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归有意挑拨, 宗聿明面上不计较,但心中已有拔除他的心思。他让小福子跟他去账房取钱,他们前脚刚走, 后脚宗聿就派了两个暗卫去盯梢。
王府的账房先生是敛芳亲自选的人, 从宗聿建立府邸到现在, 他管的账从来没有出过纰漏,徐归不算外人, 平日支取都没问题, 这一次账房突然不给,肯定是藏了猫腻。
宗聿不动声色,不管徐归要做什么,都只有让他先拿到这笔钱, 才能抓他的马脚。
书房内, 清风翻动桌上的书页, 笔架上的狼毫晃动, 一只素白的手扶住笔架, 轻轻拨动上面的笔,取下其中一只。
林宣提到的事涉及到侵占土地, 加上之前也听武官抱怨, 宗聿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报给宗熠。江瑾年为他选笔研墨, 稍微挪一下视线就能看见宗聿所书。他话语精炼, 简单明了,还提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宗聿写完, 放下笔等墨迹干。
江瑾年看了看, 抬头道:【殿下,你这疏奏是不是要先送内阁?】
“按理是因如此。”宗聿知道江瑾年在担心什么,道, “不过此事江家牵涉其中,就不送内阁了。”
宗聿拉响一旁的铃铛,很快就有带着面具的暗卫闻声而来,宗聿把信交给他,叮嘱一定要递到吕忻手上。
暗卫身手敏捷,来去匆匆。
江瑾年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虽然进入王府的第一天他就知道王府内有不少隐藏的气息,但没想过这些人都来自凌霄阁。
凌霄阁说是为皇室服务,可真正的主子是皇帝。宗聿一个亲王,不管是盯梢,查消息还是看家护院,用的都是凌霄阁的人。
江瑾年不由地好奇,道:【殿下能使唤凌霄阁的任何人吗?】
宗聿站起身活动身体,对此还是思索了一下,道:“应该可以,皇兄从来没有限制过我。必要时候,卫淮也得听我的。”
宗聿顿了顿,怕江瑾年不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解释道:“卫淮就是那日救了白榆的侍卫,他是凌霄阁现任阁主,负责我皇兄的安危,也是纪凌的师兄。不过我有事不爱找他,他会把事情告诉我哥。”
卫淮和纪凌师出同门,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卫淮只忠心宗熠,事事以宗熠为先。毕竟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凡事要多思多虑,顾全大局。
纪凌就一样了,他顶了个副阁的名头,却像是凑数的。他忠心宗熠,也忠心宗聿和宗樾,一颗心能放三个人,月俸自然也是三份。
江瑾年听的新奇,道:【这是光明正大地游走在你们三人之间?那如果皇上询问王府的事,他是答还是不答?】
宗聿道:“看情况。如果皇兄问,他肯定会回答。如果皇兄不问,他什么都不会说。偶然有特殊情况,我不想皇兄知道,就会给纪凌说清楚。纪凌会帮我保守秘密。”
纪凌的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没特意叮嘱的事就是可以说的,特意叮嘱的事他会根据情况自行判断应不应该说,或者说多少。
江瑾年不由地想到自己被凌霄阁盯梢那么久,结果成亲后宗熠还一无所知,他当时就奇怪,现在却能想明白。
因为宗熠给了宗聿莫大的权利,他可以随意调动凌霄阁的人,不用走流程,不用上报皇帝,自然就不会有人自作聪明打小报告。
江瑾年都不知道这两兄弟谁的心更大一点。
倘若宗聿有不轨之心,他可以把控凌霄阁,直接威胁到皇帝的人身安全。
而反过来,宗聿身边用的都是宗熠的人,宗熠想要除掉他,这些助力就会变成帮凶。
【殿下自从回京都后,一直都是这样吗?】江瑾年斟酌道,【天威难测,皇上给予的特权虽好,却不是长久之计。倘若将来你们之间出了分歧,这些人是忠于你还是忠于皇上?】
“那当然是忠于我哥,他是天子,我是臣子,平日纵容我肆意妄为就罢了,大事上还是要以他为先。”
宗聿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先国后家,先君后兄,他一直都明白。
若非当年兵权出了问题,他偷摸跟着表姐上了战场,以他皇兄对他的宠爱,他这会儿说不定是人人提起来就头大的纨绔子弟,还是上告无门的那种。
江瑾年有些惊讶宗聿的淡然:【你就不怕被皇上限制身边的人手,继而无人可用?】
宗聿不解,他从案桌后面绕出来,朝着一旁的小茶几走去。
江瑾年跟上他的脚步,二人落座,宗聿道:“瑾年是不是忘了,我是有兵权的亲王,我的兵将离城只有三十里地。若皇兄真不让我动凌霄阁,我还有自己的人马。”
江瑾年心道:行军需要时间,雷霆之怒则是瞬息之间。
他提醒宗聿要有自己的心腹,以免必要时候受制于人。可宗聿完全没有听出来他的意思,他对宗熠不设防,自然不会去恶意揣测宗熠。
兄亲弟恭这事放在皇室,也不知是好是坏。
宗聿看着江瑾年垂下眼,欲言又止,稍微细想便明白江瑾年的深意。
他思索片刻,道:“瑾年是不是觉得我身边都是皇兄的人,我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显得我没有秘密可言?”
江瑾年抬眸,他确实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宗聿轻笑:“可这一切本来就没有隐瞒的必要,既然不是什么大秘密,又何必故弄玄虚引我皇兄猜忌呢?”
