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婉岚独自依坐在叶府一处水榭廊阁之上。
大眼睛一眨一眨,盯着水榭下的藕塘,硕大睡莲,犹如一面面大盘紧紧捱着。
她突发奇思,如果自己躺上去,也不知会不会沉下去
想想算了。
万一变成落汤鸡,脸丢大了。
自己可是一个小淑女。
抬头看看天,怎么清绮姐姐还没来
也不知清绮姐姐对自己昨日的提议有何想法
叶家阖府上下,都要逼她下嫁白家公子。闻说,这是叶家族长叶长锋的主意。
高婉岚忍不住心道,这叶家族长是不是吃了白家什么迷药,怎么要把清绮姐姐如此一个娇艳动人的大美女送到巴州那么穷的偏僻地方
唉……
主要是清绮姐姐如果真的出嫁,自家那位傻不愣登的大兄怎么办
前一个被抢了,这一个再被抢,会不会由此一蹶不振
她很是担心。
若非此节,她才不愿意长途跋涉地从玄灵城赶到江南卢州。
名义上,她这次是陪师傅普善女冠一同护送叶家在玄灵阁订制的货品而来。
实质暗中却替高锐联系叶清绮。
只不过由于白家情绝公子白胜衣求亲一事,叶清绮当面拒绝。
所以长平侯叶长锋下令,禁止叶清绮外出。
这么一来,高婉岚筹划邀约叶清绮出游的计划,少不免胎死腹中。
虑及目下形势严峻,高婉岚皱着好看异常的小脸蛋。
昨日试着向叶清绮敲边鼓,与其嫁给不喜欢之人,不如偷偷溜走,远奔冀州。
这个说法,让叶清绮吃惊不已。
显然目前的压力,很难让这个素受良训的大家闺秀做出鲁莽冲动,不合规矩之事。
高婉岚胆子极大。谁让是侯府最幼,素受宠溺。即便秉承严峻家教的高怀德也疼爱异常。
所以,连夜又谋了一条出路。
对,就是下药。
然后生生掳走清绮姐姐。待离了卢州地界,便由不得她了。
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师傅普善女冠。万一因为此事,受到极大牵连。
叶家是玄灵阁的常年大客户。即便普善女冠是宗师,可并非属于能加决断的高层。
倘然为此累及师傅,让其受宗门苛责。作为最最钟意的爱徒,也是于心不忍。
难啊,真难!没想到要带走一个大活人,这么难!
她暗自摸摸挂囊里的一小包药粉。
心下踌躇不决。
药粉是任叔给的。
言道,这是迭魂粉,一旦中之,三十六时辰里面,任人摆布。
当时冬姨给了任叔好大两颗白眼球。
想想便觉发噱。
幸亏这次娘亲给了自己两位护道人。一位是原先的冬姨,另一位本是三哥的护卫任叔。
这时,高婉岚脑海里浮思联翩。
一会儿是木讷不言的笨蛋三哥,一会儿是战天斗地的威武三哥……
两种形象,交替闪烁。
不免心说,如果三哥在就好了……
也真没看出来。在家里时,三哥傻不拉叽,与现在傻不愣登的大兄不遑多让。
谁知去了一趟乾京,是不是受了外婆或外公的点拨,一下变得那么威风厉害。
不但名列人榜第一,更而杀宗师如杀鸡仔,之后闻说在乾京血夜中,勇斗大烂陀寺主持,及太上观的真人大宗师。
念及此,高婉岚禁不住小拳头一握。
目露坚毅。
“如果三哥在,我看你们谁敢欺负我……哼……”
宛然一副家里极有后台的样子。
可惜刚说完,虑及现实。
止不住嘴瘪。
“可惜三哥不在……死三哥,也不知去哪鬼混了
还有庞葭也是,这个色闺蜜,说去乾京找三哥,一走就是几个月,也不知道寄封信给我……”
她一人多愁善感的自怨自艾,又喃喃自语。
表情之丰富,一时半会,纵是唱大戏的腕角怕也难及百一。
“婉岚妹妹,你一个人在这念叨什么”
叶清绮在四名丫鬟的陪同下,从水榭一侧款款步来。
水榭外,站着八名面无表情,且凶神恶煞的男家丁。
其实叶家向以容貌端妍出名,别说嫡系的叶家人,就算丫鬟与家丁,也是五官端正,面清目秀。
可生得再是周正,也决计架不住高婉岚对这些家丁的恶感。
因为这些家伙挡住了她带走清绮姐姐的意图。
有好感
才怪!
