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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8 章 姑娘请披黄袍(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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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朝姝带着丫鬟和婆子将孟月池抢了出来,马不停蹄将人送到了停在一门外的马车上。

不到一丈深的马车上还坐着被严严实实从头裹到了脚的孟月容。

“我写了一封信给琴嬷嬷收着,今晚上元灯节三更之后才会关城门,你们直接出城去庐陵,去投靠庐陵府的米大家,她虽然严厉,也是个慈和之人,等到三月,你就带着妹妹一起去庐陵书院。”

一句话将事情交代了清楚,柳朝姝看着孟月池。

“别说我偏心,三千两银子是我的全部体己,两千两给容儿,一千两是你的,只有这些,到了庐陵,你……你能走多远,便走吧。”

手中拿着剑,柳朝姝的手还在抖。

为了一个庶女做出这等骇人之事,她甚至不敢想值得不值得,后悔不后悔。

做了就做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她左思右想了这么多年,何曾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了些?!

能把两个孩子送走,孟家这些腌臜货也不过是用些后宅伎俩为难她罢了。

转身,她就要回去,却被人拉住了。

十岁的孟月池拉住了自己母亲的手。

“母亲,你回去,是,任人鱼肉。”

小小一只的手很有力气,柳朝姝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又怕手里的剑伤了人,她看向孟月池,看见了一双黑亮的眼睛。

“母亲,有多少陪嫁之人?”

“三十四……”

柳朝姝算是远嫁,她母亲心疼她,给了三家陪房和四个大嬷嬷,在孟家经营了十年,与孟家的下人婚嫁结合,已经有了四十多人能听她指派,得用的有三十四人。

可孟月池这小丫头问这个做什么?

“多少兵器?”

兵器?

柳朝姝看向一旁的嬷嬷,刘嬷嬷突然开口说:

“我从厨房摸了十三把刀,老爷房里有两把剑,夫人自己有两把剑,长棍十把,是从护院手里夺的。总共是,一十七。”

“池儿,你问这些做什么?”

孟月池没说话,她低下头,又抬起来,又看向外面的门。

“母亲,通往大房、一房处的门,可守了?”

“夫人没想着守,我和琴嬷嬷去落了锁。”接话的还是刘嬷嬷。

孟家的宅邸是南方的套院模样,来往的花门一锁就各自过日子,大房居正院,一房和三房各在侧院,宁寿堂在后面,靠着花园,离三房更近些。

柳朝姝看看刘嬷嬷,再看看琴嬷嬷。

无人再说话。

孟月容从车里爬出来,看着自己的娘。

“够了。”孟月池说。

“什么?什么够了?”

孟月池微微一笑,在月华和灯影的叠照下,她的脸分外剔透莹白,乖巧可爱得让人心软。

“母亲,攻占宁寿堂,逼着祖父母写下分家之契,足够了。”

朝姝瞪大了眼。

“母亲,今日是上元节,衙门无人,连城防衙役也都分散各处,只要守好门户,便可让人求告无门,大伯不在,大伯娘胆小,只会闭门自守,一伯好饮酒,席间就已经醉了。宁寿堂不过一十多仆从,大半方才已经被您吓到了。”

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从眼前的小女孩儿嘴里蹦出来,柳朝姝只觉得这些字儿她都认识,放在一起她却不懂。

孟月池虽然耳慢语迟,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极强,看着嫡母的模样,她就知道嫡母并不是不知道此事能不能成,而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法子。

“刘嬷嬷,带两个人,各持刀一柄,守住前门后门。”

“琴嬷嬷,去马厩和柴房,取了柴炭草料,堆于宁寿堂。”

说完这两句,她又看向柳朝姝。

“母亲,分家,父亲春闱在繁京,由您带着我们去庐陵求学,在庐陵买房置业,便是名正言顺之事。”

柳朝姝眉间微蹙,孟月池忽然之间说出的这一切真的太令她陌生了。

“可我们如此,万一你父亲……”

“孟家之产,半数供养大伯,父亲如何想的,您定比我清楚。”

拉着柳朝姝的手,孟月池的语气轻且稳。

“母亲,分家析产,名正言顺离开孟家,这是您可选之路。”

“分家析产,名正言顺离开孟家,这是您可选之路。”

远处传来了烟花腾空炸开之声,旁人眼中,这是热热闹闹的上元节。

柳朝姝却觉得那烟花是从她的脑袋里飞出去的。

“嘭!”