宗聿三岁没了母后,十一岁没了父皇,十三岁前是宗熠教他养他,十三岁后上了战场,就是外祖父教养。
宗熠对他的性子一清二楚,所以他给他兵权,给他人力,若非必要,平日里不干涉不过问,随便他折腾。
表面上看他是深陷在宗熠的人马中,可反过来想,他这是和宗熠同桌用膳,手都伸到宗熠的碗里了,宗熠没有训斥他,反而问他够不够。
不管是敛芳还是纪凌,都不是为了监视才来到他身边。
而且成亲之前,他大半时间都在军营,偶尔回家,也就住个三两天。就他这个频率,实在没必要调教两个心腹放在王府。
江瑾年听明白他的意思,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他坦然自若,身无异心,自然不需要顾虑。
【是我想多了。】宗聿心里有底,江瑾年不再多言。
宗聿身体微微前倾,握住江瑾年的手,道:“瑾年,那不仅是我皇兄,也是你皇兄,你不用那么生分。”
宗熠的态度江瑾年心里清楚,他没有极力反对,只不过是中间夹杂着一个宗聿。
若是宗聿态度不够坚定,这桩亲事早已作罢。
江瑾年对他没有那么放心,但他也不想看到宗聿失落,配合道:【我记住了,是皇兄。】
月上梢头,夜凉如水。
曲落尘坐在街边的小茶馆里,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小茶馆豆大的烛火微光在冷风中摇晃,照亮街边的一角。
曲落尘手中的茶水已尽,却没有人上前为他添水。环顾四周,也不见茶馆老板的身影。
曲落尘放下茶碗,道:“诸位跟了我一天了,不累吗?”
这话让平平无奇的夜色多了几分肃杀之意,这不大的街角多了数道身影,他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为首之人赫然是敛芳。
“曲大夫,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和我们走一趟。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敛芳面上带着笑意,可他握着拂尘的手却不是这样说的。
他全身肌肉紧绷,掌间真气环绕,做好了曲落尘不配合,就出手拿下的打算。
曲落尘站起身,那些暗卫立刻握住自己的武器,严阵以待。
曲落尘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道:“就凭你们?”
敛芳含笑道:“我知道曲大夫的本事,还请曲大夫不要让我们为难。你是王妃的舅舅,我们不想得罪你。”
敛芳话里有话,他这个时候提江瑾年,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曲落尘脸色难看,这一瞬间被气的不轻,软肋在别人手上,他能说什么?
他觉得他骂江瑾年,还是骂的太轻了。
敛芳见他没有反抗的心思,见好就收,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曲落尘和他走。
提刀的暗卫回到夜色中,敛芳带着曲落尘拐过一个街角,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
马蹄声在暗夜里清晰可闻,曲落尘臭着一张脸,闭上眼不再搭理敛芳。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下来,敛芳道:“曲大夫,请吧。”
曲落尘跟着敛芳下了马车,眼前是灯火通明的宫殿,他们站在长长的台阶下面,巡逻的侍卫和值夜的宫女太监整齐地候在殿外。
曲落尘并不意外进了宫,他走上台阶,这里站着另外一个人,和蔼地请他交出武器。
“你们皇帝敢三更半夜把我请来,又何惧我带着一根笛子?”曲落尘不想给,直接点出幕后主使,言语唐突,毫无敬意。
吕忻笑容微僵,心知是遇上棘手的刺头,难怪敛芳如此谨慎。
“让他就这样进来。”
大殿内传出宗熠的声音,吕忻不再阻拦。
曲落尘大步流星,敛芳和吕忻对视一眼,相互摇了摇头。
“王妃看起来温温柔柔,怎么他舅舅是这样的性子?”吕忻不解,就这性子,能让江瑾年被江家欺负?
“许是还在气头上。”敛芳也有几分无奈。
这是在皇宫中,见的还是九五之尊,若非他提前预料到这场会面不会平静,给宗熠说过曲落尘的性子,只怕这会儿守在四周的暗卫已经现身。
曲落尘进了大殿,殿内不止宗熠一人,还有太医院的陆院判和宋治。那天晚上场面混乱,曲落尘没太看清这二人的样子,此刻见了也没和记忆对上号,草草地瞥一眼就收回视线,继而把目光转向首座的人。
宗熠年轻,但他多年执政积威甚重,眉眼凌厉,不怒而威。他端坐在龙椅上,坦然地面对曲落尘的打量,并没有呵斥他直白的眼神和大胆的动作。
敛芳和吕忻后进殿,敛芳干咳提醒曲落尘收一收自己的眼神。
曲落尘看见了,本不想理会,考虑到江瑾年,抬手抱拳,用的江湖礼节。
敛芳苦笑,宗熠道:“你可知殿前失仪,蔑视天威是大不敬之罪?”
曲落尘依旧站的笔直,道:“如果你把我请来是想用这种理由治我的罪,那我不知。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少扯淡。”
曲落尘直白桀骜,对皇权没有敬畏之心,冷淡的仿佛面前坐的不是天子,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的存在。
旁边的几人忍不住替他捏把汗,敛芳甚至在想能不能先点了哑穴再说事。
“恃才放旷,不拘小节,你倒是个爽快人。”宗熠没有和曲落尘计较,给旁边的陆院判使了个眼神,道,“我请你来,是有一份病案想请你帮忙看看。”
曲落尘接过病案,快速地翻看,越往后眉头皱的越紧:“这是谁的病案?”
宗熠没有回答,只是道:“你只需告诉我她因何而亡?”
曲落尘沉默,过了半晌,沉声道:“噬心蛊,中蛊三月余,蛊虫蚕食心脉而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