“我没念叨啊……啊姐姐来了……姐姐今天真漂亮……当真是貌若天仙,仙女临世,世间绝色,色香俱全……全天下女子,除了我二姐,怕是再无人可及你万分……”
高婉岚嘴巴甚甜。
啧啧之后,立时吧唧吧唧叽的一顿夸赞。
高洋倘若聆闻,定会怀疑,自家小妹是不是与“本宝宝”认识
高婉岚的话,让叶清绮微有耳热。
尽管知道自己确实生得国色天香,可婉岚妹妹说得未免夸张太过。
笑着道:“妹妹,才是蕙质兰心,姐姐可比不上你……”
“不好比,不好比……姐姐如果是高楼,那妹妹我不过是楼下的台阶……”
为了大兄,高婉岚豁出去了。奉承话一箩筐,听得叶清绮身后的侍女,无不掩嘴葫芦。
源自外婆、母亲两位世间罕有大美女的基因。
高婉岚也就未长开,此刻略显萌萌,不然未必及不上叶清绮的美貌。
大致是眼缘,也或许是意中人的妹妹,明知她在胡说八道,叶清绮依然对她欢喜不已。
笑着用纤细手指点点她额头,“你呀,就是会讨我喜欢……可惜姐姐我身无长物,不然真想送你几件宝贝。”
“哈……说到宝贝,世间又有什么宝贝及得上姐姐你呢?不如,姐姐把自己送给我吧!”
高婉岚开始伏笔了。
孰知叶清绮不上当。
“姐姐是活人,可不是什么宝贝……怕是你要失望。”
高婉岚嘴一瘪。
萌萌之状,让叶清绮恨不能用手拽拽她的瓷白脸颊。
忍不住道:“好吧,好吧……姐姐就当自己是宝贝,这便送了给你。”
“真的”
“千真万确……”
“那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叶清绮愕然。
这游戏不知多久没玩了。看着高婉岚伸出的小指,无奈的同样伸出小指,与她作了约定。
放下手,高婉岚洋洋自得。旋即打量四周,探头探脑样子,像极了鬼祟蟊贼。
叶清绮失笑:“婉岚妹妹,你又要做甚”
高婉岚不说话,小手朝她身后的侍女挥挥,高声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与清绮姐姐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不能听到。”
侍女们为难。
老爷说过,要她们这几日务必盯着叶清绮,切不可让其脱离视线。
不然家法伺候。
叶清绮回过螓首,柔柔地道:“听婉岚妹妹的,出去吧!”
侍女们不动。
叶清绮蛾眉一挑,薄嗔道:“你们在外候着,同样看得见我,我也离不开你们视线。
再说,姑祖她老人家回来了,爷爷的决定若没姑祖点头,也是枉然。
何况我还没出嫁,只要在叶府,我便是叶家大小姐……难道你们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此话极重。
侍女们退下。
等她们全都出去。
高婉岚一下攀住叶清绮的香肩,附耳低声道:“清绮姐姐,昨日我与你说得话,考虑得怎样”
叶清绮侧首乜视周遭,随也悄声:“我姑祖回来了,如此我便不用逃了。”
“为什么”
“姑祖说过,我的婚事定要她同意不可。祖父准备把我嫁给白胜衣,无非是姑祖身在南疆多月,他想趁其不在,让我为叶家业务南进贡献力量。
到时,即便姑祖回来,木已成舟,她也无法可想。
不意,天可怜见。
姑祖回来及时。这下,我祖父的如意盘算便全然泡汤了。”
高婉岚点点头。心说,这下倒不必过急。又问:“那你家姑祖会答应你嫁给我大兄吗”
叶清绮摇摇头。
“我家姑祖与你家外婆私怨甚深……”
高婉岚再度皱眉。
殊不知排除了清绮姐姐的祖父,还有她姑祖这一关。而且与自家外婆有关。这下,自己是彻底没辙。
“唉,果然好事多磨……清绮姐姐,你真是可怜……”
叶清绮深以为然地颔首。
就在高婉岚探囊取物,准备一试迭魂粉功效之际。
水榭外传来家丁与侍女的声音。
“白少爷……白公子……”
叶清绮怔然。
叶府里面目下被称为白少爷、白公子的无非就是那位白家的情绝公子白胜衣。
高婉岚却自吓得额头见汗,立即放下手。踮着脚趾,从叶清绮肩后,探出脑袋。
怎么大兄的情敌来了
她从没见过白胜衣,心下实是好奇。
却见水榭外,入来一人。素衫大氅,衣衫上描着骨骼金纹,神秘诡异。
面容倒俊挺,不过别说与大兄比,就是自家三哥都比他有男子汉气概。
高婉岚撇撇嘴。
这家伙怎么配得上清绮姐姐叶家老族长委实瞎了眼。
白胜衣进来,瞧见一大一小两个美女。
冷峻脸色,略略松缓。
他对叶清绮实则毫无爱意,若非白吟袂说了,白家需要与叶家联姻,增加底蕴,威慑教内摇摆势力。
宁愿一辈子单身。
谁让他的学得武功,就是绝情绝性,在其眼里,越是美好事物,越要毁灭。