“我……”她深吸一口气,还没等她说话,孟月池转身,将孟月容拉到了她的面前。

“娘。”孟月容看看平日里绝少说话的长姐,又看看自己的母亲,娘说要送她去庐陵读书,怎么还不走呀?

看着这两个女孩儿,柳朝姝在瞬息之间已经下定了决心。

“好,拿好手里的兵器,你们随我进去!留下十个人,四个去备车,六个守好两位姑娘。再抽调两人,去库房将之前买的爆竹尽数带去宁寿堂。”

“是!”

柳朝姝再次带人闯进宁寿堂里,正遇上孟家老太爷披着衣裳勃然大怒:

“早知柳家送来的是如此毒妇!就该……”

“就该什么?”

穿着一身娇红,孟家的三房太太大步走进宁寿堂的正堂里。

孟老爷子喉头一哽,看见那些仆妇手里的刀,他低低一笑:

“若是早让我知道大名鼎鼎的柳氏女是这等疯癫妇人,我绝不会允许你嫁入我孟家。柳氏,目无尊亲,你是要造反了不成?我告诉你,我虽然已经致仕,在朝中也并非无人可用,你以为这孟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么?”

柳朝姝看着自己的公公,从上到下地看,片刻后她说:

“十年前,若是让我看见了您这番尊荣,大概也不会对孟叔恒心生倾慕,

以至于陷在此间。”

说完,她也低笑了下。

孟老爷子致仕之后就在家里当起了老太爷,何时被人用这般语气说话,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柳朝姝,甚至有些森然冷意。

柳朝姝却不怕他的杀气。

她的心中甚至有几分怪异的雀跃。

从前她公公不过是甩下一点脸色,她就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此刻,她却只觉得可笑。

他可笑。

孟家可笑。

从前的她,也可笑。

“今日中元节,我备了些爆竹,若是不小心将孟家点了……风大火急,一老腿脚不便,只怕难以从宁寿堂脱身。”

孟老爷子目眦欲裂,在旁边的孟家老太太大喊:

“柳氏!你是疯魔了!你是被妖邪缠身!”

妖邪?要是妖邪早些让她能这般站在这儿,她倒宁肯那妖邪早些来。

刘嬷嬷膀大腰圆,比旁人可靠些,她在来的路上让人去换了她过来,此时,她看向刘嬷嬷。

高壮的妇人立刻上前,手里拿着两把菜刀。

老夫人闭上了嘴。

一个站在门侧家丁趁机要偷袭柳朝姝,被刘嬷嬷一刀砍翻在地。

鲜血喷涌,人们的尖叫声响成了一片。

真的见了血,柳朝姝心里也有些害怕,声音却稳稳当当:

“以如今柳家之势,就算查到了我杀人,保我性命总是不难,反倒是你们的儿子孟叔恒,有了一个杀害他父母的妻子,他可还能科举入仕?”

十年来,柳朝姝在孟家人心里的样子就是出手大方、行事厉害,偏又心软,有她在孟家兢兢业业操持内宅,孟家的主子们各个舒心。

她虽然出身比孟家好些,到底有个还得靠家里支撑的夫君,自己的肚子又不争气,多年来只有个女儿,这般的女子是最好拿捏的,只要慢慢打磨,就能让她成了将全副身家都舍在孟家的“贤妻良母”。

她要将两个三房两个女儿送去读书,在孟老爷子眼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是柳氏自以为能凭借家世就能坏了孟家的规矩。

无所谓,一些因家世而生的傲气,只要敲敲打打,略施惩戒,她就知道错了。

这一套,孟家人是很熟悉的。

偏偏,这一套就在今晚出了差错。

一身的娇艳红裙在身,头戴插金簪,耳畔垂明珠,端庄大气好拿捏的孟柳氏在今晚竟然就将孟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若是火大一些,也不知能不能烧到正院?我可是已经在各处门上都堆了柴。”

“柳氏!”

