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莹莹,洒落一地。
沈清檀推搡白芷时,需得转过身用力,因此刚推完,抬眼便见前方多了两道人影。
他们一前一后,在前的,是道高大偏瘦削的身影,面容看不清,只知道不怒自威,那道凌冽的视线便是他投过来的。
跟在他后面那人是公公打扮,从华丽的衣裳来看,定是个品级高的。
遇到大来头的人了。
沈清檀心想。
原本分外镇定的守卫此刻脸上全是慌乱,只差要哭出来。
白芷正好被推搡到心上人的怀里,没去看心上人的神情,见着这场景,知道来了大人物。
腿软之余,又极度慌神,纤弱的手指不由得去拽守卫的衣摆,可怜兮兮道:“朗哥哥……”
“别拉拉扯扯,你想害死我吗?”守卫不由分说将她的手甩开,又将她推远些,控制着僵硬的腿扑通一声伏跪在地上,狼狈喊道,“卑职参见圣上。”
沈清檀手微微抖动,手里提着的那盏兔子灯“噔”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这是当今圣上?
她脑子里嗡嗡的,细看,果然从他的眉眼中看出几分庄严的帝王相来。
兔子灯不要了,沈清檀跟着乖巧地跪在地上,伏小做低道:“民女参见圣上。”
季照临眼含笑意,话里听不出明显的怒气:“没成想朕出来散心,还能见到此等好戏。”
守卫慌张道:“卑职知错,卑职……死罪。”
季照临觉得好笑:“既然知道是死罪,还不行动?”
男人一听,浑身更是一僵,手哆哆嗦嗦地去摸腰间佩剑,然而半天拔不出来。
白芷终于回过神来,跟着哭哭啼啼地跪下。
沈清檀心里打着鼓,听爹爹说,当今圣上很凶很凶,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她作为帮凶,该不会要砍头吧?
朱全不忍直视般,挥舞着拂尘道:“玷污了圣眼,玷污了圣眼啊,你们几个,还不快将他们架起来,听候圣上发落!”
几个贴身侍卫从昏暗处现形,将他们架起来。
“圣上,让老奴来处理罢?”朱全试探着问。
季照临眯起眼,反问道:“朱全,你方才听见了什么?”
朱全说道:“老奴全听见了,但是……圣上的心思,老奴不敢妄自揣度,还请圣上明言。”
季照临不再卖关子,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朱全一本正经道:“当然是一并斩首,并且还要在城门口悬首三日示众。”
白芷与守卫一听,登时面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
他们想要求饶,可朱全早有准备,一扬手,侍卫们便眼疾手快地卸了他们的下巴,让他们说不出话,只能双目震惊地微张微合嘴唇,眼眶里盈满泪水。
朱全笑着说道:“圣上,这样便清净多了。”
季照临冷笑道:“你跟在我身边,当真是学到了。”
朱全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其实通通斩首不是他的本意,他这样说,圣上反倒会消些火,做出轻一些的裁断。
毕竟他们三人当中,还有个女子明显没有参与私情,一并治罪,略显昏庸。
“那这样吧,这对狗男女,便按照你说的斩首,城门口悬首三日示众,”谁知道,圣上平淡说道,“而这位口口声声说心悦朕的女子,朕倒要看看,究竟是真还是假?”
朱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悲哀啊,悲哀,枉他兢兢业业跟在圣上身边服侍了一年,自以为将圣上理解透彻,谁知圣心难测,他今日也算是栽了个跟头。
若真这样做了,圣上在朝臣中本就不大好的名声,更是要雪上加霜。
都怪他。
白芷哭得更凶,眼泪水哗啦啦淌成小溪,沈清檀见了又可怜,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卸掉下巴的,还能说话,于是心一横,壮着胆子替白芷求饶:“圣上,民女可以接受严重一点的惩罚,打板子夹手指都可以,只求不要杀了白芷,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白芷疯狂点头,附和着沈清檀的话。
唯独守卫面色难看,什么意思?就他一人有错,迷惑了她们两吗?
白芷先前还在欣喜,见圣上不说话,似是在斟酌沈清檀的话,有转圜的余地,可太好了。
余光瞥见朗哥哥面如死灰,往日甜蜜的过往浮现在脑海,想到他真要被斩首,心软起来,于是支支吾吾的,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沈清檀帮她传话:“圣上,不如让白芷自己说几句,你听了,再做决断不迟。”
朱全惊出了身冷汗,何时轮到他人来对圣上指手画脚?
