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天生擅长用最秉公守法的脸,说最违法乱纪的话,比如正站在我前方的谢玉衡。
他话音落下,我本能地:“啊?”
偷盗这种事,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吗?
大约是我表情里透露出的含义太明显,谢玉衡神色微变,迟疑着补充:“多半还是不能的,只是看有无机会。再说,就算没的手,咱们也能从马的数量估算追兵的数量。”
我咽了口唾沫,“有道理。”很赞同最后半句,“不过,谢玉衡——”
他屏住呼吸看我。别问我怎么知道,内力的确很好用。
“你好酷!”我赞叹,“就刚刚那句,特别酷!”
话音落下,轮到谢玉衡:“啊?”
我看他迷茫,解释:“就是——特别帅气,我都有点崇拜你了。要怎么做,你说,我无条件服从命令听指挥。”
谢玉衡缓缓眨眼,神色在困惑与恍然之间切换,最后变成哭笑不得。
我趁机道:“不是,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他们要来杀咱俩,我还讲究遵纪守法?就算没江湖经验,我也不是傻。”
“我知道,”谢玉衡朝我笑笑,“你最聪明。”
哪怕明知他是随口一说,我仍忍不住乐了。很快又收敛笑意,用眼神催促他快些制定新计划。
谢玉衡倒也配合。低声和我说了一串儿,总得来说,意思是“见机行事”。
我严肃点头,在心里补充:“说白了,就是听谢玉衡的嘛。”
做好了对此贯彻落实的打算,我轻手轻脚地跟上谢玉衡,与他一起前行。
前头还让我苦恼的明亮月色,到此刻成了为我俩指引方向的天然明灯。担心自己踩错掉坑,我一路都认真看着脚下。泥土路在夜间黑黑沉沉,像是能将人整个淹没其中。里头却有一点不同颜色,宛若游鱼最漂亮的尾鳍,在我视线当中不停摆动。
自然是谢玉衡的衣摆。
就这样一路看他,我俩周围的建筑渐疏,距离镇子核心也越来越远。到底没忍住,我回头看了一眼,想将这个我从未在白日见过模样,却到底收留我好些时候的镇子轮廓勾入眼帘。
大约也就一两个呼吸的工夫,我已经回头,“哎——唔!”
谢玉衡竟然停了。我撞上他的身体,喉间本能发出响动,却没真正惊动外界。一只手带着满袖香气捂在我嘴上,附带谢玉衡轻轻一声:“嘘。”
他的气息落在我耳朵里,热乎乎的,让我半边脸都酥麻起来。
若没有恶人追来这出,我俩仍在原先的桃花源里,我一定要花些时间好好品味此刻心情。可当下,我只是努力点头,朝谢玉衡示意:好好好,知道了!
谢玉衡察觉到,便松开手。
我压下心头的细微遗憾,仔细观察眼前场景。很快,谢玉衡停下的原因映入眼帘。原来就不知不觉当中,我俩已经走到镇子边缘。而不远处的荒地上,正生着一堆火。
就是这儿!
我眼睛睁大,用最快速度开始数前方的人数、马数。和谢玉衡估计的一样,负责看守的人数量极少,拢共也就三个在火边闲谈。说着说着,还要打个呵欠,明显是已经开始困倦。
至于马……一,二,三……
我咋舌。足足二十六匹!为了找我俩,这些恶人下了好大心力!
不对。单说我们两个,肯定不值得他们耗如此工夫。所以,他们应该还是要找那把弓?
“谢玉衡,”我用最细微的力道拉一拉眼前人的袖子,“要是咱们告诉他们,那把弓已经被其他人抢走了,会怎么样?”
谢玉衡一愣,侧头看我。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硬生生让我后悔方才开口。
“这孩子,傻得可爱”“不行,我要委婉些,别刺激到他”……赶在读出更多意思之前,我断然道:“当我没问。”
但谢玉衡还是说了:“抓起来,把咱们分开逼供,确保这事儿是真的,也弄清楚弓是被谁抢走。”
我扪心自问,不太想知道“逼供”细节,“那些抢走弓的人实在可恶!东西都拿走了,还得咱们背锅!”
谢玉衡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这个……技不如人,就是这样。罢了,”在我俩越扯越远之前,他及时将话题拉回正道,“他们说是三个人,但还是咱们前头讲的,留守之人定有与其他人联络的法子。咱们决不能惊动他们,得悄悄地将马牵走。”
我点头:“你说得对。”开始冥思苦想。前头学的穴位图里,是有些地方能一击即昏。不过我只有一个人,谢玉衡应该也算一个。就算我俩同时出手,也一定有所遗漏……等等,他在从怀里拿什么?
