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抬眸,盯着聂红豆的眼,坚定道,“奴知道,但奴恳请贵人相信奴一次,奴真的没疯,奴之所以会冲到诸位面前坦白自己才是凶手,只是不想让无辜者受累。
三年前,奴身受重伤,是神医路过救了奴一命,昨日,奴险遭欺辱,又是神医相助,神医救奴两次,奴不能恩将仇报,奴贱命一条若非宋将军三年前带兵灭了突厥,奴也不会有这三年安生日子。
如今,大仇得报,奴已无牵挂,甘愿赴死。”
裴之和,“你口口声说死者是前突厥王子阿史那卓克,但本官查到的却是从乌孙前来我大齐贩卖货品的商人。”
那姑娘双眼惊诧,“不可能,奴不可能认错,他绝不是乌孙商人,他就是前突厥王子阿史那卓克,容颜虽能改,但奴在突厥多年,绝不会忘记那双眼。”
突厥,乌孙,宋濯!这事看着怎么越来越复杂了,她回眸看向宋濯,裴之和早年见过宋濯,为怕被他认出,宋濯从进万客居开始就闭口不言,只默默的跟着聂红豆。
此刻见聂红豆望向他,他也只是微摇了摇头。
聂红豆收回视线,看来宋濯也不认识她。
聂红豆,“你叫什么名字?”
“恨奴。”她道。
“恨奴”聂红豆喃喃了两下这个名字,心中泛起一丝酸楚。
原书中说过,五十年前楚废帝因忌惮长子,滥杀无辜,朝臣上下,有才者皆亡,留下的都是些酒囊饭袋,满脑子只想女人的玩意儿,前楚势弱,就给了西域诸国滋长野心的机会,其中尤西突厥最甚,他们时不时就会越过两国边境,在甘州境内,烧杀抢掠。抢的有金银财帛,也有妙龄少女。
这些姑娘被抓去西突厥后就成了奴女,不但身份极其卑下,就连人她们都不配做,她们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有自己的喜恶,她们存在于军营中,是那些士兵酒足饭饱后的消遣,他们把她们当做一个玩物,这个玩完那个再来戏耍,根本没有人性。
聂红豆垂眸,再抬眸,深呼吸一口气后,问,“你是怎么杀的他?”
听她这么问,恨奴以为她这是信她了,赶忙道,“奴其实三个月前就发现了他的身份,这三个月里,奴通过装傻卖傻闯入过万客居好几次,也是这几次,奴知道了他每晚睡前都会用一碗马奶酒,他嘴挑,一般的马奶酒不会入口,而奴在突厥十三年,正会酿制马奶酒。一月前,奴易容成另一幅样子成功将酿制的马奶酒卖给了万客居。
果不出奴所料,奴酿制的马奶酒很合他的胃口,奴就在马奶酒里一次一次的加入了会让人乏力的药粉。”
“只是乏力?你能下药干嘛不直接下毒,这不是更简单快速?”李复还是不信恨奴,听到点不对劲的地方就迫不及待的厉声质问。
恨奴,“大人的话,奴自然想过,只是阿史那卓克生性多疑,平日不管吃什么都要让别人先吃一口,奴恨的只有他一个,不想牵连无辜,亦不想打草惊蛇,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是而,奴才想到了这个法子,那药是奴的养母给的秘方,奴的养母是乌孙人,所以就算东窗事发,就算仵作验出了阿史那卓克体内的残毒,也只会往乌孙国想,他顶着乌孙商人的身份,中了乌孙国的毒,左右,都与齐国无关。
这是奴,原先给大人找的结案理由。”
好家伙,心思这么缜密,这还能说她是个疯子?聂红豆震惊之余,又多吃了两块茶点,当然,她也没吃独食,她还给宋濯拿了两块。
恨奴,“昨日是奴最后一次给万客居送马奶酒,原本一切如常,但不知奴是哪一步出了错,被阿史那卓克认了出来,奴不得已,只好在万客居乔装,装疯卖傻企图混出去。
谁知,呵~”她冷哼一声,双拳紧握,指关逐渐泛白,“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敢再次招惹奴就应该想到会落到这么个下场,他起初并未将疯的衣衫褴褛的奴跟那个穿着干净的卖酒女联系到一起去,是在神医离开后,他踉跄的靠近奴,嗅到了奴身上还没来的及散开的酒味。
他伏在奴耳边,拿奴生母和养母的尸骨威胁奴,他说他认出了奴,他说奴这一辈子都是他的奴隶,只要他乐意,奴就要匍匐在他脚下,他说奴要是不听话,他就派人去把奴亡母和养母的尸骨从地下挖出来,扔给猪吃,扔给狗玩,他说,他要她们死了也不得安宁。
生母十六岁被抓去突厥,成为奴女,遭人践踏,活的生不如死,养母告诉奴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活着回到甘州。”昂首合眼,豆大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接着一滴的砸到地面上,“可那帮畜生哪会让她如愿,她才刚生产完,她才刚生产完她才”眼泪越落越多,她眼里迸发出的恨意也越来越浓。
她抬手擦了下眼角,“是他,是他逼奴的,奴原不想那么早弄死他,是他,是他逼奴的!”
