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丹霞山,一位明甲威武的中年人伫于山巅,遥望宛若狰狞巨兽,盘亘群山中央的乾京城。
手抚细须,眼眸含威。
边上站着一男一女,恭谨垂臂,低首待命。
中年人道:“千星、万羽……”
“在!”两人应道。
千星这会媚态皆无,柳叶甲,狻猊铠,鎏金冠,英姿飒爽,宛若一位女将军。
中年人道:“太上观业已发动了攻势?”
千星回道:“禀帝君,属下出来时,虞塑河正在士家大杀四方。”
哦?
中年人微有惊疑。
“虞塑河也来了?千星,看来虞家这次是志在必得。”
千星回答:“有太上观撑腰,他们胆子便要大上一些。”
中年人又问,“千星,太上观来了多少青字辈真人。”
千星道:“除了原本在清虚观的青虚、青风,之后又来了青木、青岗。”
中年人笑了笑,“太上观手笔挺大啊,居然来了四位真人。”
又问右边男子。“万羽,百忍在南疆,可有消息报回?”
万羽回道:“帝君,百忍长老一直没音讯传回。”
千星道:“帝君,属下原在南疆好好的,那老头非要告我的状,说什么属下私通魔相,出卖本宗利益。
这件事情,帝君无论如何都该给属下一个说法……”
原来这个中年人是魔道六脉之首真魔道当代道主,人称非天帝的易释立。
此人出生母丧,三岁父亡。六岁祖父母皆故。之后被真魔道一位长老带回冰原师魔宫,也就是真魔道总坛。
七岁时,因遭同门师兄欺辱,忿而杀人。其时,他堪堪修炼,对方却已是后天两重的武者。九岁时,虐杀同舍三位伙伴。
执行斩立决之际,适逢真魔道上代帝君出巡。瞧及根骨绝高,秉性狠厉。
竟而欣赏无比。从此成为帝君嫡传门徒。
十三岁,成为真魔道候选序列,十八岁为候选帝子,二十五岁在百忍长老的辅助下,成为嗣帝。
今年八十五岁的易释立已是命、地、天三魂合凝,跨入半步天人行列。
誉为魔门第一大宗师。
易释立笑笑。
一脸宠溺望着千星。
“千星师妹为人,为兄岂能不知。只是咱们虽为魔门,尊老还是要的。
百忍长老那么一说,咱们姑妄听之,免得他老人家生气,说你恃宠而骄。”
不等千星继续喊冤,他一撩袍袂,沉声道:“太上观既然都出手了,咱们也不可闲着。
且命联军出击,趁乱掩杀,定要让龙影溃不成军。”
千星、万羽闻言,甚是作难。
虽叫联军,实质不过万余,还是各大魔门的外门弟子与少数内门弟子。
原本真魔道有心在冀州设立聚合点。
无奈高怀德严防死守,据点数次被剿。最后只能让弟子们分散分批,在乾京城北丹霞山集合。
而且由于冀州城防严谨异常关系,有些弟子尚未进入冀州,就被虎擊军围杀。
故而这万余联军,当真耗力不少,也费时多多。
若真这么轻易消耗掉,千星,万羽均觉大为不舍。
万羽说了担心。
易释立大手一摆,“联军就是对付龙影军的。若不趁虞子逊与他们厮杀正激,咱们可以浑水摸鱼。
到时伤亡还要大。
难道非要等待情势明朗,再下注吗?去,召集联军速速杀向北城。本座不想说第二次。”
千星,万羽应声而去。
易释立默然伫立。
看着山下联军拔营而去。脸上神色不变。望向禁宫与清虚观方向,倒是微有激动。
他在乎的只是过程,至于结果如何,全未思虑。
联军什么的,丝毫没放心上。全军覆没又怎样?
魔道弟子上百万,还差眼下一万多人?开什么玩笑?
