据得最多。
若是这种爱慕心思,是那个人拥有的就好,可惜,他现在连她的人都不知道在哪,或许,她已经不在这个世间。
季照临强行摒弃了脑中想法,生硬道:“朕说了要睡这,就睡在这,你回到床上去睡,这册子,朕拿着也嫌丢人,还给你,还有——”
他把避火图丢给沈清檀,等她接住,循循善诱道:“以后不需要再看这些东西,反正朕对你没有那种心思。”
沈清檀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隐隐约约觉得,她好像是被嫌弃了。
没错,圣上的话里,有着浓浓的嫌弃。
她去将大多数宫灯熄灭,唯独留下了内室的一盏灯,不至于屋内一点儿光都不剩。
接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床上,睁着眼,脑子里乱七八糟,就是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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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照临不习惯人服侍,起夜喝水时,无意中瞥见了床那边。
小小的人儿蜷缩成一团,被子也不盖,显得更小更可怜。
这么睡上一夜,第二日起来,恐怕要落下病根。
他走过去,随手抓起锦被,往她身上丢过去。
原本就想这样粗鲁给她盖上,却没想到,这人居然没睡着,昏暗中,她幽幽道:“谢谢圣上。”
季照临吓一跳:“你还没睡?”
沈清檀有些委屈:“臣妾睡不着。”
还在想着那画册上的小人呢,季照临想,朽木不可雕也。
于是转身,不再管她。
沈清檀望着圣上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
晨间,醒来时,沈清檀第一时间起身,去观察榻上的动静,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现在小榻上干干净净,仿佛他从未来过。
她睡眼惺忪,将内室收拾整理了下,揉了揉眼睛,本想去开门,却发现冬藏和秋收已经守在外室,仿佛等候了许久,正笑吟吟望着她。
冬藏喜笑颜开:“娘娘,昨夜定是操劳了一夜,看您眼下都有乌色了,好好歇着吧,要什么的话,吩咐奴婢们,奴婢先去给你端洗脸水来,再将元帕给收走,让管事嬷嬷瞧瞧。”
沈清檀敷衍听着,虽听不太懂,也配合着点了点头,随后坐回内室的小榻上等待。
两位宫女对视一眼,昨夜她们两彻夜守在门外,可没听见任何动静,心里想着,恐怕圣上也害怕动静大了,吵嚷到外面,会让娘娘害羞,因此含蓄了些。
后来,陛下三更天便起夜,去上朝了。
临走时,望见她们两个,还吩咐了:“娘娘还在睡梦中,莫要闹出动静,惊扰了她。”
当时,便觉得圣上甚是体贴,对娘娘可谓是细致入微。
可方才看娘娘的样子,虽然像是睡不着,可行走之间,全无扭捏感。
秋收悄悄道:“看娘娘的样子,莫非是圣上对娘娘太过体恤,以至于娘娘毫无感觉?”
冬藏啐她:“陛下的房中事你也敢嘴碎?不怕掉了脑袋?”
秋收赶紧噤声。
随后,秋收为沈清檀端来洗漱用水,冬藏去收拾床上的元帕。
可望见床上,分明干干净净,那条昨夜里摆放得整齐的元帕,被随手扔在了床角。
秋收正在服侍沈清檀洗漱,只听冬藏一惊,失声问道:“娘…娘娘,您昨夜未曾与圣上亲近?”
沈清檀把床铺和小榻收拾干净,就是为了防止他人看出来她没和圣上睡觉。
此时,当然不能否认,点头道:“亲近了,亲近了的。”
到此刻,娘娘还在说谎。
冬藏望着那条干净整洁的帕子,而床上毫无皱乱,定是昨夜里什么都没发生,何谈亲近?
