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自天下第一庄方向来,道路上的行人和江湖人都纷纷闪避。
名马称不上,也是不逊色先前大墨碑林弟子坐骑的好马。青骢马背上铺着一层绣有暗金色龙雀纹的苍蓝绸子,上面坐着的是位穿雨后青竹色劲装,模样俊美柔婉的负剑少女。
天下第一庄除去老庄主掌力天下第一,仍有四位副庄主独步江湖,其中二庄主精通长短剑术,拳脚枪法,收下门徒传下武功,是以天下第一庄中弟子习练各种武功者都有。
但是说到底,第一等弟子还是学掌法掌劲,盼着有朝一日,能得了老庄主一分神韵,就也能独步江湖。
负剑弟子则略逊于有资格习掌的入室弟子,但是整座第一庄中也不过二三十人,能有如负剑弟子相邀,显然不是寻常江湖闲汉,一众人看着那俊秀女子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一张桌前,难免对桌边儿人满脸艳羡。
桌旁人是个满脸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一身文士长袍穿出了三分落魄,也有不羁,旁边靠着一把刃口宽大的长剑,端着酒碗大口饮酒,旁边则是一位年过三十的丰腴妇人,眉眼清丽,有少见的儒雅气。
负剑弟子在两人身前停下,抱拳一礼,道:
“敢问,可是结庐剑堂谢正豪谢前辈当面?”
粗豪男子醉眼蒙眬,抬头看了一眼,咧嘴笑道:“咦,喝一碗酒,却多出一个俊俏的小丫头来,这酒喝得满嘴沙子,可也不算亏了。”
“小丫头是第一庄的子弟?”
负剑弟子并非第一次见到江湖客的作态,第一庄名头大,可许多江湖中人并不忌讳这些,恶习不少,动手动脚不敢,口上占便宜的从来不少,许多都给大师姐司寇听枫扔下了庄子。
虽这剑客名头不小,此刻仍是不卑不亢,退后半步,道:
“晚辈第一庄弟子宫白容。”
“奉庄主之名,前来迎诸位入内。”
谢正豪一笑,敲了敲酒碗,突然道:“天下第一庄果然家大业大,结庐剑堂果真入不了人眼,居然只是派一名负剑弟子来,新上位的司寇庄主果然威风,不把咱们看在眼里。”
坐在旁边不远处的王安风喝了口茶。
旁边离伯咂嘴传音,声音里面满是不屑:
“昆仑下山,第一庄庄主现在也跟着出了山,瞧瞧,这一连好几条过江龙,搅和出了满池子的泥水子,人人都看花了眼睛,也就跑出来了一堆阿猫阿狗,甚么混人都出来了。”
“上一代庄主如果没有离了山庄,借他三五个胆子敢这样说话?”
“若没有假装喝醉酒,敢这样说?”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怕也是故意在这儿借着酒劲儿装大尾巴狼试探,什么个玩意儿,司寇丫头和你有旧,找个机会上去收拾了这装大尾巴狼的崽子……”
王安风点了点头。
他们一路上已经得知了天下第一庄老庄主而今并不在庄内,这还是因为不打算去凑热闹,算算时间,这个足以震动江湖的消息恐怕早就已经传遍了天下,最远处,怕是连西域和北疆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十日前昆仑山人自昆仑山下来之后,就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速度不快不慢,时而驻足沉思就是半日一日的光景,逢山开山,遇水断河,一路笔直而行,不与人交谈,有人拦路,给老人三尺外气机撞飞,碎了一边儿的肋骨。
这一代的剑圣裴丹鼎曾经尝试朝着沉思的老人请教剑道无果。
一连追了七日,老人速度不变,裴丹鼎每日只在老人三步之前,演练自身剑法,更不忌讳别人旁观。
最后一日老人折断了一截松树枝扔给裴丹鼎,递出一剑。
剑法招式精准神妙堪称天下第一的剑圣道谢旋即咳血飞退,五十里外遇人围杀,斩去了三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头颅,方才离去,剑气精纯不减。
而在昆仑下山之后的次日,天下第一庄庄主卸下重担,旋即一人离开山庄,直奔昆仑,先是在千里白雪的昆仑墟山巅上呆了五日时间,然后下山,下山之后,沉默不言,紧跟着昆仑山人的踪迹而行。
据说如今他距离昆仑山人只有五步的距离。
但是一直没能赶上,也不再尝试去追,两人现在一前一后,千里奔波,始终隔了五步距离,谁也不知道这位昆仑山人要去哪里,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第一庄庄主何时追上,或者何时如剑圣一样知难而退。
天下第一庄镇压江湖各路龙蛇,一大半靠的是老庄主威名。
现在那位掌法刚猛第一追随昆仑而去,被镇了数十年的江湖各大势力,自然会有所反应,习武者胆气粗豪,只靠着老一辈威名,如何能压得住他们?不过一开始至多只是言语上试探,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出过于过分的事情来。
毕竟那老人还在人世。
而第一庄上仍有四位宗师手段。
王安风沉思,谢正豪借着酒劲儿口上不饶,第一庄弟子仍谈吐得当,江湖大派大局势上表现得和和气气,下面却是少不了摩擦碰撞,至多口头上吃些亏,最怕有人借着机会小题大做。
结庐剑堂是西南一带地域中数得上名号的大派,剑法奇诡。
谢正豪则是结庐剑堂一名在江湖上名气不小的长老,剑法极强,曾经一剑截断大江大河,可江湖上名声不大好,素来有喝酒疯闹的名头,不过行走江湖经验丰富,与那负剑弟子不可以同日而语。
眼见后者落入坑中,王安风将手中茶盏放下,得的一声响,突然随意笑道:
“结庐剑堂确是第一等剑派,只在天山之下,但是天山也有长老下了山来,到了三重门去,才被第一庄副庄主迎入内。这位大侠就算曾经一剑截断江河,不够想要让第一庄庄主亲身下山三十里相迎,怕是还不太够。”
“或者阁下自比剑魁剑圣?”