待联军走完,他振臂而起,踏空慢行,双眸俯瞰,仿如常人走街串巷,徐徐朝禁宫飞去。
只是他看得并非乾京城的繁华,而是令他欣悦无比的动荡混乱。
上万魔门联军蓦然加入,乾京城局势越发跌宕起伏。
龙影军并不认为这些衣着不一的江湖人士会是己方之人;虞子逊天鹰军则是见人就杀。
初时魔门联军还想与天鹰军套个近乎。
不料天鹰军早有关照,凡无佩戴标识人群,一律箭弩射杀。
魔门之人原多桀骜不驯,肆志放纵之辈。焉能咽得下这口冤气。
常言道,兔急反噬,兽穷则啮,你既不仁,我也不义。
反戈一击自不必说。
一时半会,乾京城内,你方唱罢我登场,敌我不分,人仰马翻。
清虚观激斗两方,察觉到了城中骤然而起的大乱局。
青木心下得意。
情知虞子逊发动了攻势。
再看闫芷蓉始终与青岗斗在一起,殊无离开迹象。
不禁嘿嘿一笑,你这会不思回宫坐镇,稍后就算想走怕也走不得了。
他不知道,各方叛乱消息,高洋与高婉梓早就知会过闫芷蓉。
闫芷蓉做了一些缜密安排。只是闫芷蓉万没想到,攻势乍临,己方总揽全务的士秉青会被虞家老祖一举灭杀。
以至龙影军缺了中枢指挥,乱做一团。
万幸训练有素,急切间,在各部统领与副将带领下,以小股部队形式狙击叛军。
可惜没有总揽全局之人,形不成大规模集群,对叛军打击处于杯水车薪状态。
以至天鹰军节节胜利,长驱直入,不多时闯到了皇城墙下。
禁宫内。
老奎急如火上热蚁。
原本的不疾不徐全然没了。
在昭阳宫大平台前,走来走去。不时朝天看看,又向宫外张望。
口里一个劲念叨。
太后啊太后,你怎么还不回来?没你坐镇宫中,如何抵挡得了叛军?你再不回来,这天真要变了!
昭阳宫距皇城极远,老奎也是宗师高手,厮杀声此起彼伏,隐约入耳,让他焦灼不安。
“咦?”
突然间,老奎望见一道灰色人影,天外飞来。其速之快,电光霎至。
如果是太后,必是火红色。灰色嘛,多半就是敌人。
瞧着来速,不亚太后,断然是个大敌。
老奎做了个手势,边上数十位全副武装宦官,顿时布成阵法。
“哈哈……老奎,这就是迎接旧主子的阵势吗?”
来人须发满脸,色呈灰白。
行到昭阳宫,也不立即落地,而是人浮半空,傲然发问。
旧主子?
什么意思?
听到来者话语,老奎惑然费解。
抬头仰望。天际湛蓝,白云悠悠。云天之下,灰衣人双手负后,不怒自威。
尽管沉默不语,只是望着老奎。
却让这个宫中数十年的老宦陡然想起,记忆中那位龙威燕颔,指点江山的一代雄主。
“怀……怀帝陛下?”
老奎话语吐出,陡觉自己得了呓症。
先皇大行十年有余,怎会出现这里?
“呵!老奎,有一套,居然还识得朕!”
灰衣人淡淡地道。
这话一说,老奎毛骨悚然。
倒不是吓得。
而是觉得今日之势,诡异奇谲到了极点。
先帝驾崩十余年,骤然现身。
其间藏了多少稀罕与隐秘?
于宫中长大的老奎来说,宁愿这会昏过去,也好过呆呆怔怔,站在原地等候“先帝”发问。
“闫芷蓉呢,让她出来见朕!”
灰衣人的确就是高洋当日在逐天秘境遇到过的大乾怀帝姬刚。
他原说这辈子不晋大宗师,便不出世。
只是通过高洋抢了几截神魔残躯。让他顺利跨进大宗师门槛。
及后,远古战场开启。
逐天秘境本是紫薇帝墓一隅,陡然灵气大盛,气运交织。
得此大助,姬刚顺顺利利凝聚命魂、地魂,一举晋升为大宗师中阶。
成为大宗师,姬刚再也待不住秘境。
出来后头一桩事,便要找自己当年倾心倾慕,如今却恨之入骨的闫芷蓉报仇。
尤其要问她一个明白,何以母仪天下了,还要与江湖男子纠缠不清?