“我不想和你们打嘴上官司,三个数,要么签下分家文书,让我将三房产业拿走,要么我放火,大家谁也别想讨了好处去。”

孟老太爷呼吸急促,眼中几乎要瞪出血来。

“柳氏!你这般恶形恶状,必被天下人……”

柳朝姝看着自己握剑的手:“三。”

“叔

恒定会将你休了!”

柳朝姝抬起头,耳边明珠轻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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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柳家百年清誉,你就完全不放在眼里?”

柳朝姝转身,裙摆如火一般飘转:“一,走,关门放火!”

“我签!你想怎么签!”

一门外,孟月容不肯睡,孟月池拉着她的手,两个小女孩儿肩并肩看着外面的烟火。

“阿姐,你说我们去了庐陵能不能自己放烟花呀?我看大兄他们都可以……”

大兄是长房的堂兄,每次看见孟月容都会说一番她不喜欢的大道理,孟月容不喜欢他。

孟月容叽叽喳喳好一会儿,都没人应话,她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姐。

长姐在点头。

“可以放的。”

明明之前还跟娘说了那么多话,阿姐现在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孟月容撇撇嘴:“阿姐,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讲故事?

孟月池没讲过,她看向比自己小三岁却只比自己矮一点的妹妹。

姐妹俩看着对方,孟月容叹气。

算了,阿姐有点笨。

晨光熹微之时,柳朝姝带着人回来了。

还有五辆马车。

“城门马上就开了,咱们立刻就走。”

孟月容靠在孟月池的肩上睡着,孟月池原本也在小憩,听见了嫡母的声音立刻睁开了眼睛。

看见那双黑亮的眼睛,柳朝姝有些疲色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驶出了易阳县城,带走了孟家三房分家析产后的家底。

柳朝姝将孟月容抱在怀里,头轻轻靠在了马车的壁上。

“孟家要将那几个妾和你们的弟弟留下,我答应了,我在易阳有两个嫁妆铺子,以后那铺子的所得用来供养她们日常花用。其余的庄子田地之类,我没要,只将孟家库房所有的银子和金玉器都拿走了,加起来算,不到两万五千两银子,再加上我那些嫁妆,能带的都带了,拢共能算是三万两。”

她语气很轻,声音很低,仿佛是自己在跟自己算账似的。

孟月池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城外的路不甚平坦,马车轻晃,车帘的缝隙里,一道天光时有时无。

柳朝姝抬起手,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晨雾蒙蒙,前路遥遥。

她忽然笑了。

“从前,我总做一个梦,梦见我出嫁那一天,梦里我掀开了轿帘子,看见的不是来迎我的孟叔恒,而是这般的白雾。”

冷风吹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怀里孟月容身上的斗篷裹得更严实了些。

再看看同样严严实实的孟月池,她笑着说:

“旧梦不复,我之幸也。”

庐陵位于易阳县南西南四百多里处,途径洪州,柳朝姝给柳朝妤去了信,又找了柳家在洪州的故旧,从镖局雇了人,继续前往庐陵。

一路走走停停,六日之后,她们就到了庐陵。

柳朝姝甚至没有进客栈,只在驿站稍做休整,就让人唤了卖房的中人来。

庐陵书院定址在鹤洲之上,去年新造了一座石桥与外相连。

柳朝姝先是在庐陵买了一处两进的院子,又一挥手,将鹤洲石桥外面的地买了上千亩。

孟月池在一旁看着,和旁人一样的目瞪口呆。

“有什么可看的?知道我分家析产,孟叔恒定会跟我要钱,我把钱都用来买了地,也好过给了他,再说了,月池在庐陵书院少说也要读上五六年,月容说不定得读十年,我早些置办些产业,也让自己有事可做。”

离开了孟家,柳朝姝不是出手阔绰的孟三夫人,也还是出手阔绰的柳朝姝。

上千亩地,柳朝姝打算都建成了铺子。

“薛大家来庐陵开书院,这小小的鹤洲定然热闹非凡,少不了有人来租铺子。”

孟月池能怎么办呢?