秋收也明白了大概,两人齐齐望了娘娘一眼,看娘娘还在逞强,便觉得心酸。
圣上不肯亲近娘娘,娘娘面对她们,只能极力掩盖。
看来元帕这方面,是没办法交差了。
禀上去,太后得将她们狠狠训斥一顿,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娘娘。
两人眉目间都浮现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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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太后今日起得早,且红光满面,皆是因为昨日的喜事。
陛下纳了妃子,也在昨夜与妃子同寝,想必她的皇孙,也不远了。
历来的规矩是新妃每日要来慈宁宫拜见她,太后也想再仔细看看沈家的闺女,便早早等着。
只是卯时过去已久,仍未等到人来。
太后面上不由露出些焦急之色,嬷嬷劝慰道:“太后莫急,许是昨夜圣上折腾得厉害了,让贵妃下不来床。”
太后与嬷嬷情深,并未责怪她失言,反而觉着自己心急,宽慰许多,叹道:“说得也是,况且她刚进宫,许多规矩都不懂,说不定秋收冬藏她们也忘记了点拨。”
就这般等着,直到卯时完全过去,外面候着的公公才进来通禀:“太后,贵妃来了。”
嬷嬷笑道:“贵妃来了,给太后奉完茶,太后可算是圆满了。”
太后叹气:“临儿当太子时,东宫里就没有个体己人,劝他,他却说一切都以政务为重,直到先皇薨逝,他当了圣上,还是不愿意亲近女人,哀家可愁啊,幸好,他算是瞧上了沈首辅的独女,虽然觉得那女娃儿看着不太机灵,也没什么才艺,但相貌总是极好,配得上他。”
说罢,方想起了大事,说道:“宣贵妃进来吧。”
嬷嬷笑道:“且慢,太后你等了这么久,且让她在宫外再等等,奴婢去打探打探情况,看事实,是否如同奴婢猜想的那般。”
太后觉得也好,等会儿她不方便明面问,可又心急,嬷嬷去打听清楚最好。
太后在殿中候着,想着待会新妇来见礼,忍不住露出满面笑意。
却不想,生生等了小半柱香时间,只等到嬷嬷阴沉着一张脸回来,脸上似布满了急风骤雨,看着甚是骇人。
嬷嬷跟在她身边已久,在她未曾出嫁时,便跟在她身边伺候,历经了几十个年头,做事向来稳妥,轻易不喜形于色,教养比起大户人家的千金都不差。如今显露出这般明显的情绪,只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太后问道:“红莺,这是什么事冲撞了你,可是秋收冬藏不省心,还是说,贵妃本人……”
她欲言又止,显然是不愿去深想。
“都不是,”嬷嬷长叹一声,低头说道,“昨夜里,圣上和贵妃并未圆房。”
太后大惊,过后镇静下来,又想着其实并无关系。
毕竟圣上从小便是一张冷脸,看见谁,都不曾改变脸上颜色,与人相处,虽不是有心,可总是处处让人觉得他不好相与,甚至是在刁难人。
昨夜里,他肯进贵妃的寝殿已是了不起,若未曾见过几面,就与人圆房,做那档子亲密事,反倒不是他的性子。
太后脸上现出宽慰来:“我还以为是哪等大事,这倒是不要紧,圣上本来就慢热,此等事,还需一步一步来,急不来。”
嬷嬷听闻太后并未发怒,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许多,阴沉消去,笑道:“小年轻之间,再好生相处几日,多熟络熟络,太后定能听见好消息传来。”
太后点头道:“正是,我想的也是不逼着他,只是,这就委屈沈首辅的爱女了,本来想着是他的独女,要好好照顾她,却不想还未得宠爱,先受到了冷落和委屈。”
嬷嬷笑道:“贵妃宽宏,想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太后道:“那就传唤她进来吧,哀家好好与她交谈,不致让她觉得这宫里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于是嬷嬷点头称是,退出主殿,去传唤等候在外面的贵妃进殿来。
沈清檀由两位宫女陪同着,幸好早晨的温度正合时宜,倒是不冷也不热,不至于难捱。
起先太后这里的嬷嬷出来,她见了,只觉得好生凶悍的一张脸,光是看着,就要令她喘不过气来了。
之后冬藏上前与嬷嬷耳语,虽然她听不见,但从嬷嬷的脸色上看去,想必是不好的事,说不定就是因为那条什么元帕,说是她昨夜没和圣上睡觉的证据。
沈清檀起初还觉得委屈,后来一想,她昨夜确实是未曾和圣上一起睡觉,只有今夜圣上还来不来她的寝宫。
到时候哀求也好,威逼利诱也好,得让圣上和她睡在一道,免得第二日起来,几个宫女见了,脸色通通耷拉下去,又传到太后这边的嬷嬷耳中来,让本就一脸凶相的嬷嬷看起来更凶,教人害怕。
嬷嬷再度出来,脸上却带着笑意,说道:“娘娘,太后有请。”
说罢,她自个儿走在前面,只等后面几位跟上。
秋收和冬藏低眉敛目,相互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紧张。
太后别不是要将人请进去,然后再好好治罪吧?
