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 夏目漱石这个时候是不太希望森鸥外一直说话的。
君不见电视剧里能救过来的角色一般都是直接晕过去了,只有救不过来要下线的才会跟身边人絮叨遗言。
这种说法虽然没什么科学依据可言,但人在受了重伤的时候往往也没有力气,当然还是保持安静最合适, 想森鸥外这样回忆起过去的事又开始分析现状的情况肯定是不利于他现在休养, 但夏目漱石没办法阻止对方。
因为森鸥外现在说的都是事关横滨的事。
“我想起来, 那两个弹珠都是源一郎给我的,但我一接过弹珠就逐渐忘了很多事。”森鸥外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 他现在真的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这段时间门夏目漱石和福泽谕吉都有点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 但现在这种感觉怎么这么像自己当年哄生病的太宰治输液吃药, 就差拍着哄睡觉了。
“……其实源一郎在去过北欧一次后就一直有些反常,但我觉得他应该没有什么坏心就没有多管他, 而那次他更是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是我太大意了, 那时候就该看出来是有人在假扮他。”但不管怎么尴尬, 森鸥外还是很敬业的把自己的台词都念完了。“我还把弹珠交给了A, 连累了他。”
而夏目漱石也从森鸥外略有些颠三倒四的话语中理清了事情的大概。
因为以前在战场是旧相识的缘故, 福地樱痴不觉得当了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森鸥外是极恶之徒, 而森鸥外也不觉得作为军警的福地樱痴是不通人情的战斗机器, 两人这么多年里时常还有联系。而在福地樱痴去了一趟北欧处理吸血种的事情后回来就变得反常了起来,具体表现为似乎有了秘密,说话办事都支支吾吾的。
而森鸥外出于对老朋友的信任,相信对方并没有包藏祸心也就放任了对方的这一行为,打算之后自己探查真相。也就在前段时间门,福地樱痴私下给了森鸥外两颗弹珠,说想通过港口黑手党的渠道调查一下弹珠的来源,当时的森鸥外就提高了警惕, 因为当天的福地樱痴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反常,但弹珠刚一入手,森鸥外的记忆就开始出现偏差。
而后记忆受损的他又把弹珠交给了自己的一个属下,导致对方也受到了影响。
不过这些不是事情的关键,关键是……
“其实源一郎后来还是跟我说了实话,他把那个制造出吸血种的吸血鬼公爵布莱姆·托克斯带回了横滨,咳咳……”说到关键处时森鸥外咳出了一口血沫,他用尚能活动的右手用力攥住了夏目漱石的衣角,“源一郎说布莱姆是个很可怜的吸血鬼,他一直在被逼着做坏事,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头……”
夏目漱石理解了森鸥外未说完的话里的含义,福地樱痴在几天前被确认了失踪,现在正有大批的军警正在寻找他。而这个人现在也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他已经背叛了军警,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二是他其实也已经遭了那两个绑架了他又重伤了森鸥外的人的毒手,而那个只剩一个头的倒霉吸血鬼现在也大概率落到了他们手中。
这么一看,横滨确实是到了危机的关头。
看见了夏目漱石脸上严肃的表情,森鸥外知道自己的工作已经彻底完成了,他舒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衣角。但夏目漱石却在这个时候握住了森鸥外的手。
“再坚持一下!”他今天第无数次这么说。
看着皱着眉一脸严肃的夏目漱石,森鸥外忍不住有些好笑。一直以来夏目老师对乱步和晶子他们总是笑眯眯很慈爱很温和的样子,对他和福泽阁下倒是总是板着脸,这难道是隔辈亲?