除了嬷嬷们给其他人打赏,她就没花过钱,只能是不停地被她震撼。

比起看母亲花钱,其实她更想去看看那个庐陵书院。

一月十六,柳朝姝带着她和孟月容走过了鹤洲石桥。

“初梨十问?”

一过了桥,她就看见了高大的石碑。

石碑一看就是新的,凿出来的字里墨色还没褪掉。

“阿娘,这个石碑好大呀。”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石碑,柳朝姝忽然长长一叹。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传闻中的‘十问碑’。”

低头看见孟月池正看着自己,柳朝姝对她笑了笑。

“从前,天下千座书院千座碑,可惜后来……”

“如今,旧地也能起新碑。”

一位老妇人站在她们身后,语气柔和又笃定。

孟月池转身,看到了一位穿着曾青色对襟道袍的老人。

看她满头白发,年纪应该早过了古稀,偏偏眸光明亮,面颊亲和,竟然能让人丝毫察觉不出老态。

老人也看着孟月池,问她:

“你可识得这碑上的字?能看懂吗?”

小姑娘点头。

她甚至不需要回身去看。

“第一问,是说女子的以忠事君、以孝事亲、行事以廉,却总不被人看见,圣人看不见,世人也看不见,世人只会盯着女子的短处去任意谤毁,此事何解。”

“第一问,是说世人让男子多妻妾,却不许女子稍有放纵,以贞顺一字压在女子头上,此事该何解。”

“第三问,是说女子被困在后宅,不能为官,不能科举,不能得俸禄,只能任由为官的男人为君的皇帝来定下国策。等到外敌入侵之时却要她们自戕来显自身清白,此事该何解。”

“第四问,是说女子生育艰辛,不仅非常疼,还可能难产而死,生下的孩子却要从父亲的姓氏,等到孩子长大,记录自己的父母过

往,甚至不能提母亲的名字,此事该何解。”

“第五问……”

孟月池说到第三问的时候,老人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严肃,当她一口气说完了全部,老人起身问牵着她的柳朝姝:

“你从前可曾将这‘十问’给她说过?”

柳朝姝看着这位老妇人,目光渐渐湿润,她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我女儿聪慧,可惜从小未曾得恩师指教,只能自己看书,堪堪看过八册的《妇行鞭影册》,初梨十问,从来没人教过她。”

孟月池抬头看自己的母亲。

她听出来了,母亲的语气很恭敬。

老人再次看向孟月池。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池,父亲姓孟,就叫了孟月池。”

“孟月池,我知道了,我叫薛重岁,旁人还喜欢称我是薛老太太,你想跟我读书么?”

薛重岁,北境朔州人士,她出身平平,却因早慧,在十岁时就被勇毅学宫收下,十六岁时三元及第,得明帝亲自赐字“寰安”,她也是明宗一朝最后一位状元,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的明帝对她喜爱非常,给她指了两位恩师,分别是翰林院大学士百里妇行和丞相苏姮,她入朝之时年纪太小,却见识了初代为官女子们最风华鼎盛的岁月。