如此才可永恒。
为了完成家主交付的任务,他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
用一种主人翁的精神道:“原来叶妹妹正与闺蜜说话……”
犀利视线转向躲在叶清绮背后,却望向自己的高婉岚。
“这位妹妹叫甚姓名看着煞是可爱……”
话是赞语。
可他嗓子宛如泡过寒冰渣滓,一字一语,入人耳朵,让两女忍不住身子惊颤。
尤其是他的脸,五官近乎完美,一丝笑容,原该春寒乍暖,然而眼神殊无波动。
像是在看死物,或者说,这人的意识与肉身,存在一丝不协调。
无法让表情跟着动作走。
也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压根不喜欢美女。
总之,在两女看来,这人古怪到了极点。
叶清绮行了一礼,便想拖着高婉岚离去。她觉得与白胜衣根本无甚可说。
长得俊又如何
天底下美男子何其多,难不成我叶清绮俱要喜欢
我要的是有共同思维,共同理想,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子。断然不是这种说些话,都能让你冷到哆嗦之人。
刚走了一步。
白胜衣没动,水榭外一个斑秃老者拦住了她们去路。
叶清绮骤愕,嗔道:“你们想干什么”
白胜衣笑了笑。
身子未回,背影朝人。
手往后挥挥,“虞老,你且退下。”
斑秃老者正是高洋的老冤家庾澄。此番护道白胜衣来卢州提亲。
拱手听令。
庾澄缓缓退到一边。双目瞥了一下两女,以及逼气十足的白胜衣。
心下喟叹。
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何以家主回来后,便罢黜了盛丰公子的嗣子之位
却从左辅那里硬生生提拔了情绝公子白胜衣成为白家嗣子。
惊异难当的是,往日胜衣公子鸠形鹄面,丑陋不堪。
孰知,原来一直覆着面具。背后容貌,竟如此绝世无双。
说实话,他越看越觉得白胜衣才是家主血裔,反观盛丰公子,尽管生得周正,若和家主年青时的容貌相较,简直差之千里。
兴许,胜衣公子才是家主的暗棋,盛丰公子不过是放在明面上的傀儡。
如此,便也解释得通,何以盛丰公子落难之际,家主没有半点着急。
因为被拦,叶清绮很愤怒。
气而诘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告诉你,这里是叶府,你……”
说到这里,忽见白胜衣神色狰狞朝自己靠近。
声音扬高,惊声尖叫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即便焦急如焚,她依然牢牢护住高婉岚。自己昂首挺胸地站在前面。
外面的丫鬟与家丁欲要进来,却被庾澄悉数拦在外面。当即便有丫鬟和家丁回去找人。
庾澄也不拦阻。他知道胜衣公子不过想给叶家小姐一个威慑,或者叫做下马威。别瞎哔哔以为白家非要娶她似的。这是胜衣公子的骄傲,也是征服女人的思路。
庾澄受其嘱咐,自是全力配合。
白胜衣见自己不过走了一步,叶清绮情急如此,不禁邪魅至极地笑笑。心说,这个女人别看平时傲性,实质也就那样。
心下极度鄙弃,很是不羁地狂浪道:“你认为我会干什么难道会在此与你行敦伦之礼”
叶清绮闻言,又羞又怒。
瞋目而视,“妄你生了这么一副好相貌,居然如此厚颜无耻……”
记忆里没遇到过这么无礼的男子。
乾京时,多少世家公子,往日纵然嚣张跋扈,在她面前,依旧彬彬有礼,举止有度。就怕被她瞧之不起。
“嘿嘿……无耻不好吗?知耻的一般都早死。
譬如我家有个说理的,杀人之前,都喜欢把理说透,非要说得人家崩溃,才肯下手。
可是某一天,他也在一个女子的口舌喷吐之下,被活活劈死……
所以,我向来认为。
事,要做绝。
理,不可说尽。
如此才能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他说得自然是右辅系公子白笙墨。
“你这是歪理。简直属于邪魔外道……”叶清绮驳斥。
她喜欢与人辩理。这是不愁吃喝之人的最爱。
白胜衣冷笑。
“巧了,我白家本是魔脉,岂不正好是邪魔外道。”
面对旁人自承邪魔,叶清绮瞬间语滞。
一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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