又或者是自己让对方操了太多的心,毕竟在他和福泽阁下的‘战争’中,有一多半都是自己蓄意挑起的。
那样其实也挺好的,自己抱着过去的阴影在管理局生活的太久了。让他几乎都忘了自己也有二十多岁的时候,而习惯了照顾别人被依靠的自己也终于久违的找回了被照顾和被保护的感觉。
永远被当成孩子的感觉并不差,被人爱,被人当成父亲真心实意依靠的感觉也很好,他真的很感谢管理局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去体会这些,这样活着真的很好。
不过他还有一个私人一些问题想要询问夏目漱石。
“夏目老师,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人?”在管理局时森鸥外也接触过一些比他的原生世界更高位一些的世界,在那些世界里他们大家似乎是出现在小说漫画里人物。
而在那些世界的人口中,自己似乎是一个颇有争议的角色。有些人声称喜欢‘森鸥外’的理智和冷酷,称赞他的御下能力,但也有些人说他是个人渣,甚至他还有一个外号,叫‘森屑’。虽然森鸥外不确定那是爱称还是蔑称,但他知道对面的人对他的本性肯定是不那么看好的。
好吧,虽然他的本性确实是没什么好看好的,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
“你从哪里听来这种话的?”而面对森鸥外的提问,夏目漱石甚至有些震惊,也不知他是在震惊森鸥外会这么想,还是在震惊森鸥外真的会把这种话宣之于口。
“其实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森鸥外垂下眼,其实他也没指望能从对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但他可能真的很不甘心吧,不甘心为什么自己生前在弹尽粮绝的最后一刻夏目漱石都没有联系自己,他真的已经死了吗?还是觉得自己这个本性邪恶学生根本就不像福泽阁下一样具有拯救的价值。
而夏目漱石对此的回应是揉了揉森鸥外的眉头。
“即便是货币这么好的东西也会有人觉得它有铜臭味呢!一个人怎么可能十全十美让所有人都喜欢,但如果你要问我,你在我眼里是不是一个差劲的人的话,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绝对不是,你是一个合格的学生,合格的盟友同伴,合格的父亲,也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和港口黑手党首领。不论任何人站在你的位置上都不会做的比你更好了。而且在我眼里你也从未比谕吉更差,你们两个各有所长,都是我为之骄傲的学生。”
说到这里夏目漱石露出了他看晚辈时惯用的慈祥笑脸。
“不信的话等下其他人来了,你还可以问问他们。”
“是吗?谢谢你,夏目老师。”森鸥外也很诚恳的看着夏目漱石向他道了谢。
真是从未想过的高评价,森鸥外心想,只不过不知道到底是在评价真实的他,还是在评价他装出来给他们看的他。
【不管是谁不都还是你吗?森先生,再说了,你其实在没在日常相处上用多少演技吧?】耳边传来了果戈里的声音,是用系统直接传送到脑海里的声音,现在森鸥外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很想骂人。
【那个……桂君现在在我身边,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大概是领会了森鸥外的心声,果戈里立刻掏出桂正作当挡箭牌,果然并不想在孩子面前失礼的森鸥外忍下了这口恶气。
【我们现在该回去了,等下与谢野晶子和福泽社长就要过来了,你不是不想死在他们眼前吗?那现在就要抓紧了。】
那我也没说想要死在夏目老师眼前啊!森鸥外在心里碎碎念。
【对了费佳还托我给您带了一句话,‘每一个森鸥外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可能会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人生境遇不同也会有各自的特点,但不管是那个森鸥外,他的人生都是由他自己做主的,既然其他的森鸥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那森先生你也不应该在乎’。我觉得费佳说的很对,就像是那位猫咪老师说的一样,任何人站在你的位置都不会做的比你更好了,不管是在哪个世界。】
其实依着果戈里自己的眼光,森鸥外已经是想拯救世界改变社会的那一撮人里相当优异的那一部分了,要知道他和费佳当年可狼狈到了极点。
【难得你们也能说出这种话来,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在这里滞留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虽然很舍不得这个世界的大家,但为了不因为世界意识的排斥给其他人带来生命危险,回家是势在必行的事。
【好了,森先生,闭一下眼睛,我这就调试脱离器把你从马甲中带出来。】这次脑海里传来的是桂正作的声音,他听起来好像刚刚大哭了一场,声音中还带着尚未消退的鼻音。
想来也是,哪怕是费奥多尔的阴间门‘毛衣快递’就够把他气得够呛了,自己出来那会儿国木田还白着脸呢。
“好累啊!我得睡一会儿了,夏目老师。”灵魂脱离身体的前兆是困倦,而且就像森鸥外先前说的那样,这时候肾上腺素会大量分泌,所以一点也不疼。
“不行!你现在不能睡!鸥外?森鸥外!”夏目漱石尝试拍打森鸥外的手背,但这显然毫无作用,轻轻勾着他衣袖的手指正在渐渐变得无力,最终彻底滑落。
夏目漱石此时也顾不上这个时候挪动伤员会不会不安全,他尝试将森鸥外已经开始变得冰凉的身体架起来向外寻找救援。
‘砰’
有人一剑劈开了整个隧道最脆弱的那一块墙壁,后面露出了与谢野晶子和福泽谕吉的脸。
“夏目老师?”看到夏目漱石的那一刻福泽谕吉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他很快又看到了被他架起的森鸥外。
与谢野晶子已经冲了上去,她尝试着使用异能。可已经没了灵魂的尸体又怎么会回应异能呢!
与谢野晶子尝试了几次,最终她的眼睛里蓄起了一汪泪水。
“啊!”
隧道里回荡着晶子绝望的哭喊,这大概是她离开战场后哭的最伤心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