深呼吸了几口气,她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笑意不达眼底,聂红豆越看越觉得惊悚。
恨奴,“他让奴晚上去找他,奴应了。”撸起左袖,赫然出现一道伤疤,她像是看待一件宝物般,轻轻抚摸,“只不过在去之前,奴在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把养母给的药都溜到了肉缝中,那畜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像匹疯狗般攀咬猎物的伤口,他说这是他突厥人骨子里的血性,是奴这种玩物不能理解的,既如此,奴这个玩物又怎么好不满足了他。”
“他晕过去后,奴就把他拖到了马厩”恨奴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聂红豆不解,看了下裴之和。
裴之和朝她微颔了一首,偏头看着恨奴,道,“恨奴姑娘可也是发现了不对之处?”
恨奴哑然,不知道裴之和说的是什么。
裴之和站起身,走到恨奴跟前,“姑娘当初可是想将他带出万客居,而后再将其杀害?”
恨奴点头,“是,他那般冒犯奴的亡母与养母,他应该去给他们赔罪。两位母亲亡于突厥,尸骨奴无法带回甘州,就在城外三里处给她们两位置了座衣冠冢,奴当时虽极想杀他,但更多的是想先将其带去坟冢前,再将其千刀万剐,好告慰两位母亲的在天之灵。”
“嗯”裴之和“嗯”了一声,他伸出手,把在地上跪了许久的她搀起,“姑娘想说的,本官都听到了,姑娘先回去吧,本官承诺姑娘,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大人”恨奴还想说点什么就被裴之和敲晕了。
裴之和将晕厥的恨奴交到聂红豆手中,恳求道,“还请郡主替下官照顾下恨奴姑娘。”
聂红豆不知道这位,对她很冷漠的裴大人为什么会对恨奴这么温柔,但她还是扶着恨奴朝他点了点,算是将照顾她的这件事应承了下来。
把恨奴放到隔壁雅间的床榻后,聂红豆就回来了。
她一回来就问出了困扰她很久的问题,“恨奴有杀人的理由,也有具体行动,裴大人为什么要说凶手不是她?”
裴之和不急不缓的从袖口中掏出一卷文稿,“这是刚送到下官手中的,上面提到令死者致死的真正原因是腰腹处的一刀。”
“他身上还有刀伤?一开始没瞧见吗?刀伤应该比针孔要更明显吧。”没道理崇吾的银针都被找到了,却没看见他腰腹间的刀口,聂红豆狐疑看他。
裴之和没因聂红豆的质问而生出一丝不好意思,他坦然道,“下官衙门里的仵作不比监察狱司与刑部的干练,武山一向安宁,鲜少发生命案,这才使得他们的手艺退步了这么多,下官回去后定会督促。”
“呵呵”别以为她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不就是怪朝廷给他派的人都是歪瓜裂枣,不堪大用么,“那恨奴下的毒呢?就算致命伤是腰腹处的刀伤,那恨奴也算是帮凶吧。”
“非也。”裴之和一反常态,拒绝的飞快,他突然定睛望向宋濯所在的方向,“宋将军善毒,又曾去过乌孙,应当知道恨奴姑娘刚才说的是什么。”
宋将军?裴之和认出宋濯了?她一个越步,横挡到裴之和与宋濯之间。
宋濯拉过聂红豆,笑了笑,“裴大人是在下故交,不管郡主如何遮挡,他都能认得出在下的。”
不管怎么遮掩,他裴之和都能认得出?那他干嘛还要拿这个当理由,一路不说话。
聂红豆抽了抽嘴角,有点不悦的侧身一迈,她站在一边,静静看戏,戏的名字叫久别重逢。主角一宋濯,主角二裴之和。
聂红豆,“所以说恨奴废了那么大的力气就往阿史那卓克的酒里下了三个月的蒙汗药?”
宋濯勾了勾唇,“可以这么说,恨奴姑娘的药因为时隔多年早就没了最初的功效,最多也就只令人昏迷,跟郡主所说蒙汗药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