这姑娘,心悦圣上就心悦,可胆子也忒大了。
季照临更觉有趣,抬抬下巴,让侍卫重新安上那个女人的下巴。
白芷活动了下嘴唇,望了沈清檀一眼,神情里还有些犹豫。
沈清檀鼓励她:“白芷,有话就说,圣上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凶,方才只是吓吓我们。”
于是白芷又搬出老一套的说词:“圣上,这守卫只是民女的故人,今夜出来小解,正巧撞见了他,因此说了几句话。”
反正圣上过来时,她在拉扯沈清檀,该是没见着他们卿卿我我的。
季照临眼眸微眯,问道守卫:“那你呢?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守卫的下巴也恢复了,他不能当场戳穿,只能咬牙道:“卑职,前来巡夜。”
沈清檀见着白芷蓬乱的发髻,以及嘴边的模糊口脂,再感受到圣上周身那股越来越严峻的气息,想着,白芷撒的谎太明显了,圣上肯定能分辨出来,该是更生气了。
“宫中的守卫巡夜,素来不都是两两一组?”季照临风轻云淡般问,“和你在一起的另外一名守卫呢?在哪里,朕怎么没望见?”
守卫当即知道这个谎言太蹩脚,都怪他慌了神,想要圆上白芷撒的谎,简直是把圣上当作蠢驴。
守卫闭口不言,白芷却还想要辩解。
沈清檀小声提醒她:“白芷,你的嘴……”
白芷问:“我的嘴怎么了?”
沈清檀:“有痕迹……”
白芷瞧见圣上戏谑的神情,霎时明白过来,只有她自个儿瞧不见自个的嘴,还想要撒谎,而其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死马当作活马医,她转念一想,心横了下去,手指着身旁的沈清檀,咬牙说道:“她是和民女一起来的,她知情,今夜便是来帮民女望风的。”
沈清檀愣住了,回望白芷,一时间觉得她如此陌生,似乎两人相处的这些时日,通通都化作了烟云散尽。
拉她下水,对白芷到底有什么好处?
沈清檀想不明白。
“噢……”季照临笑笑,旋即问,“她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逼着你来的?”
白芷脸色胀红,顿时唯唯诺诺,再说不出半句话。
沈清檀目光转向圣上,开始觉得,他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残暴不仁。
“朱全,把灯点上,让朕看清楚她。”季照临说道。
朱全照做。
他是个贴心的,觉得圣上终于开窍了,遇上了个对眼的,还一心恋慕他,当然得抓紧。
朱全捡起姑娘摔在地上的那盏兔子灯,用火折子重新点燃,朝姑娘身前探去,打着光,让圣上细细瞧。
季照临见到了那张脸,在兔子灯的映照下,她的脸明艳生辉,殷红的唇紧抿,连气息都放轻。
大概怕他一个不满意要砍了她。
然而,他还真不满意。
季照临的眼眸一刹那间愈发阴寒,说出的话格外不见温度:“朱全,还是按照你一开始说的做吧。”
朱全纳闷,烛火都晃动了下,问道:“老奴……老奴说过什么?”
季照临咬牙,说道:“通通斩首,悬首示众。”
沈清檀呆了。
脑子转啊转,想到她是从小被夸到大的,没进宫前,明明很多人说过,她堪称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小姑娘。
进宫后,女官们和其他姑娘也时常夸她,圣上见她一眼,定能被她勾走了魂,就是她得聪明些。
难道是嫌弃她不够聪明?
可是只看了她一眼,哪里能知道她聪明不聪明?
沈清檀嘴巴一瘪,越想越觉得,圣上大抵还是对她的容颜不满意。
一时间悲从中来,想到圣上毕竟是圣上,见过的美人实在太多,她可能算是丑得不堪入眼的那一等。
沈清檀再一想,她要掉脑袋了,顿时止不住泪水,抽抽噎噎问:“圣上,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季照临打算转身,“那还有假?”
他不想见到这张碍眼的脸。
沈清檀见他要走,慌忙中竟然生出力气推开了两旁的侍卫,一个向前,跌跌撞撞跑向圣上。
季照临挑眉,见到她扑通一声跪下。
这没什么,跪他的人太多了,他都顾不过来。
不过是要拼死求饶罢了,越求饶,他越觉得厌烦,想让她赶紧消失。
谁知,他倏然觉得腿上一重,低头看去,这个女人抱住了他的腿。
月光照清她的脸,她哭哭啼啼的,只差一把鼻涕一把泪,质问道:“圣上,你直说,是不是我长得太丑了?你不满意?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去找,只要别杀我。”
俄顷,又像是委屈到了极点,不忘细声细气地为自己辩解,顺便话里暗指他没长眼睛。
“明明我爹……我爹说过,我是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