让自己这个天下人主受此屈辱,为列祖列宗蒙羞,让大乾皇室成为世人笑柄。
“回……回……”
老奎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姬刚。
时间太长,你让他如何相信世人共认,已然寿终正寝的先帝,此刻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好歹宫里待了数十年,情急之余,硬是避了前面称呼,直接说道:“呃……这个……太后不在!”
姬刚脸一扳。
“乾京城混乱动荡,她居然不在宫里坐镇?”
这话,老奎万不敢答。
姬刚又道:“莫非她死性不改,又去哪里厮混了?哼……江湖女子,就是这么不知廉耻。”
老奎更不敢搭话了。
头低着。
此刻他已肯定了姬刚身份,确实是先帝。
毕竟未伺候闫芷蓉时,老奎就是姬刚身边心腹。
从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老奎就是姬刚得力手下。
无论面容还是说话语气,活脱脱一样,绝无乔伪。
“老奎,你固然认出了朕。可瞧你这副模样,想必也不敢与朕相认了吧?”
姬刚忽然有点感慨,也有点酸楚道。
“朕与你可谓相识于垂髫。那时,你是我父皇指派给朕的。二十年后,父皇驾崩,也是你领着宫中侍卫,护着朕从王府入宫……
朕登基之后,是你暗中率领影卫,为朕荡平魍魉,保驾护航。
朕虽在秘境苦修,每每想起,大乾皇宫只须有你老奎在,咱们姬家就倒不了。
若非有你,朕如何耐得下十来年苦修。老奎……朕、要感谢你啊!”
说着,居然向老奎深深一躬。
“陛……陛下……不可……”
老奎抬起头,双眸红润,泪湿眼眶。
这会儿的老奎,殊无往日半点阴恻。
“哈哈……老奎,你能再喊我一声陛下,朕如愿以偿,此生无憾矣!”
姬刚搀扶起跪在地上的老奎。
与此同时,周边小宦官们手足无措。
不由面面相觑。
眼前这位须发及腰的老者竟是先帝?
那么何以十年前会突然驾崩?
宫中诡谲,委实莫测。
数十位宦官不敢深思。
一个个忐忑不安。
这些人均是老奎自小收养加以训练的影卫,对老奎忠心毋庸置疑。
老奎都认可了先帝,他们自无二话。只是想到日后之事,又不免迷惘。
一位小宦官由外面仓皇奔来。看到老奎,便道:“老祖宗,不好了……”
“嗯?”老奎眼一瞪。
小宦官情知匆忙下,说错了话。忙解释:“老祖宗,叛军已进入皇城,向宫门而来。”
“这么快?”
老奎疑惑。
皇城有三万训练有素的龙影军驻扎。物备充足,照理守个半旬也足足有余。
小宦官道:“老祖宗,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说!”老奎素来寡言少语。
此刻情势危卵,更是言简意赅了。
小宦官道:“据闻,叛军……叛军是……”
“说!”老奎沉声催促。
小宦官终于壮了胆子:“是陛下下令,开得城门。叛军才能长驱直入。”
“什么?”姬刚怒了。
这个蠢东西,到底弄什么鬼?难道是自己儿子行险反叛?
“老奎,咱们去看看。”
“是!”
老奎恭谨应了。
这会时间,老奎也豁出去了。
心想,一切待太后回来再说。反正他们是夫妻,咱家一个宦官岂能插得上手?
当务之急是灭了叛军,拨乱反治。任何事,都待日后坐下来好生谈谈。
他跟随闫芷蓉这么多年,知道太后性格。泼辣爽利,行事干脆,实为女中巾帼。
更主要是,闫芷蓉十数年执掌权柄,却非揽权,而是当今陛下实在扶不上去。
几次三番,都让太后气得吃不下饭。
若非如此,太后早已放权,在宫里颐养天年,焉会处处设障,阻挠陛下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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