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十月,大魏的京城已经有了些初冬的凉意,国子监的宿院内,一身黑色儒衫,发髻上斜插了支玉簪的顾怀偶尔拿着笔写写画画,为明天的算学课科学课准备着教材。
从刑部天牢被放出来,已经过了好几天,事情的余波虽然没有完全消散,但生活也渐渐回归正轨,虽然难免会在学舍宿院间往返时遇见些意味难明的目光,以及课堂气氛出现了些奇怪的转变,但终归还是从某些漩涡中抽身出来了。
轻轻松开笔,将有些冰凉的手伸到暖炉上舒展开来,顾怀的目光落到了坐席对面,一身鹅黄襦裙的少女拿着一本诗集懒懒地趴着,身躯舒展,大概是眼神不太好的原因,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都快怼到书页上去了。
有些辣眼睛。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慵懒的少女低声轻吟两句,满眼星星地看向对面的书生:“顾怀,你写得好好!”
顾怀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又开始了。
苏州留园中秋诗会的事情,终究是传到了京城,想来也是,这么多首绝顶的诗词,就算到了京城也肯定会受到追捧,但顾怀实在没想到会有好事之人把那些诗词编纂成册,取了个《明月集》的名字就敢买一两纹银!
最该死的是还没付给他版权费!
但很明显这《明月集》卖得是真的不错,或者说京城有钱人确实很多,这些时日顾怀总能听见议论这些诗词的声音,偶尔放课后的间隙还有士子拿着《明月集》来请教。
是的,顾怀出名了。
前些天进天牢的事情,了解详情的人并不多,由于牵涉到那个姓张的疯子,这种事知情人也不会大肆宣扬,所以并没多少人知道这个看起来温和单薄的书生当着许多京城俊杰的面活生生打断了张小阁老的一条腿,还进了天牢毫发无伤地走出来。
但诗词这种受文人追捧百姓喜闻乐见的东西则不同,当《明月集》面世,那如天倾一般的笔力直接给了京城的人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再加上杨溥如今除了是内阁次辅兼吏部尚书这种顶级文官,还是京城有名的大儒,莫名其妙真认了个干爹的顾怀也就没遇到大多文人都会遭遇的打压,京城的诗词大家和大儒们几乎都对这本《明月集》赞不绝口。
于是江南第一才子之名不胫而走。
当然这在顾怀看来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比如总有想出名的文人投拜帖,或者各种宴会的请帖送过来邀他出席,以及好事者堵在他去上课的路上想做些博眼球的举动一类的,然而最麻烦的还是他的课这些日子天天爆满,一大堆对科学算学毫无兴趣的士子坐在下面看他的目光充满各种意味。
烦不胜烦。
不过也有好的衍生影响,比如之前国子监内质疑他连科举都没考过的声音小了很多,能写出这样的诗词,才学肯定是没得说的,还有他在苏州那几份诗词原帖不知怎么流到了京城,上面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瘦金体一类的字体,着实在京城引起了一股风潮。
听说都有人在高价收字帖了,那价钱听得顾怀自己都想赶紧写几份拿出去卖这么一想至少日后还多了条来钱的路子。
还有就是眼前的温茹了文艺少女这些时日没少往顾怀的房间跑,熟稔起来后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慵懒模样。
“顾怀,这个字体是你创的吗?”
“不是,前人所创,叫瘦金体,取笔迹瘦劲,宛若金石之意。”
“骗人,我都没听过,”温茹皱了皱小鼻子,“我还特意去找爹爹要了《注字集选》,里面根本就没有。”
“那是个冬天,有个老道士路过我家门口”
“大骗子!”
安静了一会儿,叽叽喳喳黄鹂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顾怀顾怀,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
“昨天国子监里有人说你抄诗诶,我气不过上去和他理论,最后他红着脸跑了,这些人都好可恶!不过谁让你总和他们说那些诗词不是你写的,不要这么谦虚嘛。”
“”
“还有还有,上次你在课上说的那个实验,我找爹爹要了一块琉璃,原来光真的是七彩的诶,你是怎么发现的?”
“”
看着低头奋笔疾书一直沉默的书生,温茹放下诗集,托着小下巴,目光一闪一闪:
“顾怀,你真的打断了那位小阁老的腿吗?”
在宣纸上书写的笔停了下来,顾怀看着身子前倾眼里全是好奇的少女,叹了口气。
这丫头真的好烦。
东宫。
名贵的砚台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飞溅,划伤了躬身守在一旁的宦官的脸,但他却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抬头看一眼太子的勇气都没有。
谁都知道太子在外以仁厚出名但回了东宫,有些伪装自然就卸了下来。
“独夫,独夫!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到底要把孤玩弄到什么地步!”
又是一方印玺被扔到地上,有些胖的太子喘了两口粗气,伸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抹到地上,这才一屁股坐回椅子,神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三司会审之后,那份旨意一下,整个东宫还真就封闭了起来,他身为太子,居然连出门的权力都没有--所有的侍卫都换成了暗卫,而这些直接听命于魏帝的暗卫根本不会畏惧于所谓的太子身份。
失德?禁足?直到今日,太子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犯了哪门子错,禁哪门子足,读哪门子书!
明明是储君,明明未来会君临天下,如今却好像一条家犬,当龙椅上那个人心念一动,他就要被关进笼子里,而且连呲牙都不敢!
“赵轩,杨溥顾怀!”愤怒到极点的太子双手成爪,狰狞的语气仿佛是要从这些名字的主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如果不是这批人,他何以至今天这个地步!只要没有赵轩,皇子中无人能与他争;只要杨溥一死,整个朝堂都会拥护于他,而顾怀纯粹就是因为前两个人而顺带恨上了而已。
还在国子监教书的顾怀肯定想不到,这位打算拉偏架的太子被自己亲爹一阵玩弄之后,竟然莫名其妙连带他一起恨上了。
大概是又回想起那天刑部大堂发生的情形,太子的愤怒再一次爆发,他猛然起身,狠狠一脚踢到了面前的书桌上,被踹翻的书桌滚下几层阶梯,发出巨大的声响。
原本就已经浑身颤抖的内侍身子一哆嗦,直接跪了下去。
满脸狰狞的太子走下阶梯,看着这道因为听到了太多不该听到的话语,而开始磕头求饶的身影,轻轻开口:“来人。”
几个侍卫按刀进门。
“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