谢正豪脸上含糊的微笑顿了顿。
方才他揪住了只得一负剑弟子下来闹腾,说得再大也就是个不懂得江湖规矩的懒散醉汉,谁人心中也都看他不起,不够念在他醉酒上,也不至于当真和他一般见识。
此刻王安风轻飘飘一句,却令此事严重性上了好几个档次。
先前仿佛醉汉一般的谢正豪脊背抖了抖,只觉心中生出一股子寒意,干笑两声,抬手重重一拍额头,自嘲笑道:
“啊呀,醉了醉了,这头晕眼花,这是哪儿?”
宫白容这个时候反倒松了口气,与王安风感激一眼,转而看着谢正豪,仍不显得半点失礼处,道:
“本庄有长老已在第一重门下等候谢大侠,请入内。”
谢正豪笑着起身,一手提起旁边那数百斤重的黑压压无鞘剑,旁边坐着的儒雅女子也同样起来,抚了抚鬓角垂下两缕发丝,向宫白容道一声稍等,踱步走到先前开口的王安风,如读书人相见般轻轻一礼,道:
“多谢少侠开口,点醒了在下师兄,免去他说出大话犯下大错。”
“我那师兄喝醉酒后一向自打自夸,我若开口相劝,势必火上浇油。”
王安风摇了摇头,温声道:“女先生多礼。”
复又看那女子一身儒衫,深蓝色束带一侧悬了一枚古朴玉佩,道:
“女先生是结庐居一脉的?”
结庐剑堂门中分为两派,一脉修行儒门典籍,一脉修行剑道法门。
清雅女子微微一笑,便算是应了王安风猜测,旋即相邀道:“在下唐会欣,诸位也是要上第一庄么?若不嫌弃,不如同行一路。”
王安风应下,然后起身,离武喝了口酒,不显半点异样。
曾上陆地神仙之后,虽然只是那一剑,其气机却变得极为缥缈,坠境之后,一身暴烈雷劲,居然退却了雷火之势,平添如水灵韵,折去钢锋而威力不减,仿佛炉火九转而纯青,再无燥气。
老人曾经叹息,若是能早三十年递出那一剑,这一辈子大可以轻而易举以道门的法子重入大宗师,不破不立,只是可惜,史上最缺的便是如果,早三十年他绝走不出这一步,能走出这一步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时间。
和王安风等人拼桌的灰衣男子在那女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暗暗瞪大了眼睛,在后者开口相邀的时候,暗地里咽了口口水,暗搓搓起身,打算腆着脸皮就这样子跟在王安风三人身后上山去。
王安风已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微笑道:
“庞兄,先前所说事情多些。”
“你我就此别过。”
庞晋鹏止住脚步,看看王安风,再看看那清雅女子,只得干笑道:
“额,别过,别过。”
旋即看着王安风三人骑上了坐骑,跟着第一庄持剑弟子一同入山,心中暗恨,重重叹一口气,坐在桌旁边,端起酒壶往嘴里灌。
第一庄占地极大,但是这一日来的人实在是太多,各地门派都有高手前来,庄子里地方上佳的别院都给了那些个在江湖上声望卓著的前辈。
结庐剑堂算得上是一流门派,在剑法诡道上别开一面,虽只得两人来此,也分了一处别院。
宫白容引着众人上山后,便即另有他事,匆匆离开。
另有人将他们带到院落处,两进两出,错落分布在了山上,往外去看,能够看得到极为雄阔的景致,回廊处有两名清秀侍女打扫,这两名少女也算是第一庄中的弟子,是因缘巧合来到山庄的穷苦人,未曾离开,就留在山庄生活。
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相当扎实的基础功夫。
若是放在寻常的州城县城,足够称为上好的苗子。
屋子自然早早打扫干净,侍女帮着引众人安置之后,那位唐会欣复又温一壶酒,邀请王安风入内室当中,手算是为先前失礼处赔罪,而东方熙明和老人则是各分了一处落脚处休息。
离武提着一壶酒,倚在推开竹窗旁边,皱眉自语道:
“究竟在想什么?”