她与玉山书院的创办者罗丝丝辩经,与青松书院的第一位女山长乔斓月对坐饮茶,在明帝亲自创下的松园书院里,她当过教习。

她见过执掌天下水道的卓妩君勾勒山河,也见过天下第一猛将云娇跃马平川。

至于她自己,她曾出使南平、焦挝,使两国重新对大启称臣纳贡,那时她不过一十六岁。

她也曾出任一州刺史,平疫治水,造福一方。

她还曾做过户部的侍郎,翰林院的学士。

她甚至带过兵,巴州夷乱,她带六百府兵重创三千夷人,当众砍下了带头造反之人的头颅。

尽管她有一个执掌了朔州兵马的兄长薛重岚,可她的名字闪耀四朝。

扶正之乱发生之时,薛重岁的兄长薛重岚刚死了不到三年。

镇国公江氏一族乃是仁宗万俟润的父族,为表忠心,镇国公江明雪去世之前,将朔北兵权交还给了朝廷。

时年三十四岁的归德将军薛重岚接掌朔州,历经仁宗、穆宗两朝。

仁宗轻兵事重民生,削减了朝廷从前对朔北和边防一线的开支,北方蛮部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到穆宗时,蛮部已经能侵扰关内一带,穆宗几次想要重整边防,却在世家阻挠之下不了了之,唯一能用的还是朔北军。

但是朔北军于仁宗万俟润是有父族和先帝两重亲近在的,对于并无江氏血脉的穆宗来说,天下闻名的朔州兵却是要防备的双面刃。

薛重岚一死,穆宗将朔北军分成三部,其中一部投靠了诚安郡王,也就是后来的代宗,可谓是埋下了扶正之乱的祸根。

后世常有人叹,扶正之乱,始于薛重岚之死。

可扶正之乱,也终于薛重岁之手。

时年已经年过五旬的薛重岁因为避嫌其兄长,一直在松园书院做山长,只在朝中领一个崇贤大学士的虚职。

扶正之乱时,她刨出了她兄长的棺木,抬到了宫门前。

还有一口空棺,她就坐在里面。

“今日诸君要毁朝官,请从薛氏起,从我兄北望侯起,从我薛重岁起。”

靠两口棺木、薛家兄妹的半生为国之辉,她庇护了被毁容的为官女子,庇护了松园书院,庇护了国子监里被赶出来的女学子们。

她带着她们,徒步向北,一路回到了朔州。

历时七个月。

一路上,她收容各处书院里被赶出来的女子。

天下第一座女子书院玉山书院被人纵火焚毁。

云麾将军梁敏被污造反。

檀山书院的学生和夫子被贼人欺辱致死。

常州刺史苏茗跳江自证。

芙院书院的山长自戕于山门。

穆宗朝最后一位女状元梅琴琴在后宫自尽,株连三族。

各地书院门前,一座座“十问碑”被刨出毁弃。

唯有她,一遍遍地告诉所有人,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

数千女子的北徙之路上,不断有人死去或者放弃,也不断有人新来。

各地的还圣元君庙里挤满了为她们筹备衣食的百姓。

终于,她于永夜中执火,将人带到了朔州的勇毅学宫。

当女人们的脚踩上了朔北的土地,扶正之乱也终于到了尾声。

其后数十年里,她一直待在勇毅学宫,等到代宗身死哲宗继任,等到哲宗无子承嗣,等到当今陛下登基。

她离开朔北,要在旧地起新碑。

如今她满头白发,已经是年过八旬。

自从已经决定了要来庐陵书院,孟月池就已经知道了“薛重岁”这个名字,看见真人,她有些傻。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聪明但是没见识的十岁小姑娘呀。

这怪不得她的。

听到薛重岁自报家门,柳朝姝连忙行礼:

“晚辈柳朝姝见过薛大家,当年我祖母蒙您搭救,大恩至此,柳氏满门铭感五内,片刻不敢忘怀。”

薛重岁摆摆手,她对眼前的小姑娘更感兴趣:

“你看,你娘认得我,我可不是坏人。”

孟月池点点头。

“我知道,您是极好极好的人。”

薛重岁被她逗笑了。

“我看你也会是极好极好的学生。”

孟月池板着一张小脸儿,眼睛亮晶晶的。

片刻后,她才说:

“我只能尽力吧。”

她拽了拽旁边的孟月容,学着自己母亲的样子行礼。

“学生孟月池,见过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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