我不解地看谢玉衡,见他镇定自若地取出一个小瓶子,又从小瓶中倒出一个拇指盖大的黑色丸丸。之后,就开始左右张望。
“有了!”他乐呵呵地在地上捡起了根树杈。接着,又开始在怀里摸索。
我心道:“他要找皮筋吗?——诶嘿,猜对了!”
眼看谢玉衡又一次把手拿出来,麻利地将几样东西组合起来,再瞄准远处的火堆,我心头一点点涌出兴奋。要是手上有根火把,少不得要冲着他晃上两下。
没想到,拉着皮筋试了试弹性之后,谢玉衡竟然把东西递给我。
“干什么?”我又一次瞠目结舌,他却又开始在胸口摸来摸去。几个呼吸之后,第二个弹弓成型了。这会儿,谢玉衡才开始给我布置任务。
“光把迷魂香打进去,他们肯定要察觉。”他说,“先打点别的,弄出动静了你再出手,正好能将药丸子落下去的声音盖住。”
很有条例。我梳理一遍,忍不住夸他运筹帷幄。“不过,你不是说不惊动他们吗?”
谢玉衡唇角扯起来,颇笃定地笑了,“且看着吧。”
我嘴巴:“好好好。”
我心脏:“怦怦怦。”
谢玉衡谢玉衡谢玉衡,你知不知道自己这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很勾人?……应该不知道,啊啊谢玉衡谢玉衡谢玉衡!
我心头无声尖叫,视线却一点点集中。没问谢玉衡为何选择把重要差事交给我,说来说去也就那两个缘由。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相信我能成功。
这就够了。
我全神贯注,等待谢玉衡给我的信号——确切地说,是自己用耳朵听他的信号。
在一声细微风声后,我松开手指。近乎同时,一声鸟鸣自恶人们身旁的树上炸响,引得他们齐齐回头。
我听到几声细碎咕哝,是抱怨鸟叫吓人。除此之外,便是恶人们重新扭过头,继续烧火。
我咽了口唾沫,“谢玉衡,他们在烧什么好吃的呢?”
谢玉衡无奈地扫我一眼,却还是回答:“仿佛是烤鸡。”
我再咽一口唾沫。正要开口,谢玉衡果断打断我的心思:“迷魂香已经开始烧了,那玩意儿吃不成。”
我悻悻:“哦……你误会了,我就是好奇,哪有那么馋嘴。”
谢玉衡哼了声,明摆着不信我。
我:“……”哼哼。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几个呼吸之间,恶人们的哈欠明显变多了。还有些已经开始点头,紧跟着被旁边的人抽了一巴掌。
再接着,前头抽人巴掌的那个也坚持不住。一个两个三个,一起歪倒在地上。
我喜出望外,当即便要往前冲。谢玉衡却拎住我衣领,把我提溜到他背后。
我歪着脑袋,看他又捡起一颗石子,用那手极刁钻的技法将它打到其中一个恶人眼皮下。这回,石头没入草丛的声音我都听到了,恶人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总行了吧?我眼巴巴看谢玉衡,见他又捡起一颗石头。这一回,又打了只鸟儿。
还没完?正准备问呢,谢玉衡丢掉弹弓,开始往前走。
我立刻跟上,顺道问:“这也是江湖经验吗?先打人旁边,再打鸟?”没反应,就说明安全了?
话音落下,又被谢玉衡用关爱的眼神看了:“鸟你带着,找个安全地方咱们也烧来吃。人倒是得打,那么近的距离他都没发现咱们藏在什么地方,可见是真晕了。”
我:“呃,哦。”
虽然过程不太正确,结果倒是毫无问题。
我自我安慰了两句,喜滋滋地跑到谢玉衡指点的地方捡鸟。嘿,说是鸟,其实比鸡都大,足够填饱我俩肚子。
高高兴兴把下一顿绑好、一并背在背上,我扭过身体,看谢玉衡挑马。
他很快选中一匹,却还在继续走动。我便也和他一起观察,从马的牙齿看到蹄子,最后冷不丁记起:“哎?为什么要两匹?”
谢玉衡:“嗯?咱们两个人……”说着说着,他沉默下来。
最终还是只牵走一匹。他拉着缰绳,我从背后抱着他的腰。
好在夜色很深,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我脸上的热度。
谢玉衡的腰果然很细。却锻炼得更好,隔着布料,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腹肌。
悄悄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嗅一嗅,还是浓浓香气。
“到了安全地方,”谢玉衡的声音从前方飘了过来,“你得学骑马。不对,你本来就会,只是得想起来。”
我听他说过无数次类似的话,也相信自己只需要一个锻炼契机。可显然,那个契机不是眼下。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到时候你教我啊,争取一天出师。”
谢玉衡哼笑一声,我以为他还要再说什么,后头却只听见马蹄声声。
在这样规律的声音里,我的倦意越来越浓,竟趴在谢玉衡肩头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