“这一走,还没有上位,什么妖鬼蛇神都往出冒头了,还有庄子里四个副庄主,他们服气你,可能也因为你服气你儿子,情分越用越少,你孙子估计他们都看不上眼,现在越过儿孙把基业给了个捡回来的丫头。”
老人喝了口酒,叹道:
“这丫头真能替你镇得住这一座江湖吗?”
再抬眼看过去,看到东方熙明双臂展开,四仰八叉一下躺在床铺上面,老人呵呵笑了下,摇了摇头,不再在意。
唐会欣邀王安风入内,屋子里已经温了一壶酒,谢正豪笑着唱了个肥喏,脸上看不到半点介怀,文雅女子待王安风坐下之后,主动起身为他斟了一壶酒,指若削葱,唇若丹朱,衣衫微动的时候,隐隐一股馨香。
然后抱出一张琴来,言道为饮酒助兴。
谢正豪盘腿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剑,笑呵呵道:“唐师妹的琴音可是一绝,比起一叶轩来说也不差了,这一次可是有耳福了,可惜可惜,这一次一叶轩只来了两个长老,那位轩主独女琴音奇绝,才色兼备,却没能见着了。”
“可惜,可惜。”
谢正豪连连摇头叹息,满脸遗憾。
唐会欣略有责怪看他一眼,素手落在琴弦上,琴音便起。
王安风喝了口黄酒,右手落在桌上,合着琴音无声叩击桌面,琴音悠扬,渐渐的,叩击桌面的动作变得缓慢,双目闭起,最后一声琴音落下之后,手指落在了桌上,再没有抬起来,呼吸平缓。
唐会欣呼出口气,鬓角已经有些许汗水。
谢正豪睁开眼睛,看着闭目陷入睡眠的王安风,道:“嘿,居然敢不用内力抵御听完师妹你的一曲琴调,也算是胆气够大的,大概是以为在第一庄里不会出什么事情罢。”
“这地方虽然不能杀人,可大有其他的方法啊……”
唐会欣呵出一口白气,上前伸手搭在了王安风手腕上,凝神片刻,面露欣喜,道:
“果然……”
“是纯净程度毫不逊色于道门无垢道体的体魄。”
“只要能让堂主在他心中‘留影’,这足以成为目前最好的傀儡人,堂主现在身子不好,能遇到这样的最上乘身体,你我也算是能为堂主立下一功。”
“可惜,之前找到的两人,一个是道门祖庭天生道体,去的人都被道门太上留下,另外那微明宗的弟子虽然蕴含一缕天机,可是她身边的懒散道士有些棘手。”
“连常万都失手了。”
谢正豪点了点头,没有半点先前轻佻,主动起身道:“若非如此,你我发现此人的时候,也不至于心中惊喜,此次由我暂且分出一部分影,先给他留下个印象,至于之后的内力增长,有其他的法子。”
“你替我护法。”
唐会欣点了点头,道一声小心。
谢正豪站在王安风面前,深深吸了口气,神色郑重。
伸手点穴,让王安风双眼睁开,看到那双眸子失去聚焦,心中最后一点怀疑散去,凝神化韵,整个人的双目有神光内蕴,若仔细去看的话,能够看到双目身处有一人身影浮现。
屋中第四人。
屋中生出诡异寒气,唐会欣和谢正豪却心中放松下来。
几乎是这道身影才出现的时候,被制住的青年却陡然暴起。
身上纠缠的一圈圈气机似乎瞬间被撕裂,谢正豪与唐会欣神色骤然变化,各自暴起气机,尚未等到出剑,突有两只修长手掌探出,直接抓在了他们上半张脸,罩一层因果颠倒,将两人双目遮蔽。
本来坐在桌上的人已直接起身。
顺势踏前一步,按住两张面容,猛然砸下地面,并无半点怜香惜玉。
少林寺金刚体魄完全不需要运气调息。
随时都是极稳定的发挥,哪怕是睡觉时候,同样是金刚体魄,用匕首去捅,基本只有匕首卷刃一个下场,也代表着,只要无法在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上胜过少林武者,或者最起码和他们相抗衡。
被近身之后,几乎没有第二种下场。
除去中毒,他们的力量几乎不会有微弱的时刻。
庞大的蛮力将两名武者抓起,震散气机。
伴随着神偷门短距离的爆发速度,不过三步之内,出手速度令手臂振荡出一层白色气浪,尖锐无匹的音暴声音被气机笼罩,只在两人耳边回荡不休,旋即重重砸下。
在落地的瞬间,王安风体内内力以武当紫霄宫的轮转劲气运转。
地面上诡异没有出现巨大的裂痕,也没有崩塌和震动,而两名已经达到中三品的武者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唐会欣直接因为内伤陷入昏迷,谢正豪气机震碎,双目内的倒影消失不见,坐倒在地,狼狈不堪,嘴角不断流出鲜血。
挣扎着抬头看到王安风立在旁边。
后者手指从琴弦上拂过,双眼冰冷,道:“很巧。”
“我看到你们的时候,心里面也觉得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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