贵妃娘娘是沈首辅的独女,如今又是有位份的贵妃,太后顶多训斥她几句,倒是不敢拿她怎么样。
而她们两个人,可就惨了,说不定会被太后定个不尽心尽力的罪,一顿板子是逃不过了。
然而进到殿内,太后坐于藤蔓花纹交织的红木椅上,榻上小几上的博山炉焚着袅袅檀香,她见了贵妃虽没有明显的笑意,可也没有露出什么怪罪的神情来。
秋收冬藏都松了口气,斜眼望见自己的主子,竟然还乐呵呵的,稀奇打量着这座殿中的各种摆设。
冬藏赶紧给娘娘使眼色,让她在太后眼前,放得尊重些,不说主动拜见太后,给她奉茶,起码该有的贵妃样子还是得有。
太后没有为难沈清檀的兴致,见着贵妃东张西望的样子,一时间觉得甚是可爱,正好与圣上互补。
“昨夜里,哀家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圣上他生性冷淡,与人交际,总是要反应慢些,还望你多担待,等日子一天天过去,圣上总会发现你的好,待你如珍宝,”太后鲜少慈祥,此刻,却如同春水煎茶般优雅从容,劝慰道,“若是心里憋着气,尽管来找哀家,哀家不仅能聆听你心里的委屈,还能替你收拾他。”
沈清檀的记忆中仿佛从来没有娘这一号人物,无论做什么事,身边只有爹爹的身影。
太后待她亲和,沈清檀只觉得她的话语犹如暖流一般从心中淌过,令她鼻头酸楚,低垂着眼睛,睫毛扑闪。
嬷嬷细细甄别,发现贵妃被戳中了伤心事,眼睫间竟沾上了莹莹泪光。
“哎呀,这可使不得,贵妃娘娘你再难过伤心,藏着委屈事,可不能在现在哭,现在可是要给太后敬茶的时候呢,快别哭了,老奴都看得伤心了。”嬷嬷上前来,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给贵妃。
这下更坐实了圣上欺负贵妃的事,太后也忙着安慰,直到沈清檀努力抿着嘴,将眼泪憋回去,又在嬷嬷的指引下向太后奉了茶,这一仪式才算过去。
沈清檀留在宫中陪伴了太后一上午,午时,两人一道用过午膳,沈清檀方才迈开回宫的步子。
来时,几人两手空空,回去时,倒是赚得盆满钵满。
秋收和冬藏端着木盘,上面全是太后的赏赐,她们还没拿完全,以至于太后遣了慈宁宫里的一些奴才,帮她们将更多的珍宝抬回宫殿。
回去后清点了一番,光是大大小小的摆件就有七八件,极品的绫罗绸缎十几匹,更有妆匣里装着数不胜数的金银首饰。
几个宫女的笑意摆在脸上,欣喜道:“奴婢们原还想着,到了慈宁宫里,定是要挨上一顿骂,可娘娘一哭,惹得太后都没了辙,只顾着哄您,不止留娘娘在慈宁宫里一同用了午膳,还赏赐了这么多的奇珍异宝呢。”
沈清檀脸有点热,倒像是她故意哭,去哄骗太后的赏赐一般。
话说回来,太后当真是个好人啊,进宫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待她这般亲切,这般好。
好像不用讨好圣上也行了,日后,她决定日日都来向太后请安,等着太后给她赏赐。
想到日后的美好光景,沈清檀面上浮现不由自主的笑容。
此时,昨夜同样没睡好,可不能补觉,还在御书房殚精竭虑翻看奏折的人,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眼,疑惑问:“朱全,是不是你在心里骂朕?”
朱全:“……”
圣上这是昨夜太操劳,以至于脑子稀里糊涂,开始魔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